《潮落无声》彰凝

1、倾岩（1）

　　起稿，勾线，铺底色。

　　本应一气呵成的过程，而今，磕磕绊绊。

　　倾岩起身，踱步到窗边，仰起头，任窗外的清风，带走脑海里突然燃起的火苗。

　　然，火苗迎风生长，愈燃愈烈，灼烧着他的思绪。

　　锁骨窝，于衣领处，若隐若现。

　　磅礴的肌群，撑起衬衫醉人的模样。

　　青筋凸起，蜿蜒在白瓷般的皮肤上。

　　还有呢。

　　当然还属那张极具倾略性的脸。

　　眉眼鼻梁，唇形下颌线，无一不是绝佳的绘画素材。

　　那还有吗？

　　有啊。

　　你好，我是许博阳。

　　就连嗓音，都是精雕细琢过的。

　　回忆一帧帧掠过，倾岩不会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只是觉得，仅一面之缘的人，能掀起他心底的风浪，这十分地不寻常。

　　俯身，两手撑在窗台上，接住自己被灼伤得伤痕累累的躯体。

　　废稿不止一张，再多一张也无关系，这般想着，确实能缓解一些灼痛。

　　若是放弃掉这张画稿的创作，那缓解的程度会不会更深刻一些？

　　倾岩回到电脑前，毫不犹豫地，将画稿拖进了回收站。

　　低头看时间，晚上8点整，正是出门散步的时间。

　　这样的刚刚好，抚平了不少风浪过后留下的折痕。

　　小区里，路灯昏黄。

　　倾岩总喜欢往暗处走，只为寻求静谧，毕竟有光亮的地方，一定有人，就一定有热闹。

　　这些小路，路的交叉路口，即便没有灯光，他也不会走错，可惜，今晚他却像是掉进了迷宫里一样。

　　起因是，身后那几乎与他同频的脚步声，对他的追逐，让他乱了阵脚。

　　果然，原本的心乱了，对待一切都无序了起来。

　　倾岩自嘲一笑，靠边站着，准备让身后的人先行，可当他再认真聆听的时候，响起的，却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身后的那个人，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两人之间，似乎有无数的细线在牵引着，倾岩不可遏制地跟了上去，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一次，换他追逐他的脚步。

　　夜空中的雨丝，飘落在倾岩的脸颊上。

　　微凉轻柔的触感，彻底浇灭了灼热的余韵，他也彻底清醒了，再看向小路尽头，一如既往的宁静。

　　刚才，他一定是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上演着朦胧的相逢，能解渴。

　　收回目光，倾岩原路折返，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体育学院学生，所在的那栋宿舍楼，门禁时间就要到了。

　　许博阳刚走进去，他身后的宿舍门，就徐徐地关上了。

　　回到宿舍，一番洗漱过后，他把自己扔进了床铺里。
　　相当幸运地是，被褥柔软的包裹，无法覆盖掉那微凉的触感，这样的微凉，不似细雨，他不会排斥，反倒想沉溺。

　　天明。

　　雨后的天空，仿若换了尘世，不复昨日。

　　倾岩开启新一天的赶稿之路。

　　许博阳的大学生涯，开始了。

　　每天的生活，看似复制粘贴，实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同的，时间的指针，很快指向了散步的位置。

　　倾岩出门，将自己从绘画的世界里，拽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十足地感受着大自然的气息。

　　几近同频的脚步声，重现。

　　那种受无数细线困扰的无形牵拉感，也随之重现，强行破开了他世界紧闭的门窗。

　　倾岩微微顿住，继而停下来，在他身后，脚步声消失了，也安静了。

　　心跳，如蝶翼，轻而有力地震颤。

　　倾岩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起拳头，这是他准备起跑的动作。

　　一声令下，他定会如离弦的弓箭那般，逃出去。

　　可惜，他无处可逃。

　　身后的人，主动发起攻击。

　　而身后的人，才是那真正地离弦之箭，一击即中。

　　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动作，碎掉了。

　　手臂生疼。

　　背脊隔着一只宽大的手掌，被紧紧抵在了树干的粗粝上。

　　数秒的时间内，倾岩只有这3种感受。

　　很快，第4种就来了。

　　手臂上的束缚，转移到了他的后脖颈。

　　从手心渡到他皮肤上的力量，在加重，他能想象出因为发力，而绷紧的肌肉，以及那散发着生命力的青筋。

　　倾岩被迫抬头。

　　攻击者弯腰俯身。

　　两人额头，撞在一起。

　　陌生的气息，很浓烈，霸占了倾岩的所有呼吸，心跳剧烈起来。

　　恐怕只有夜色知道，皮肤相贴的瞬间，倾岩的一双小腿，隐隐出现了发软的迹象。

　　倾岩祈求，希望心跳的动静，可以带走他的注意力，还有面前这个人的，通通都带走。

　　任谁，都不要发现他的狼狈。

　　许博阳的呼吸在加重，原来，能让他沉溺的，不仅仅是初次见面那天，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留下的微凉触感，眼下，他的气息或者说味道，也能够让他死去活来。

　　他往前靠近，让两人之间再无距离。

　　倾岩以为自己要顺着树干滑下去的时候，一股力量，接住了他，他的背脊，牢牢地贴合在那手心里。

　　今夜无雨，月明星稀。

　　不过，银白的月光，都没能穿过茂密的枝叶，何谈照亮树下的隐秘。

　　黑暗中。

　　倾岩微微抿唇，直觉，他的目光悉数落在此处。

　　紧张，期待，或者别的什么，应该至少要有一种情绪的吧。

　　但倾岩，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空空如也。

　　落在掌心的颤栗，是许博阳能窥探到的秘密，他的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心疼他，心疼他的害怕。

　　许博阳再度俯身。

　　倾岩的心跳，急转直下，回到了轻颤的蝉翼。

　　许博阳的唇峰，似有若无地，擦碰到了倾岩的鼻尖。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是两人毫无阻拦的第二次触碰。

　　许博阳探出舌尖，卷走唇峰上的气味，足以解馋，也足以他久久回味，但远不能满足他要的。

　　倾岩伸手抬腿，无声的反击，都一一溃败。

　　只有许博阳自己心里清楚，他究竟花费了多少的自制力，才在关键时刻，换了方向，把最终的目的地，放在了他小巧的耳朵上。

　　“抱歉，吓到你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切牵制住倾岩的力量，都撤退了。

　　巨浪滔天过后，何时能风平浪静。

　　倾岩伸手搭住身后的树干，目光很是浓烈，紧紧地锁住那个离去的身影。

　　看着他，走出黑暗，穿过路灯，最后与月光并肩而行。

　　周身残留的陌生气息，如梦似幻。

　　额头上，鼻尖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触感，半真半假。

　　不远处传来的孩童的打闹声，如此真实。

　　浑身发烫，却又觉得冷，倾岩慢慢恢复思考，与感冒症状类似的情感，叫人想要蜷缩在被褥里，藏得严严实实的。

　　许博阳收获满满，今夜，不必再可怜地带着那微凉的触感入睡。

　　倾岩辗转难眠，只好来到电脑前，打开绘画软件。

　　从新建画布到完成绘画，每一步都极其流畅，约莫半小时以后，一张速涂新鲜出炉了。

　　望着电脑屏幕，倾岩眉宇间，露出淡淡笑意，重新回到床铺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倾岩刚刚画的，不是练习，也不是稿件，而是他们初见的那一幕。

　　他，是他弟弟的舍友。

　　他提着行李为弟弟打开宿舍门以前，屋内的他，快他一步，把门从里打开了。

　　他最先看到的，是他的衣领。

　　接着，他抬眸，目光往上。

　　与此同时，他垂眸。

　　两人，四目相接。

　　他再次快了他一步，最先开口对他说，你好，我是许博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