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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想代替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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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
宣平侯府牵头办了一场赏花宴,邀了不少官家夫人携适龄儿女前来赴宴。
初夏时节,芍药灼灼盛开,明艳夺目。莲花将绽未绽,欲语还休。
隔着一方莲花池,年轻男女们泾渭分明又遥遥相望。
角落水榭边,王家三个姑娘聚在一处闲话。大姑娘王蕴压低了声音:“妹妹们可曾见过宣平侯府的世子?”
三姑娘王姝手执团扇,道:“长姐说笑了。”
父亲是五品官,她们平日交际的小姐妹也是差不多家境。
何况男女有别,出门赴宴大多见见其他官家女眷,上哪见人家体弱多病、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
唯一例外的,就是类似今日这种,各家夫人借着赏花宴名义的相看。
王姝攥了攥手帕,压下心底的烦躁:“不是说宣平侯府有意尽快择一个世子夫人?说不定世子就在那些人里。”
王蕴早将对面众人一一分辨,其中并无宣平侯世子,她看向身旁的王蔓:“二妹,你说呢?”
王姝见状撇了撇嘴,王蔓这个木头还能说出花来不成?
被点名的王蔓抬眼,对上王蕴格外认真的视线,陡生怪异之感。
“……没见过。”她滞了滞,忍着皱眉的冲动,附和道,“三妹说得对。”
王蕴盯着她的神色,见她不似说谎,几息后挪开视线。
王蔓垂眸,目光落在池中碧绿的莲叶上。
长姐叫她觉着怪异的地方,已经不是一处两处了——
长姐王蕴身为嫡母唯一的骨血,被她疼到骨子里,又有舅家撑腰,往日目下无尘,并不将她们两个庶妹放在眼里。外出赴宴总是早早和手帕交聚在一处,今日却拒了友人相邀,跟她们一块说笑。
以往穿衣打扮总要拔尖,这回赴宴,姐妹三人的衣裙用的是同样的料子。
临出门前又打量她一番,说她打扮得太素净,特地叫人取来金簪,替她撑一撑场面。
再就是方才,王蔓自有记忆始,就没见长姐特地来问问她的意见。
……
片刻后,王蕴猛地摔进了莲池。
王蔓一惊:“长姐!”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园中各处皆有待命的健壮仆妇,一听动静迅速跳进池中,将扑腾的王蕴捞上岸。
坐在厅内谈笑的贵妇人们闻声赶来,就见女子裹着一件薄披风,发髻凌乱,湿漉漉的发丝粘在额头,极为狼狈。
跟在后面的王夫人面色一变,上前将女儿揽在怀里。
不等她询问,怀中的王蕴看向自己的丫鬟,蹙了蹙眉,不悦问道:“方才是谁推我?”
围观的众人骤然一静,面面相觑。
竟不是意外?
站在旁边的王蔓瞠目结舌,哪里有人推她?
再看王夫人,面上已然含了怒气。
王蕴的丫鬟摇头:“姑娘,奴婢去取鱼食了,没看见。”
王夫人看向侯夫人。
这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侯夫人神色微变。
王大人是户部郎中,在权贵如云的盛京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人物。但众目睽睽之下,苦主要追究,她也不好强行摁下,于是唤来在周围伺候的婢女。
婢女却道:“此处偏僻,只有三位王家姑娘与她们带来的丫鬟,并无他人来过。”
闻言,周遭围观者登时瞧起热闹。
“长姐,我方才转身去看锦鲤,没瞧见你怎么掉下水的。”王姝率先开口,说罢看向一旁的王蔓。
众人顺着她的动作看向王蔓。
王蔓心生不妙。
下一瞬,王蕴亦转头看向她:“二妹,你?”似愤怒也似不解,神色几番变换。
矛头直指王蔓。
王蔓瞠目结舌。
……不是,王蕴发什么疯?
至于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来诬陷她?
王蔓刚要开口辩驳,但方才她们两人靠得最近,她拿不出证据取信外人。
就在这时,王姝抬手轻扯了下王蕴身上披风,对着回头的王蕴摇了摇头。
王氏姐妹此时正是众人关注的重点,每个人的神态举止都被人看在眼里。
下一刻,王蕴改了说辞:“方才我叫二妹帮我瞧瞧背上是否落了虫子,又站在水边上,许是我自己脚滑,误会被人推了一把。”
王蔓:“…………”
王蕴说的是事实,但她的神色变化都被人看在眼里,前后态度反差之大,透着一股子欲盖弥彰的意味。
加上王姝方才对着王蕴摇头示意,倒像是提醒她家丑不可外扬。
两人一唱一和,顾全大局将此事揭过,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围观者自会揣测。
王蔓瞧了眼周遭,果然,众人眼神都意味深长起来。
她气归气,心下冷静衡量着要怎么做。
这事说不清楚,若执意争辩起来,闹得场面不好看,丢了王家脸面,无疑会得罪能拿捏她嫡母和父亲。
真窝囊啊,王蔓暗暗叹息,但也不能直接默认了这个罪名。
她面上只做迷茫,语气疑惑又惶恐:“啊?原来长姐误会是我吗?我没……”
对上王夫人狠狠剜来的视线,她顿了顿,把嘴闭上,一副不太机灵还胆小的模样,给人留下更多猜测的余地。
围观女眷见状眸光闪了闪,捏着手帕,掩着嘴巴悄悄议论。
既是家务事,侯夫人帮着缓和气氛,温和道:“赶紧带大姑娘去换身衣裳,省得着凉了。”
换完衣裳,王夫人同侯夫人致谢,带着三个女儿提前离席。
四人回到王家时大夫已经来了,王氏顾不得两个庶女,领着亲女儿匆匆去瞧大夫。
王蔓和王姝的院子相邻,两人正好同路,分开前,王姝“呵”了一声开腔,嗤笑道:“还以为你傍上了咱们眼高于顶的大姑娘,啧啧,不过如此!”
王蔓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王姝气急,冷笑一声,“看你怎么跟母亲交代!”
王蔓没搭理她,径直回到自己小院,丫鬟逢春给她卸下头上佩戴的钗环,她捏起梳妆台上唯一一根金簪。
金灿灿的,精巧又鲜亮,不是充场面的旧物件。
王蔓吩咐逢春收好,有些拿不准王蕴行事的目的。
在这王家,王蕴受嫡母爱重,才艺双全。王姝容貌姝丽,被父亲宠爱。
两人各有依仗。
而王蔓自己,相貌、才学处处不出彩,并不受宠。
她们若是对她不满,无需等到外出赴宴。
如此处心积虑地诬陷她,只会损害她的名声。
女子的名声往往跟婚事挂钩,坏了名声,就只能下嫁。
王蔓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王家三个女儿有三种不同的命运。
长姐王蕴是嫡女,是要做正头夫人的。
父亲官居五品,王蕴的联姻对象会是门当户对的嫡子,门第太高的她们家攀不上,门第低了父亲看不起。
嫡母兄长官居四品,侄子这两年多次到王家拜访,应当是同娘家有了默契,要将女儿嫁回娘家。
三妹王姝是姨娘所生,舞蹈琴技、诗词歌赋从小学到大,风雨无阻。近年来,王姝的容貌越是出众,父亲越是宠爱。
王蔓比王姝大两个月,及笄后,她所有课皆停了,一旬跟着嫡母学上一日如何料理家事,而王姝,正经掌家的手艺半点没学过,依旧日日操练着琴技舞技。
嫡母对她们俩一般无二,王蔓冷眼瞧着,应当是父亲的主意,多半是想将王姝送到高门大户做妾,给自己垫一垫官途。
妾通买卖,生死由人。
王蔓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凉水入喉,说不出的难受。
她同样庶女出身,日后的夫婿要么是门当户对的官员庶子,要么是没有根基的秀才举人。
她也曾为父亲的区别对待而伤怀,等发现自己被父亲冷待时是因为相貌平常、无利可图后,又感到庆幸。
今日之事,王蔓思来想去,只能是王蕴出手,王姝落井下石。
王姝对她是不忿的,原因很简单,她唯一比王姝强的地方,就是将来不用给人做妾。
但王蕴,母亲慈爱,父亲关照,跟表哥青梅竹马又是表亲,外家也疼爱有加,处处顺心如意,平日最是骄傲。
无冤无仇的,今日竟不惜在人前狼狈丢脸也要坑她一回,不知是何缘由?
总不可能因为她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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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院。
“你作甚糟践自己?!”王夫人坐在床榻边,此时已经回过味来了,满心恨铁不成钢,指着王蕴发烫的额头责问。
今日跟出门的丫鬟立刻垂头跪下。
王蕴嗓音嘶哑,愤然道:“因为我嫉妒她!她凭什么可以过得那么好,而我处处不如意!”
“什么?”王夫人听得一头雾水,挥挥手让下人出去,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阿娘,阿娘……”王蕴扑在王夫人怀里,被一下下抚着后背,脑袋贴着母亲的脖子,一遍遍唤着阿娘。
肩上衣裳被泪水浸透,一阵冰凉,王夫人叫她哭得心都疼了,忍不住泪光闪烁,忙搂紧她温柔安慰:“阿娘在这,阿娘在这。”
王蕴慢慢止住眼泪,吸了下鼻子,直起身缓缓道:“阿娘,半年前,宣平侯世子一度病危,甚至到了准备棺材的地步,但还是侥幸熬了过去。”
王夫人知晓此事,静静听着。
“就在今日,王蔓被王姝推进水里,浑身狼狈提前离席。三日后,宣平侯夫人上门向王蔓提亲。”
“今日?”王夫人不由抬手探了探王蕴的体温。
莫不是烧糊涂了?
王夫人心生忧虑,赶紧让女儿躺下,给她盖好被子:“你先睡一觉。”
王蕴顺从地躺好,握住她的手腕不放:“是,今日,本该如此。”
“我代替她落水了。”她说话声轻飘飘的,眼神有些空,也有些茫然,却又焕发出奇特的神采,盯着王夫人重复了一遍,“我代替她落水了。”
王夫人神色变换,蓦地闭眼,再睁开时滚下两行清泪,反握住王蕴的手,不断收紧,哽咽道:“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是?你表兄和舅母,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舅父呢?他也不管?!”
王蕴知道阿娘信了她的话,眼神暗了暗:“表哥风流,舅母护子,我是外人罢了。”
她轻描淡写不想多说,却透着灰心丧气,王夫人哪里看不出来,咬紧牙根缓了缓,没有勉强,主动换了个话茬:“蔓姐儿过得很好?”
“好。她和宣平侯世子成亲,成了世子夫人。成亲第一年,皇上封她为县主,第二年晋封郡主,第三年她被太后收为义女,成了公主!”
王蕴回忆道:“三年后,宣平侯世子病逝。她坐拥公主府,不必侍候长辈,手中钱财无数,升官发财死相公,样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