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烟火声》晏菩

6、红糖

　　古泽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季如烟还以为他不爱说话，没想到话比王山还多。从办公室到停车场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季如烟耳边的声音就没停过。

　　上车后，古泽乖乖系好安全带，突然不说话了。

　　季如烟顺着他眼神看过去，中控台上躺着一条墨绿暗纹的领带。

　　不知道裴之声的领带是批发的还是这样，总之，他今天系着条一模一样的领带。以季如烟对裴之声的了解，他不爱买太大众的东西，所以这条领带估计是私人订制。

　　结合古泽努力压抑着八卦心思的表情来看，她的推测应该没错。

　　“呃古泽，方便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吗？”
　　“我25。”

　　“我比你大两岁，那我叫小古吧，你也随意点，叫我如烟、如烟姐都行。”
　　“好的如烟姐。”

　　“小古，这条领带是我昨晚送裴总回去的时候，他不小心落在车上的，你待会儿可以帮忙带回去吗？”季如烟大大方方地问道。

　　“好的，但是如烟姐。”古泽把手机上的信息递给她看，“刚刚裴总发来消息说，车上的领带可以直接扔了，他不要了。”

　　“这样啊。”季如烟听完，不假思索地捡起领带，打开车门，把领带扔进了最近的一个垃圾桶。

　　动作一气呵成，给古泽看愣了。
　　裴之声身上的配件都是六位数起，就这样，被丢掉了？

　　身后大楼的窗前，裴之声静静看着这一幕，神情淡漠，不辨喜怒。

　　最新划出来的防治区距离单位十分钟的车程，古泽或许是被季如烟的气场震住，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十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只是西北干旱少雨，云层稀薄，紫外线强。这样的天气如果进行长时间的户外操作，多多少少有中暑的风险。

　　而且季如烟明显是临时被通知的，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古泽虽然年纪轻，但已经是裴氏科技技术部的核心成员，他在计算机领域有超越常人的天赋，“智能植树”项目是他从本科开始做的，后来得到了裴之声的投资，逐渐壮大，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智能机器人是从港城运过来的，他们团队的部分成员提前来了阳城进行组装和实验。

　　季如烟带着他们来到了一片可供实验的区域，正午时分，日头愈烈，她抬手挡了下太阳，指着旁边一片人工种植区域说道：“那边是我们护林团队进行树种测试的地方，你们这个机器人是分工的对吧？”

　　“是的，目前有耕地、刨坑、种苗、浇水机器人，我们还在修改一个综合机器人的程序，等到港城那边测验成功，会搬运过来。”古泽说。

　　“好，那我先去旁边要点树种。”
　　“不用了。”古泽说，“机器人昨天已经实验过了，里面还剩一些树种。”

　　“不是给机器人用，是给我自己用。”
　　“啊？”

　　“对照测试。”季如烟说，“我刚来这边就是个种树的，怎样才能种得更快、更牢实，这些都有考究的。所以现在，就让这位机器人朋友跟我们人工种植团队比赛一下。”

　　古泽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现在会不会太热了？”
　　“所以我们手脚麻利点，快些完事。”
　　“好。”

　　季如烟今天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为了方便，她把裤腿挽起来了，露出一截细瘦脚踝，她拎着铲子和水桶走过来，抬起小臂抹去额头的汗水，说道：“这里的土壤含盐量不超过0.6%，适合种梭梭树。”

　　梭梭树也是毛戈丹里沙漠和国内各大沙漠最重要的防风固沙植物。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亲切地跟古泽打招呼。

　　“都是跟我以前一块种树的。”季如烟笑笑，“你那边准备好咱们就开始吧。”

　　人工种植确实很辛苦，他们要顶着大太阳，在育苗地上深耕土地，然后耙平，保证土壤的疏松后，开沟条播。

　　而古泽只需要站在那操控不同的机器人就能完成这一系列工作，操作机器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他的思绪开始飞散，科技的应用很大程度节省了人力和时间，他看着面前的这些造林工人，里面不乏有中年人，如果机器被广泛使用，他们会不会失业？

　　季如烟混在人群中，熟练地铲着土地，鞋子很快就脏了。在季如烟身上，古泽再一次验证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上一次验证还是见到裴之声。一个表面看着弱不经风，干起事来麻利干脆，一个表面看着不好接近，共事后才会发现他看问题有多细腻。

　　四十分钟过去，空地上，投射着人们深耕的身影，伴随着机器轰鸣声。

　　季如烟弯腰太久，直起身子那刻，忽觉天旋地转，随之而来的是身下涌出的暖流。

　　完了，生理期提前了。

　　“如烟，你的裤子……”身后的一位女子开始提醒她。

　　季如烟脸色有些苍白，撑着身子缓了会儿，“陈姐，你能帮我借一下卫生巾吗？我去洗手间等你。”
　　“好，没问题，你先去休息。”

　　季如烟放下铲子，一步一步走得艰辛。
　　古泽看在眼里，但正事还没做完，他也没法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嘘寒问暖。

　　护林队有自己的休息区域，离种植区不远，小腹的暖流没有停歇，顺着腿流了下来。季如烟强撑着晕眩踏进休息区，身形摇晃时，一条有力的胳膊扶稳她。

　　季如烟就着这条胳膊重新站直，很快，男人就往后撤离一步，垂下来的眸光不见半分柔情，“几年不见，身子差成这样。”

　　季如烟没力气跟他争辩，咬着牙往洗手间走去。

　　裴之声在休息室外面抽烟，没过一会儿，迎面跑来一个黝黑的女人，手里拿着叠卫生巾，“这位先生，请问你有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来这边吗？”

　　休息区有好几个分区，陈莎不确定季如烟是不是进了这个区域。

　　“你说季如烟？”裴之声摁灭烟头丢进垃圾桶。
　　“是的是的。”

　　他瞥了眼女人手中的东西，“你给她送这个？”
　　陈莎有些不好意思，“对。”

　　裴之声摊开手，“给我。”
　　陈莎：“啊？”

　　“我去送。”
　　陈莎瞪大双眼，“先生，那是女厕所。”

　　“没事，我刚好是变态。”
　　“……”

　　季如烟用纸巾费劲地抹去裤子上的痕迹，但怎么擦也没用，她掏出手机，厕所信号太差，一条消息都发不出去，只能等陈莎过来了。

　　女厕所里除她以外没有人，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陈莎来了？
　　季如烟有些急切地唤了声，“陈姐，我在这一格。”

　　门下的缝隙伸进来两根手指，夹着一片卫生巾。

　　季如烟脑子跟雷劈进来没啥区别，瞬间炸开。

　　“季如烟，手酸了。”男人语调懒散。

　　她飞快夺掉卫生巾，走出隔间，裴之声已经不在了。她通红一张脸，在洗手台搓了好半天的手。

　　陈莎在外面等她，手里捧着个黑色保温杯，见她出来，忙叫了声“如烟”。

　　“陈姐。”
　　“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
　　“你啥时候结的婚啊？”

　　季如烟莫名其妙，“结婚？”
　　“刚刚那个很帅的男人非要给你送卫生巾，我不肯，他就给我看他的戒指。”陈莎停顿片刻。

　　季如烟追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是你老公。”
　　“……”

　　“然后这个他让我给你。”陈莎把保温杯递她面前，“他让我转告你，这是老公给你泡的红糖水。”

　　一分钟后，那杯300毫升的红糖水全部进了洗手间的水池里，连带着保温杯也扔进了垃圾桶。

　　“季如烟，你打算扔我多少东西？”裴之声靠在门槛上，冷眼看她，“当我脾气好？”

　　“麻烦裴总别再恶心我了。”季如烟走到他面前，“让让。”
　　“恶心？一个称呼而已，玩笑都开不起？”

　　“你明知道那是我最讨厌的称呼。”

　　他们在一起的四年里，换过很多亲昵的昵称，除了“老公”、“老婆”，季如烟明确提出过在结婚之前不要叫她老婆，她很不喜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没告诉裴之声，小时候在福利院，小朋友们总喜欢玩“假扮一家人”的游戏，而她因为长得漂亮，总是会作为某位小男生的妻子，听他们用稚嫩又带着恶意的声音叫她“老婆”。好像漂亮女人就只能沦为某个人的老婆，而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姓。

　　她厌恶这样的游戏，也厌恶被贴上“妻子”的固有标签，曾经的裴之声，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尊重。

　　“我想我应该解释一下。”裴之声说，“我们分手五年，五年可以忘记很多事情，所以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早就忘了。无意冒犯，实属抱歉。”

　　他侧身，让出一条狭窄的道。
　　她只能贴着他的手臂挤出去，“以前的裴之声很爱我，你就算不尊重我，也该尊重曾经的自己。”

　　裴之声失笑。
　　无论多少年过去，永远只有她懂得，怎样让他痛。

　　眼前一黑，头上忽然罩下来一件衣服。

　　季如烟扯下盖到头上的外套，有些恼怒地盯着男人的后背。

　　“裤子脏了，遮着点。”裴之声说，“用完，想扔就扔。”

　　反正都被扔过那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