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陈暮_

2、第 2 章

　　A·二
　　芊芊常发消息来，吃到的美食、课上画的作品、出去玩看到的好景色、新出的首饰和包包，葛蕾总先她的朋友圈一步看到。她的生活里充斥着神采奕奕的青春气和缤纷但不花俏的美好色彩，你甚至不需要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
　　葛蕾只负责回复就好。
　　“姐姐，PZ的新品你看了吗？我觉得只有那个小方包好看，我的朋友们居然都不这么想。”
　　“嗯，这个好看。”
　　……
　　“姐姐，蓝湾这边做了新的布景，很漂亮，有空一起来看！”
　　“好。”
　　……

　　在即将进入四年一度的二月二十九日前夕，葛蕾又收到了芊芊的消息。
　　等她回复在线后芊芊打了语音过来。葛蕾在窗台上捻灭了烟，就着窗外的冰冷最后呼出一团浓重的气，把脑袋收进屋里来，拉上窗，眼镜立刻糊上一层厚厚的雾。
　　葛蕾摘下眼镜，点了接听。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啊……你记得啊，谢谢。”
　　“其实在剧院那天，我看到你的身份证之后就有点想和你说了，我也是明天过生日。”
　　“真的吗？那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天生日的人。”葛蕾抬高了声音，平躺在床上，伸手够到墙上的开关——“嗒”的一声一片黑暗，又“嗒”的一声一片光亮。
　　“我爸爸说，生日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属于自己的节日，每年都要庆祝，要好好地庆祝，”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带着兴奋，屋里黑下去的时候葛蕾觉得那声音太明亮，屋里亮了她又觉得那声音沉。
　　“家里习惯二十八号给我过生日，所以今天在家和家里人聚了一下，明天轮到我和朋友们出去过。你明天有空吗？我晚上组了局。”
　　天花板上的让人眼花的光圈轮到暗的那一趟，葛蕾起身，放过了那一张一合的开关，外面的月光和路灯亮慢慢渗进屋里来。
　　“可以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吗？晚上有别的事。”
　　“好啊，好。”
　　·

　　第二天中午，葛蕾赶去约定好的餐厅时，芊芊已经在预订的座位上等她了。看见服务员引着葛蕾向这边过来，芊芊起身，露出她的整身装扮，一套淡色小洋装，腕上系着她曾看到葛蕾戴过的那款的祖母绿手链。葛蕾穿着日常上班时的衬衫、高腰西裤，整洁大方。和芊芊坐在一起就显得日常，也许是因为气质不俗，所以看起来也就并不违和。
　　芊芊捧了一束花递过来，白色玫瑰点缀满天星。很漂亮。充盈了葛蕾眼前的画面，像小时候看过的漫画，公主和她围满花束的漫画格子边框。
　　“谢谢。生日快乐。”葛蕾接过花来，在她对面坐下。
　　“生日快乐。”
　　“抱歉来晚了，有点堵车。”
　　“没事没事，我今天没课，所以来的比较早。”
　　葛蕾在路上时两个人就商量着点好了菜，已经陆续在上了。她坐定，把花和带着的东西整理好放在旁边的座位上，瞥见芊芊身边座位上的小方包，无奈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
　　“我给你带了礼物，但是……”葛蕾摇摇头，目光再次看向斜对面座位上的东西，同时向对面递去自己带来的纸袋。
　　芊芊一看就明白了。但还是一边拆开包装，一边说着谢谢。
　　“我爸昨天给我带回来的，提前没问我，就送了我粉色的，但是我其实更喜欢白色这款。”她慢慢把存放在另一处的小物件们挪进刚刚收到的礼物里，粉色的那只装进包装放在后面，再一次说了谢谢。两个人开始边吃边聊。

　　“晚上你那边结束得早的话，可以来找我玩。我在蓝港定了位置。”
　　“应该会挺晚的，”葛蕾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一只手遮住正在咀嚼的嘴，咽完后放平胳膊撑在桌面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别等我。不过，如果我能去的话会联系你。”
　　“好。”芊芊点头回应。或许不全是出于好奇地问：“你是要和男朋友出去？”
　　“我没男朋友。”
　　“哦，我以为……”
　　“你有吗？”
　　“男朋友吗？我也没有。”
　　她们动作都很轻很慢，只是没有太多间断，饮食谈笑，餐厅里悠扬着提琴声，一切显得闲适安然。
　　“我有很多朋友，但是没有……想和他谈恋爱的。”
　　“女孩子也没有？”
　　“嗯？”芊芊嘴里衔着吸管，深色的果汁停在透明柱体的半截处。
　　葛蕾又在笑了，她用笑得弯起来的眼睛盯着芊芊不说话。像是被愣住女孩的可爱表情感染了发笑，也像是她时常展露出的习惯性的笑。
　　“没……不是……呃……”芊芊皱皱眉，咽下那口饮料，“抱歉，所以你是有女朋友的吗？”
　　葛蕾注视她的眼睛，圆圆的，明亮、清澈，试探藏在晶莹透明的罩子里，引人去看，而且一眼就看得见。
　　“没有，我单身。”葛蕾摇头，“今天晚上要加班，领导前段时间出差，学了新东西回来。”
　　芊芊才又露出笑脸，“这样啊。还以为你今晚要和什么重要的人一起出去过生日。”
　　“其实我从来不过生日。”
　　琴声间断，在等待音乐开始下一循环的几秒钟里，食客们不自觉降低了自己的话音，流动的空气变得迟疑，有心人屏住呼吸。
　　“我的家人不太欢迎我出生。”葛蕾表情未变。如果不是声音能传播，芊芊或许不会皱起眉头，也不会恍然发觉原来那美好笑容里吸引着自己的神秘元素其实是不易察觉的忧伤。“出生之后，他们把我埋了，正好被一个护林员看见，如果不是她把我挖出来，我活不到那年三月；如果不是她大张旗鼓地把我送回村里，恐怕有人会把我抱到更远的地方再埋一遍。”也许是因为那眼睛里似有若无的泪，如常的笑脸没有掩盖住她声音的颤抖。
　　“所以，我还真的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芊芊夹了菜的筷子悬在半空，缓缓向她那边移动，但显然动作已不受大脑操控。晶亮的暗色汤汁终于禁不住引力坠落。葛蕾递了张纸巾过去。
　　“没什么，都过去了。”
　　她举杯，芊芊放下筷子端起她的杯子来迎，第一次在和葛蕾的相处中显示出慌乱，也许在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整个人生中都不常这样。
　　“抱歉，”芊芊两只手撕扯着不久前从葛蕾手中接过来的纸巾，垂着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但是……怎么会……”
　　葛蕾眨着眼睛摇了摇头：“他们不喜欢女孩。”
　　无声地，芊芊垂下头，肉眼可见地泄了气。
　　葛蕾却已经恢复了那能掩藏一切的笑脸，像是刚刚讲了别人的事，“特别开心你邀请我一起，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只是想起那些事来还是有点，怎么说？有点‘惆怅’……”
　　对面的女孩却还没抬起头来，垂在脸颊两边的头发随着呼吸——可能也带着些颤抖而微微摇摆。葛蕾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别这样，早知道不和你讲这么多。”
　　“真的已经过去了。”芊芊重又看向葛蕾时就看到她那定定注视着自己的笑眼，“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各种意义上。没有家，没有家人，当然也没有钱，”葛蕾打趣地笑出声，向前探了探头，“不过也没有顾虑，没用约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由。像获得了新生，不如就当你今天是在帮我庆祝这些吧。”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餐厅的门被推开于是门头的铃铛叮当作响。芊芊终于点了点头，余光落在身边椅子上的手袋上，她犹豫着，也还是问了出口，“那这个，会不会太贵重了？其实我约你一起过生日，也只是想见见你，晚上一起去玩的也都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我也都让他们不要带礼物给我……”
　　葛蕾笑着摇头，再次抬手跨过小小的餐桌，将手掌覆在芊芊的手上，“是生日礼物呀，很珍贵的生日，”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芊芊的手背，看她从明显僵硬的姿态慢慢放松下来，“蓝港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倒是真的有点太隆重，不过今晚不去是因为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工作……等过段时间我们发了年终奖，我请你再去一次。”葛蕾偏头看向芊芊，扬了扬眉。
　　那样子像是在哄逗面前的人。
　　芊芊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翻过那只被覆盖着的手，然后收拢，轻轻地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