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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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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一节课,林焕回到办公室坐下,赶紧灌了一大杯水。
一边喝水一边拿起手机,不出所料,微信上一长串消息,大部分都来自于温母。
从那天去沈家吃饭加上微信开始,她就已经有要应对温母的觉悟。但是温母这来势汹汹的拳拳母爱还是让林焕有点招架不住。
今天是说亲手做了她爱吃的菜,问有没有空来家里。不方便也没关系,她可以送过去。
明天说朋友送来了自己园子里种的蔬菜瓜果,很是新鲜,也要给她送过去。
后天说已经在拟菜单,问林焕想吃什么,周末她亲自下厨做给她吃。
林焕能推一次两次,却不好狠心推第三次。因此几次里总是会答应一次。
只是她不愿意温母来她的房子,这算是她最私密的空间了,因此只能推说自己每天在食堂用饭,家里不开火,但也退了一步答应每周末尽量去家里吃顿饭。
每次去沈家的流程都很一致。上午,沈衡从市区开车来接上她两人一起回家。沈家的别墅和林焕租的房子相距不算太远,只是沈家别墅在更南面。南面有一座不大的山,叫松山,那里多是别墅区,绿化好、私密性强,沈家的房子就坐落于其中。
开车半个小时,到了沈家后,温母一般都会亲亲热热的和女儿说上半天话,旁人插不上半句嘴,虽然有的问题是上次林焕来家里时就问过的,但是一个问得真挚、一个答得耐心。
说完话,温母就去厨房里忙活。林焕自己也会些厨艺,但每次都被温母从厨房里推出来。
沈父和沈衡这时候会陪着她看会儿电视,间或聊会儿天。林焕的专业是历史,平时也关注时事政治,和父子俩也能简单聊上两句。
沈家吃饭的时候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家人饭桌上热热闹闹地说说话是再温馨不过的了。
林焕吃饭不快,她回答着来自沈家人亲切的询问和关心,吃掉他们给她夹的每一颗菜、每一粒肉。
饭后沈家父母上楼午睡,林焕也去了三楼客卧小憩,她答应了温母下午陪她出门。
睡过午觉,温母兴致勃勃地拉着女儿去逛街,说春天到了,该换新衣了。
沈家父子俩本来也要凑个热闹,可惜沈衡出差的时间一推再推,已经不好再推迟。沈父则是受老友相邀去参加一个商业活动。
等沈衡出差回来,温母当晚开心地在饭桌上展示着女儿给她买的丝巾,沈衡夸着好看雅致,再看看沈父饭桌上穿着衬衫,打着领带。
“心心给你爸买了一条领带,怎么样,不错吧?”
沈衡点点头,笑着说:“衬得人很精神。”
沈父点点头,喝了口汤,转头和妻子说:“温心一个月才挣多少钱,下次别让孩子花钱了。”
“我说了的,这孩子就是不听,非要给咱们买礼物。”
“你问问温心她平时花销够不够,把家里的卡给她拿一张过去。”前些日子沈父刚劝了妻子别着急给孩子买房,这会儿自己又想着给孩子卡。
“爸,这是温心对你们的一片心意,您要是收到礼物就给她一张卡,估计下次她都不好意思给你们买礼物了。”
沈父听着沈衡的话想了想,现在的孩子心思都敏感,还是不要做什么事节外生枝。
结束一天的工作,林焕躺倒在床上长长地舒出口气。缓了一会,她打开手机银行、支付宝和微信,心里默算着存款总额。
总共就那点钱,不出一分钟,一个简单的数字陈列在大脑里。
林焕很肉疼。前几天她陪温母去逛街,给两位长辈买了丝巾和领带,花费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她歪头看看旁边的衣柜,她的衣服大都是网购,均价不过百,即便是冬天的大衣最贵的也不过五六百。
之所以当时能狠下心买下那么贵的礼物,林焕现在回想起来内心还是很复杂。
那天温母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聊着,两人逛了一家又一家林焕从未进去过的店铺。
林焕看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发呆。温母的手柔软、温暖、细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长辈握过她的手了。
她小时候记事晚,等能模糊地记住一些事的时候弟弟出生了。妈妈年轻时受婆婆磋磨,爸爸常年在外地打工,她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生活有诸多的不如意。
那时的自己正是渴慕关爱的时候,出门时总喜欢和妈妈拉手,但妈妈总是甩开她的手,说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大人牵着。一次,两次,林焕就再不去尝试了。
后来她有了同学、朋友,她的学习和生活很充实,也不再去想妈妈为什么不愿意牵着自己。
她研究生毕业在家过最后一个暑假的时候和妈妈闲聊时说起来童年的趣事,妈妈一脸惊奇地反复问是真的吗,林焕确定地点头。妈妈只是苦笑,“那时候一个人带你跟你弟弟,忙得焦头烂额,好多事情都顾不上,现在也都记不起来了。”
身侧的温母保养得宜,皮肤细腻,只眼角笑起来显出鱼尾纹。她的嘴角一直挂着欣然的笑,她的女儿回来了,再没有什么比此事能更她让满足的了。
林焕的眼眶有些热,她心里忽然涌满了对母亲、对沈家父母的亏欠感,明明不是她的错,但她就是有了这样强烈的弥补的欲望。
她习惯了节俭,喜欢攒钱的安全感,但是她不想让温母来迁就她的消费,所以咬咬牙买下了属于沈家消费水平的小小礼物。
当然,这其中还有她隐隐的不愿被怜悯、看轻的意图在。
她不想在沈家人眼中看到怜惜的眼神。她希望他们明白,她没有被亏待,她过得也很自得,她没有缺衣少穿、也没有入不敷出。她自己也可以买昂贵的商品,她选择靠近他们并不是为了他们更优渥的物质条件。
不过,付钱时倒是很爽快,回了家也确实很是肉疼了一阵子。但一觉睡醒,忙碌的工作也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冲散了。
日子平稳地划过,转眼间进入四月。今年南方的天气偏冷,气温迟迟不愿回升。
又是一场凉雨,伴随着凉意而来的是林焕发给温母的消息。
她要回老家一趟,这周末就不过去了,最近下雨天凉,注意保暖。
“心心说这周末要回北辛一趟,离得那么远,路上来回就要各一天,那就只能在家里呆一晚,这也太折腾了。”饭桌上温母提起了这件事。
“她有说回去有什么事吗?”沈父问。
温母摇摇头,“没有。”
饭桌上沉默了片刻。
忽然,温母眼睛里冒着光,看着沈父:“你说,心心会不会是想回家跟那边说清楚?”
沈父被妻子说的心里一动,但很快理智归位,回道:“不太可能,她不会现在就跟那边说的。”
平日里从林焕的态度能看出来,她是不愿意两家人知道彼此的存在的。虽然林焕没有明说,但是沈家父母自己私下讨论,一方面孩子跟自己二十多年没有联系,彼此感情不深,林焕还是更偏向林家父母那边,另一方面,林焕小时候虽然是被拐走,但林家并不是买家而是在林焕生病被人贩子抛弃的时候好心把孩子抱回家养着的,现在孩子书也读出来了、工作也稳定了,这时候再跳出一家人来想要回孩子,再怎么样林家人也是不愿意的,甚至因为沈家家境好,可能还会让林焕落个嫌贫爱富、抛弃养父母的白眼狼骂名。
温母想了想,也知道不太可能,叹了口气,低头吃了口饭,又分别给沈父和沈衡夹了一筷子菜。
前面父母谈话的时候沈衡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片刻后又恢复正常。这会儿母亲给他夹了菜,他也如常吃完了。
可是一离开饭桌,他就找借口回了楼上。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手机被沈衡抓在手中摩挲着。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林焕却才告知家里周末不过来,周三的时候晚上温母和她发消息,她还一切如常。那这次回北辛只能是临时起意。是林焕,还是她那边家里出了什么问题?
手指停住,手机屏幕被按亮。
“明天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用了。”
“最近这几天一直下雨,打车估计也不太方便。”
那一端显示“正在输入中”但迟迟没有弹出新的消息。
“我已经到北辛了。”
沈衡一愣。
“家里都好吗?”
这次回复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挺好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还不确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几天吧。”
“好,早点休息,确定了回来的时间跟我说。”
“好。”
转眼间周末已过,林焕再次收到温母的消息时正躺在闺蜜仇英家的床上,宣江市是她返程路上的必经之地,索性提前下了高铁去仇英家停留一晚。
温母问她什么时候回松市,林焕沉吟片刻,回复道:“我已经回来了,不过这周都要在学校加班给学生排练话剧,周末就不过去了。”
“阿姨的消息?”仇英看她盯着手机良久问道。
“不是,”林焕关闭手机屏幕,“我妈这会估计没心思给我发消息。”
“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林焕突然改变行程来了仇英这里,也是为跟闺蜜倾诉下心中积郁的难以与外人说的心事。
林焕盯着黑漆漆的房间一角,说:“算是解决了吧。”
“算是?”
“这次的事勉强算是过去了。但是我让我妈跟我去松市,她不愿意。”
仇英点点头,“都说安土重迁,老家的人在家里生活久了,大都不愿意离开故土,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去。”
“可是松市有我在啊。”林焕对此是有些不解的。
“你还要上班,每天只有一早一晚的时间能陪阿姨说说话。那剩下的一整天她该做什么呢?没有学历、没有工作经验、上了年纪的人在大城市除了保洁、环卫,没有多少合适的岗位能留给她们。”
“阿姨到了松市,除了你,没有任何朋友和亲人。我们的妈妈们就像生长在北方的植物,根系已经扎得很深了,贸贸然把她们挖出来移植到南方去,只会加速她们的衰老和枯萎。”
熄了灯的卧室愈发暗了,一丝月光也难以越过厚重的窗帘照进房间。
林焕拉紧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