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日记 ...
-
农历六月初六,天气大晴,正是晒书的好时节。
从公司回到家时太阳还未落山,阳光带着余温烘在身上,幸亏有微风带走太阳过剩的热量,体感还算舒适。
上了三楼,阳台茶几上的书页“哗啦啦”响着随风翻动,沈衡放下公文包,走进阳台。
是温心的书,凌乱的摆放着,有的书直接摞在一起还用绳子捆着。
有一摞最另类,里面有早已泛黄的中小学发的大大小小的作文本,有黑色的牛皮笔记本,还有一沓折了角的横线纸压在作文本和笔记本之间。
他拿起最上面的作文本,薄薄的,蓝色的封面。
封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姓名——林焕。
槐树变绿了
我把树叶编成长长的长长的辫子
系在脑后
今天我也是公主
沈衡笑了一下,彷佛看到那个爱漂亮的小姑娘长高了,被晒黑了,拖着长长的绿辫子在路上欢快地跑。
纸页又薄又脆,他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
闪电打在地上
我和弟弟蹲在麦垛后面
爸爸妈妈还没来
托着本子的手指忽然一颤。
他想起了在文具店门口坐在板凳上等哥哥的小温心。她扭过头看店里排队结账的哥哥,甜甜地对他笑,等哥哥来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回来了?”身后传来温心懒懒的软软的声音。
想来她是刚睡醒午觉。相处久了,沈衡发现,她的午觉能从午饭后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落山,上半段是刷手机、追剧,后半段才是午睡。因为每次睡醒的太晚,晚上就很难早睡,恶性循环。
沈衡转过身,林焕看到他手里的本子,说:“你在看我的作文本啊?”
风吹动纸页,页脚戳在手指上痒痒的,他顺势翻过一页。
“是你的诗。”
林焕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朦胧的睡眼被落日的霞光刺得更加睁不开。
她揉揉眼睛走过来,“可别这样说,我这纯粹是小学生的流水账罢了。”
说罢,头凑来和沈衡一起看本子上稚嫩的文字。
停电了
蜡烛亮起来
我骗弟弟说有人因为玩火受了伤
他点点头
把火柴放回抽屉里
“林煊小时候很调皮,每天翻箱倒柜、吱哇乱叫。以前家里经常会停电,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备着蜡烛。我从小就胆子小,怕出各种状况。每到停电的时候我是最担心的,尤其父母临时有事不在家没法看着弟弟的时候,生怕他一个不慎打翻了烛台或是划着了火柴。我就编了个故事骗他,没想到真的把他吓住了,之后一直到他上小学都不敢玩火。”
又翻了几页,记录的都是和弟弟有关的事情。
“现在想来,他跟我一样都是胆小的人。以前走夜路,那时候也没有路灯,路上黑漆漆的一片。他抓着我的衣角,老是小地声问我:‘姐,你害怕吗?’其实,怕的人是他自己。”
提起往事的林焕醒了盹,兴致勃勃地一页一页翻看着。
看着陷入回忆的林焕,沈衡心里有些酸胀。她的记忆里有北辛的父母和弟弟,没有一丝余裕留给松市的哥哥和爸妈。
“虽然这些小时候的作文我都特意留着了,但是具体写的内容早就记不得了。现在再拿出来看,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你那么小就开始写诗了。”沈衡说。一般小孩子写日记写作文都是努力凑字数,林焕小学就开始写小短诗在她当时的教育环境中想必也是少见的。
“这不是诗,是日记。”林焕强调着,“这是我当时的语文老师要求的。我小学是在离家最近的学校读的。学校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两个班级。仅有的两个老师也是语数外全都要教。我那时候写日记、作文特别爱记流水账,人家写几十个字一百来字就结束了,我要洋洋洒洒写两页纸。后来老师为了让我学会详略得当、把句子化繁为简,就让我日记字数控制在三十个字左右。再后来,去了镇上的学校读书后我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喜欢把身边发生的一些事三言两语记录下来。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我上高中。”
天也快黑下来了,两人把阳台上散作一堆的书做了规整。
“车票订好了吗?”
“订好了,先去宣江待几天看看仇英,和导师师兄师姐们见一面,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什么时候回来?”
林焕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看了一眼沈衡。
“之前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是八月底回来的,今年……再看吧。”
“回了那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
“好。”
林焕这次回北辛前和林煊通了电话,两人漫无边际地聊了半天,最后,林焕才轻描淡写地问他:“你前段时间回过家吗?”
“回过啊,上个月周末回的。”
“家里都挺好的?”
“家里能有什么事啊,就是些东家长李家短的。”
食指上长了一个倒刺,林焕看了看,快速地把倒刺拽了下来,撕得有些深了,有血珠冒出来。她看着殷红的血聚成一个圆滚滚的球形。
“爸妈没吵架吧?”
“吵架?没有吧,我在家待了两天感觉他俩挺正常的。就算吵架也正常,咱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叮叮当当这么多年了,吵完架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林焕抽了张纸巾按在流血的地方,“嗯。”
挂了电话,林焕把沾染了血的纸巾叠了叠扔进垃圾桶,长叹口气躺倒在床上。
人生第一次,她有些不想回家。
林焕回到北辛,依旧是父母在高铁站接的她。
回家的路上,林父开着车,副驾上做了一个邻居,今天邻居正好来市里办事,听说林家也正好来接闺女便图方便来搭个车。
林焕和母亲坐在后座上,母亲凑过来小声地说:“你爸知道你要回来这两天又买了好几斤肉,冻在冰箱里了。咱家肉也太多了,冰箱冷冻室里都要装不下了。”
林焕对肉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倒是林父极为嗜肉。
林父人生有几大爱好,抽烟、喝酒、吃肉,抽烟喝酒几乎到了上瘾的程度,嗜肉更是偏爱油腻的肥肉,几天不吃肉就嚷着吃饭没味道。
林母和林焕不是没劝过,但是抽烟喝酒不是说戒就能戒,吃肉的事情林父自认并不是件坏事,不吃肉干活就没力气。
每次提起这件事,大家总是说不到一处去,时间久了,林焕也就懒得再讲,林母有时候想起来偶尔还会说一说,不过林父自然也是不听的。说多了,两人还要吵架。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就爱吃肉,他愿意买就买吧。咱们自己多买点蔬菜,这样荤素搭配好就行。”
林母点头。
不过第二天中午林焕看到餐桌上的饭食也是有些傻眼。
烧鸡、红烧肉、红烧鱼、羊杂汤,除了羊杂汤里的香菜,可以说一点绿色都看不到。
林父已经倒好酒坐下大口吃起来,林焕陪母亲在外面收拾着。
母亲小声跟林焕说着话。
“你爸爱吃,所以自己就爱琢磨着做菜。他自己做菜肯定都是做自己爱吃的,再加上你刚回来,菜就做得多了。”
“一顿两顿还好,要是天天这样吃,饮食结构不合理,对身体不好。”
“没什么事,这么多年咱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这代人小时候生活都很贫困,那时候想吃点肉都要等到过年才能每人分到一小块。现在生活好了,尤其林父对少时匮乏的肉食极为偏爱。
林焕本来打算自己再炒个蔬菜平衡下一桌子的荤菜,但现在桌上这么多菜,量又大,这一顿肯定是吃不完的,势必又要像以前一样吃上几天。再炒个菜,那剩得更多,吃得时间更久,因此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和母亲收拾好厨房,两人也坐下吃饭。
“这菜味道怎么样?”林父问林焕。
“好吃。”
林父满意地夹了一筷子菜,跟林焕讲起做法。林焕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爸,以后做菜少放点油和盐。”
“这你就不懂了,炒菜必须得多放油,不然炒出来不香。还得多放盐,不然菜没味儿啊。”
“重油重盐久了对身体不好。”
“嗨,这就更没关系了。你看咱村老徐,我去他家吃过几次饭,他家盛菜那盘子里的油比咱家的还厚一层,”林父拿筷子尖比量了下,“菜我吃着都觉得咸。结果怎么着,人家一家子体格可好着呢,老徐他爹活到九十多。”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还是注意些好。”林焕没忍住,还是想多劝一句。
林父已经不耐烦听了,转移话题:“林煊知道你回来,说过几天他也请假回来待几天。”
说完“唉”了一声,接着说:“这孩子工作工作不行,对象对象谈崩了,一点儿不会为人处事。”
林煊的工作确实挣得不多,但他那个公司女孩子多,当时父母就是为了让他能早点谈个对象才让他去了那家公司,没成想林煊谈了两个女朋友最后都分了。
林焕听林煊讲过他的恋爱经历,听下来分手主要还是彼此性格不合适,刚一开始接触时大家都收敛着,熟悉后大家都展露了本性,彼此磨合不好自然就走向分手。
“谈恋爱嘛,没谈成也很正常。”林母说。
“他就是不会说话办事!”林父直接给事情定了性,“不会说软话、不会哄人,什么都直来直去的,说话不会看人脸色。”
林焕低头看着桌上的菜,想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人家两人谈恋爱你在旁边看着了?
“你看人家侯双家的小子,去年就把对象领家里来了,听说今年年底结婚。那小子长得歪瓜裂枣的,结果对象长得个高人俊,为啥啊,就是人家会哄呗。林煊就是笨,脑子不会转弯。”
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林焕看着夹在筷子上的鱼肉没了吃下去的欲望。
半晌,她把鱼肉夹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咀嚼。
“他工作也不行,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跟领导打交道,每天看到领导板着一张脸,说话办事都上不了台面,领导怎么可能给他升职涨工资。我当年在京市当领头的,老板都要请我吃饭,带我去的地方阔的不得了……”
“我吃好了。”林焕轻声说。
林父的话被打断,“嗯,吃完去歇着吧。”
母亲也吃好了,林焕起身和母亲一起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