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废稿》成弥

4、第 4 章 神明

　　“方才不是还直接开口请我帮忙吗？现在这么客气？”苏时序说。
　　苏瑜噎住片刻，然后说：“不一样，方才是事出紧急。”
　　“哦。”

　　苏瑜曲着手肘怼了他一下，追着说：“你还没回答我。”

　　苏时序直起身，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我会帮你报仇，也会陪你走过很多、很多的路。”

　　欸？
　　苏瑜呆了一瞬。
　　只是过去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还能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但此时已经不敢确定了。

　　他说的……应该是一句平平淡淡的请求，却换来了眼前人似乎很重的承诺。

　　苏瑜飞速地眨眨眼，不太自在地躲开与苏时序的对视，轻声说：“那、先谢谢你。”

　　“谢字还是等会儿再说吧，”苏时序的嘴角无声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报仇的事或许也要先放一放。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父母，还有复活的可能。”

　　短短几个字，直接震住了苏瑜。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头激动地涌上来，乱了他的呼吸，脑袋也有点发热，阻塞了继续思索的道路。缓和了一些后，也只能蹦出两个字：“真的？！”

　　苏时序点点头，说：“真的。”
　　“这世间有一位春神，因他掌管草木生长，又被称作木官。他能予人寿数，赐人长生。他一身法术若是施展在已经死去的人身上，亦有起死回生的奇效。方才我修坟时，顺手封住了你双亲的一魂一魄，他们还能停留在此地七十七日，足以等到你寻回这位神，来救人性命。”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我们即刻就出发，去寻找这位大神！只有七十七日，一日都不可耽误！”苏瑜的一时激动牵起了全身的肌肉，猛地一个起身，拉过苏时序的手腕就要往山谷外走。

　　“但这位神五百年前消失在人间，不知所踪。”苏时序毫无挣扎，跟着他走出去几步，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完了剩余的话。

　　苏瑜沸腾的心血一下从四季温暖的南燕跌入了北域雪山的深处，他一双腿结冰似的忽然定住，生硬地转过身，大声喊道：“那怎么办！你还说什么七十七日足以，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如何去寻找一位已经消失了五百年的神呢！”

　　苏时序温声哄着：“别急。”

　　他抬起手，轻轻拍掉了散落在苏瑜肩膀上的草屑和花瓣，继续道：“你说你这副身体来自于乾云山。”

　　“是。”苏瑜短促地吐出一个字。

　　“乾云山的掌门与我们要寻找的这位木官大人相熟，我虽然不知这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能确定——”苏时序的手掌落下，还搭在苏瑜的肩膀上，“你这副身体，便是木正神官的。”

　　苏瑜当即皱起眉，“什么？”
　　他摊开掌心，里里外外把自己一双手看得很仔细，再垂眼向下，重新认识了一遍这副身体。
　　不得不说，这副身体他用得相当适应，从头至尾没感觉到一点儿异样，仿佛生来如此。

　　“可这之前是具尸体……”苏瑜喃喃道，“也就是说，木官已经死了。这……不是完了吗？我怎么可能找到一位已经死去的神，而且他的身体还在我这里，连一抔黄土也没留下。”

　　“木官，在百年前就已陨落。但他一身神骨尚在，以及……”苏时序顿了顿，抬眼看了苏瑜一下，悄悄隐去了半句话，“总之，你这副身体还能用。只要找到木官留在世间的六成神力，就能复活他。”

　　苏瑜惊愕道：“六成？！要这么多！”
　　苏时序的话音一滞，叹了口气，“不多了，及格的程度而已。幸好这位木官原本就身怀生长之力，只需要我们寻到六成，剩下的四成他会自己恢复。”

　　“这么厉害！”
　　“嗯，是很厉害。”

　　苏瑜忍不住感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啊？你说这位神被人称作木官，还有那个戚长老叫你金官，金木皆在五行之中，你和他——之前不会是同僚吧？”

　　苏时序哑然。
　　半晌，他意识到自己实在编不出瞎话，只好故弄玄虚似的说了一句：“你猜。”
　　偏偏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眉目端正，瞧着也不像是个没脑子的骗子。

　　苏瑜睁大了眼睛，想看清他的真面目，却也没有火眼金睛，过了一会儿就觉得眼周一圈乏累，抬手揉开了酸涩，嘴里却“哼”了一声，“算了，我一介凡人，哪能猜得到神仙的事。搞不好还会背上一个窥探天机的罪名。”
　　这人明摆着不想告诉我实情！

　　某人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却顺着浅薄的字面，坚定地答道：“不算。”

　　“那、还、好。”苏瑜一字一字地往外蹦，语气格外阴阳，还气汹汹地拍着胸口顺了顺气，假装安心了的样子。
　　然后向外一拂手，撇开了苏时序还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
　　不对，他应该不是人……
　　听他方才说的话，都不是凡人能知道的事。

　　苏瑜现在可以确认——眼前的这位，是碰巧在今日此地醒来的神仙，还碰巧在醒来时砸在了他身上。
　　根本不是什么后代。
　　只是，这位神仙亲口认下了血脉相连的“真相”，也不知是何缘故。

　　算了，先不考虑无关紧要的事。

　　苏瑜挑着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问道：“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寻找木官大人的六成神力？”

　　却无人回答他。

　　他定睛一看。
　　只见苏时序还张着一只手，动了动五指，仿佛还在回味感觉。

　　这……这是在回味什么？？？
　　又有什么好回味的？！

　　苏瑜怔了片刻，掩嘴轻咳一下提醒他，抬高了声音再次开口：“那个，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找木官大人的神力？”

　　苏时序仿佛才听到他的询问，也终于回神，悠悠对上一道略带探究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平静道：“去东洲，罗索城。”

　　苏时序端着线条分明，宛如精美雕塑的一张脸，眸中也未见挑逗之色，倒显得坦荡，反让苏瑜觉得不好意思了，遽然撇开脸，故作镇定地说：“为何要去那里？”

　　“那是神明陨落的地方。”

　　**

　　“东洲路途遥远，你说要来集市上买点干粮备着也无妨，只有你买了这么多玉饰和一套衣裳是做什么用呢！”苏瑜按着自己腰间的钱袋，对着苏时序质问。
　　花的还是我的钱！

　　“我自有用处。”苏时序拿着一根白玉梨花簪，还在品鉴。
　　他一转身，认真看了苏瑜一眼，还举起簪子遥遥在他头顶比了一下。

　　苏瑜捂住脑袋往后窜了几步，很快与他隔开距离，“你别想啊，我不会帮你试这簪子的。”

　　“不用试，”苏时序放下簪子，往旁边一递，递到正看着他两眼冒出金光的掌柜手里，“再加一根簪子，包起来。”

　　“好咧好咧！贵客您在此稍等。”
　　“嗯，多谢。”

　　苏时序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苏公子，付钱了。”
　　“你也姓苏啊。”苏瑜不情不愿地打开钱袋，往里摸了一块银锭出来，重重地丢在柜台上。
　　“随你姓的，你为主。”苏时序理直气壮道，“苏家富甲四方，别小气。”

　　苏瑜整理钱袋的手忽然一停，泛起一点寒意，指尖无意识地又在上面打了结，轻声说：“现在家里没人赚钱了，得节约些。”

　　苏时序也静默下来，知道自己无意间提到了他的伤心处，愧疚地一低首，“抱歉。”

　　“没事，”苏瑜拍了拍还有些富余的钱袋，“总要面对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买这些首饰衣服的，究竟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在集市上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想要送给人家定情吧？”苏瑜猜道。

　　风谷地处偏远，此处是距离风谷最近的集市，虽然集市上的物品种类繁多，什么也不缺，但逛街的人也不算多。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找到心仪之人，还真是花心。

　　“可不能，”苏时序肃然道，“绝没有你说的这种可能。”

　　“哦——那又是为何啊？”苏瑜追着问。

　　苏时序犹豫了许久，说：“我看你这身黑底白纹的衣服有些不顺眼……”

　　“你别想啊！我不穿。”苏瑜说，“我尚在孝期，衣着不可鲜艳，首饰也不能戴。”

　　他从包袱里挑出苏时序买的衣裳，“还有这套水绿色的衣裳，虽然好看，但我穿不了。倒是你，也是一身黑衣，竟然还看我不顺眼了。还是先把自己的换了吧。”

　　苏时序一拂手，连布包袱也不用了，把之前买的花哨物件都放进自己的玲珑乾坤袋里，“我不适合水绿色。抱歉，我不太了解人间的规矩礼仪。”

　　苏瑜倒是像完全不在意这事，没顺着接一嘴，倒是看着仍在发光的乾坤袋，瞪出了充满新奇的眼珠子，“你身上还带着宝贝呢？”

　　下一瞬，他陡然意识到另一件事——“你身上都藏着宝贝了还要来用我的包袱！”苏瑜抓着包袱抱在怀里，一脸戒备。

　　苏时序心说小气，面上却没显露出半点儿嫌弃的意思，淡淡道：“顺手而已。”

　　“骗人，”苏瑜毫不犹豫地揭穿他，“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小气呢。”

　　“……”苏时序沉默了。
　　还真是。
　　这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敏锐，不太好骗。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了一会儿，直到掌柜拿来了装有玉簪的锦盒，才继续流动起来。

　　苏时序对着掌柜道了声谢，把玉簪安然放进怀里。一偏身，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说：“我没有骗人。”

　　“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