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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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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县这处小地方,今日竟来了个生面孔。
毕竟这里到处都是邻里乡亲,生人在此地很是显眼。
更别说,还是个俊美郎君。
他一身白袍纹黑章,身披羽衣如鹤翎,举手间如拨云搅雾,投足中似清风拂过,可谓是仙风道骨,神姿天降。
好一个神仙人物。
街头的豆腐西施看呆了。
她本以为自己美目含情,如春水潋滟,身姿更是曼妙非凡,已经是人间难得,今日一见此人,才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好看得让她不敢直视,自惭形愧。
更别说,这人见她呆怔,停下脚步笑问道:“小娘子,你可知贺府往何处去?”
豆腐西施脑子一片空白,已然忘记言语,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指了个方向,那美郎君早已远去了。
不过,贺府?
豆腐西施一惊,害怕地捂住了嘴。
不久前,贺府可是才去了两条人命,一场喜事变丧事。
如今,也才过头七啊!
贺家是云中郡有名的富户。
此时正值初春,冬雪消融,甘霖泽被万物,人间生机竟发,几日前,贺府中还是一派喜气,挂红绸,备喜烛,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贺老爷的独子贺兰章,要结亲了。
贺老爷虽然生得高大威猛,英毅过人,可他的独子贺兰章却自幼体弱,久卧病榻,很少出来见人。
由于自幼无母,贺老爷对独子爱之非常,为了将全部的爱都倾注给孩子,他不续娶不纳妾,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长大。
这样一个单身汉子,家资万贯,长得又好,却不肯娶亲,这可急坏了城中好多恨嫁女子和寡妇。
尽管外面有无数诱惑,贺老爷还是不动如山,含辛茹苦,十六年如一日,将孩子抚养成人。
贺兰章身体羸弱,据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走一步气都得喘三下。
别说什么继承家业,娶妻生子,他这样的身体,同女子结婚,不是害了人家吗?
贺老爷对此忧心忡忡,待他百年之后,兰章要是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于是贺老爷年纪轻轻就开始探寻养生之道,同时他找来了几个远房亲戚,培养他们接手家业,就盼着等他死后,能善待兰章,给他一口饭吃。
崔陵便是其中之一。
他与贺家的亲缘很远,但情谊深厚,母亲是贺老爷不知道拐弯抹角隔了多少代的表妹,但他的父亲却是贺老爷一起发家的好兄弟。
十年前,崔陵八岁时,他的父母出门探亲,路遇山匪,双双殒命,贺老爷怜他孤弱,便接他回府养育,因此他与贺兰章一同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自然而然,情愫暗生。
某日,贺兰章同崔陵温书。
近来秋老虎发威,即便是傍晚,也闷热难耐,贺兰章被热气袭扰有些困乏,便伏案歇息。
美人灯下,崔陵情难自抑,俯身轻轻碰了碰贺兰章的脸。
这一幕正巧被前来为子送梨汤的贺老爷瞅见,他连番逼问,崔陵节节退让,终于承认,自己对贺兰章有爱慕之心。
贺老爷顿时暴跳如雷,抽起竹竿就打,他声如洪钟,力大如牛,一棍下去,气势如山崩,带有雷霆万钧之力。
崔陵被打得几乎不能起身,但他还是强忍疼痛,一字一句道:“贺叔叔,我是真心爱慕兰章,望您成全。”
当时,崔陵双膝跪地,叩头流血,以表真心。
而贺兰章闻声惊醒,护着崔陵,一同向父亲求饶。
一阵鸡飞狗跳。
在贺兰章的求情下,贺老爷冷哼一声,退让一步,一边严防死守,一边对崔陵进行了为期两年的考察。
这两年,贺老爷交给了崔陵许多活计,其中不乏故意刁难,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是无论多么困难的事务,崔陵总是能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明明当年,贺老爷借了崔陵父亲的势,才赚得大笔横财,如今却如此刁难人家儿子,可崔陵却无一句怨言,兢兢业业,讨贺老爷欢心,只为求娶贺兰章。
而贺家虽有万贯家财,可贺兰章到底是个男人,还身体不好,活脱脱的拖油瓶。
可崔陵办事,不仅让贺老爷哑口无言,还让周围街坊邻居,甚至贺家的亲戚朋友,邻县的地主老爷们都纷纷夸赞,都说不出一句坏话,随便在寿县找一个人,提起崔陵,那都是赞不绝口。
英气俊朗,才德过人,待人接物有道,可况还忠贞专一,品行高洁,面对贺老爷的刁难,他从不退缩。
就连县令都想把自家千金嫁给他。
这桩婚事,外人怎么看,都是崔陵吃亏。
然而崔陵一心一意,从未动摇。
最终,两年之后,崔陵交出一份令贺老爷满意的答卷。
故而贺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以迎喜事,可不过几日,一切都变了。
大婚前日,贺府少爷贺兰章无故失踪。
偌大的贺府,竟无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整个寿县城中,也没有人见着他在外活动。
而且贺兰章因为身体孱弱,素来很少露面,因而寿县众人对他也仅仅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容。
直到三日后,才在城外山崖下发现了贺兰章的尸体,诡异的是,他面容安详,如同睡着了一样,可眼眶却成了血淋淋的黑洞。
他的眼珠子不见了。
贺老爷闻爱子死讯,在看到贺兰章遗容的当场,便暴毙而亡。
如今的贺府已不复往日热闹,门庭奚落,死气沉沉。
思及此,豆腐西施连忙追上去,终于追到了人。
她气喘吁吁道:“郎君,郎君,且等一等。”
那人驻足回身,问道:“小娘子,可还有事?”
豆腐西施道:“郎君,你可是要去贺府?”
“是也。”
豆腐西施连忙低声道:“这贺府最好别去,此处风水不好,去了怕惹晦气上身。”
“哦?风水不好,晦气上身,小娘子何出此言呐?”
豆腐西施环视周围,一脸犹疑,心中惴惴不安,毕竟这只是个外人,不宜将县中这等不光彩的事情告诉他,可要是不说……此等神仙人物可能就要消失于人世了,她实在于心不忍。
豆腐西施试探道:“你为何要去贺家。”
“我乃修道之人,素闻贺老爷仗义疏财,喜交朋友,特意前往想讨口饭吃。”
豆腐西施想,原来如此,这郎君确实非凡,如同仙人一般,不过贺家出事蹊跷,众人避之不及,实在不宜前往。
于是她狠狠心,咬咬牙道:“贺家前几日死了人,家中奴仆早已离去,里面的金银财宝也被人哄抢一空,如今已成了座鬼宅。”
“鬼宅?”
豆腐西施继续道:“那贺家老爷,和他的独子兰章,几日前离奇死亡。本来是要迎娶赘婿的,如今可好,红事变白事。”
言罢,又心有戚戚道:“据说死状十分可怖。”
“可是那未过门的夫婿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豆腐西施道:“贺兰章那未过门的上门夫婿,也染上邪秽,被人带走了。你有所不知,贺老爷膝下只有一独子,可娘胎带病,难以接受家业。而崔陵那小子,自幼便是被贺老爷当作继承人培养的,两个孩子感情深厚。当年崔陵提出要娶兰章,贺老爷还一百个不愿意,考验了他好久才同意这门婚事。”
“更何况,崔陵品貌俱佳,才行出众,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贺家的家财,多是被小偷哄抢,还有那些逃离的家奴带走了。”
此人眉头微微蹙起,问道:“贺家遭到这等惨事,当真已人去楼空了?”
豆腐西施:“是啊,出事后崔陵请了好些道士和尚来做法,可就在法事做完后的第二日,崔陵人也不见了。县令老爷昨日让人将贺府封起来,如今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说完,豆腐西施感到一阵阴风吹过,抬头一看,日光被云层遮住,天气转阴了。
她一个激灵,毕竟此处离贺府不远,早先被美色冲昏了头,此时清醒过来,便不敢久呆了。
“郎君,我还得看顾铺子生意,便不久呆了,你也趁早离去吧。”
此人却笑道:“多谢小娘子提醒,不过我素来仰慕贺老爷声名,既然来了,前去吊唁一番也好,不知贺老爷和他的独子葬身何处?”
豆腐西施:“这……”
此人又道:“我等修道之人,不惧鬼神,前往诵经替他安魂,也算全我一番心意。”
豆腐西施道:“城外长青山,贺家祖坟处。”
说完,她便匆匆离去了。
不过,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片夹杂着黑色的雪白鸟羽附在她的裙摆上,渐渐隐去。
而此人,也就是娄和衷,却仍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贺家无人?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思,过了一会,竟然轻笑出声。
既然贺家无人,那那股新鲜的、勾着他不远万里前来觅食的香味,又是从何而来?
他抬头双手覆面,掩盖自己嗅闻的举动,闭上眼仔细嗅闻空气中的味道,末了睁眼,眸光发亮,甚至亮得发绿。
若是豆腐西施还在,见到娄和衷此刻的神容,定会吓得花容失色。
眼前人哪里是什么神仙,看起来……更像是披上人皮的怪物。
而娄和衷确实也不是什么神仙,更非修道之人,他这张嘴,这副皮囊,最会骗人。
娄和衷前来人间,本是为一桩委托。
他的雇主,要他去找一个人,身怀天星之人。
何为身怀天星之人?
这世间,天赋异禀者众多,比如什么道胎、剑骨、纯阴纯阳之体,而天星也是其中之一。
在古老的传说中,身怀天星之人,乃是天上星君投胎,他们入世都是怀揣着拯救苍生的人物,前来救民于水火的,等到功德圆满,就会回到天上去。
而并未踏入修行之途的天星,在各路妖魔鬼怪的心里,就如同大补良药,吃上一口,修为精进数百年。
在筑基前,他们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掩盖气息。
恰巧,娄和衷有一双法眼,黑夜于他如同白昼,同时他嗅觉极佳,能于万里之外雪山之巅,闻见春日花朵盛开的芬芳,身怀天星之人,在他眼中就如同一颗明亮无比的珠子,本来他应该是能一眼看破其方位的。
可不知为何,他在人间寻了十余年,也未见其踪迹。
想来,那颗天星定是被人用某种手段掩去了光芒。
直到数日前,他忽然感受到了天星的踪迹,便日夜兼程赶来,目的地恰好是此处,云中郡寿县。
只可惜晚了一步,等他从漠北雪原赶到后,天星早已不见踪迹。
不过,却有另一股气味吸引了娄和衷的注意。
他快要被这股香味馋得走不动路了,胃里酸水积聚,唾液哈喇流了满地,再不吃点肉填填肚子,他的肚子马上就要咕咕叫了。
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好香、好香的气味,好美的肉香。
而来处,不在城外,正好是贺家宅子的方向。
真有意思。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流出的唾液,口中满是尖利白牙,而眼中则是势在必得的癫狂。
他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