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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奇怪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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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婕楼下有个怪人,连续五天都在对着房东门前的花盆发呆,赶也赶不走。
五天,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间,一定准时出现。
第一天的时候,张婕看他身上还是很干净的,浅蓝色的上身T恤,休闲白裤子,棉拖鞋,张婕在窗外看了一眼以为是路过的同胞男人在看花,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劲。
那个男人只盯着那株月季看,连眼神都不带移的。
张婕凑近看过,那就是一株普通的月季,被七十多岁的老美房东太太照顾得很好,粉粉嫩嫩的。
那男人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熨烫过的,连一条皱褶都看不见,不知道什么牌子,但是张婕感觉价格不可能低,因为他还戴着一只手表,镶钻的那种,同样看不出牌子,像是定制款。
看在是同胞的份上,张婕友好提示
“先生,这附近流浪青年可多,财不可露啊。”
祁连只是微微转头,睁大眼睛瞳孔转到眼角看她,带着小朋友见到陌生人的眼神。
一个大男人,还能做出这种表情而不显油腻,只能说他实在长得好,皮肤白白,眼睫长长,安全无公害。
没反应?张婕愣了几秒,一拍脑壳,懂了。
见着个亚裔就以为他是中国人,或许人家是土生土长的老美人呢,听不懂中文啊。
她又换成了英文说了一遍,祁连这下连看都不看她了,又转头隔着栏杆盯着那株月季。
张婕挑挑眉,好吧,是她多管闲事了。
第二天,男人腕上的手表就不见了,衣服也变得皱巴巴的,有被人拉扯的痕迹,明显被人抢劫过。
看吧,我就知道会被抢,张婕瞟了一眼没管,这人指定脑子有点毛病。
第三天,祁连身上挂了彩,后背的衣服沾上泥巴印子,头发上也是,拖鞋也跑丢了,应该是附近的teenager干的。
房东太太站在公寓门口大声呵斥:“你赶紧离开,回家去!”
祁连屹立不动,右手握住左手大拇指揉搓,倔强地盯着那株月季花,房东太太叹了口气,甚至动手摘下那朵花递给他。
“花给你,别再来了。”
祁连不拿也不走,张婕在楼上都能听见房东太太怒吼:“GOGOGO!”
张婕疑惑,那人在门口连续呆了三天,难道不会饿吗?
然后第四天早上,张婕就看见祁连倒在了门口,浑身脏得不行,胡子拉碴,虚弱地喘着气,差不多就是老美街头的流浪汉的样子。
房东太太让她别理。
“这男的不会说话,是个精神病,我已经报警了。”
张婕了然地点点头,回头拿了瓶水和面包给他,不能眼眼睁睁地看着同胞饿死不是。
祁连倒是颤巍巍地接了,只不过三天没进食饿过头连水瓶盖子都拧不开,张婕又好心地把盖子拧开给他才完。
“你们中国人就是善良哈。”房东太太见到这一幕,不知褒贬地说了一句。
善良么?张婕分神想了一下,不是,她只是想做,于是就这样做了。
“今天又要出门去?”八卦是全地球人的本质。
“嗯。”
“你每天看起来这么忙,都是去哪里?”
房东太太很好奇这个中国女孩来这里是做什么,这附近不是景点,也不是纽约大城,还能有什么忙的。
“没什么,随便逛逛。”
不是不想说,张婕真的是随便逛逛,她本来是想从英国飞加州的,可是航班遇到强大气流改在缅因降落,然后又遇到特大暴风雨,在机场等了两日都不能飞,她干脆在缅因找了个地方住下,反正她没有非去不可的目的地,去哪儿都行。
房东太太撇了撇嘴角扬了下眉头,以为踩到了张婕的雷区。
“Ha—OK,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警察来了,和房东太太了解了情况就把人带走,傍晚五点多的时候警察又把人送回来了,说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又不会说话,实在没办法,他们要下班了,没人看管,于是带着他回到公寓门口。
房东太太仰天长啸:“OHGOD!”
五点,美国警察准时下班,只安慰了几句:“看他应该是自闭症患者,不小心走丢了,或许过几天他的家人会找到他的,有消息我就来通知你们。”就走了。
房东太太杵着拐杖咚咚咚地回屋,眼不见为净。
张婕每天都会背着相机出门,什么时候睡醒就什么时候出门,有时候早早回来,有时候深夜才回来,今天她刚好早回,目睹了全程,祁连倒是不再站着了,改成蹲坐在墙边,双手抱膝头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清澈愚蠢的桃花眼,一副自卫的姿态,不知道警察对他做了什么。
可怜样儿做得真足,张婕只是脑海飘过这几个字,然后不带一点同情心地上楼回房。
同一层的租客问她是不是摄影师来取材的,她说不是。
那人继续追问:“那你是什么?”
张婕只回了一句什么也不是,回屋关门上锁一气呵成,没有交谈的意思,她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甚至连基本的寒暄都不和邻居交流。
白人男租客觉得,这个中国女孩跟门口那个亚裔男人一样怪。
第五天的时候,张婕一觉睡到中午,没再出门,吃完午饭后突发奇想地拿着面包和水下楼递给祁连。
祁连怯怯接过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喂,听得懂我说话?”
或许是因为张婕给过他食物,祁连缓缓地点了点头。
“中国人?”
点头。
“行,跟我来吧。”
祁连僵硬地伸展开双臂,撑着地面起身,怯怯地跟在张婕身后,张婕回头确认他跟着,想带他回房给他弄干净身体。
房东太太隔着落地窗看见,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大喊。
“No——他会弄脏我的房子的,不准带他进屋!”
房东太太拦在楼梯口,张婕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刀给她,算是另算的卫生费。倔强老太还是不肯,告诉张婕不是钱的问题,是她怕祁连弄脏整个楼道,她一个人难清理不算,还会惹整栋楼的租客不满。
张婕把钱加到三十刀,老太太眼神亮了亮,还是没同意。
没办法,除非祁连会飞,张婕转头苦皱着眉头,开始后悔管这档破事。
环视四周,瞧见房东太太花园里的浇花喷头。
“能不能借喷头用用?”
老太太不知道她想干嘛,迟疑点头。
张婕拿起喷头试了试,还行,水温不算太低,还好是夏天。张婕走一步,祁连就跟一步,走到花园中央。
“站那里。”张婕指了指花园中央的一块空地,祁连听话照做。
张婕打开水龙头,喷头喷出水柱往祁连身上浇,冲走他身上的肮脏物,梅干菜一样的T恤上全是泥巴,几天没洗澡人都臭了。
祁连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嘴里低低地‘哈’了一声,背过身子躲着冰凉的水柱。
“别动!”
张婕一句命令,祁连连忙跟站军姿似的站好,不知道是不是他家里的人也会这样给他口令,精神病患者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训练,跟训练宠物一样。
等把他身上大部分的泥巴都冲干净,弄干他的脚,张婕问房东太太。
“这样行了吧?”
祁连也睁着懵懂期待的眼神看向她,房东太太一时心软,叹了口气。
“finefinefine——”
“跟上。”
张婕下命令,祁连捏着衣角跟着上楼,公寓只有三层,张婕的房间在最顶层,有两个租客,另一个就是那个白人男租客。
把人推进浴室,打开花洒,调好水温,张婕指着架子上的洗漱用品教。
“洗发水,抹头上的,沐浴露,抹身上的,你家人有没有教过你?别指望我给你洗澡哈。”
祁连看着张婕手指的方向,点头,表示他听懂了,听到后面那句帮忙洗澡,还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双颊飘上两片红晕。
张婕挑眉好笑:“哟~还会害羞呢,看来还没完全傻透。”
出浴室关门时,张婕才想起来,他没有换洗的衣物,连内裤都没有。
“啧,真麻烦。”
带着钱包出门到最近的商场购物,她又想起她不知道祁连穿多大的,干脆先买好洗漱用品,几条中号内裤和均码睡衣,临到付钱的时候,看见橱窗的模特看着跟祁连的身材差不多。
“麻烦给我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
服务员微笑询问:“请问要什么尺码的?”
“和模特身上一样的就行。”
“好的,稍等。”
回到房间已经过去了挺长一段时间了,祁连居然还没洗完,张婕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出来,凝神一听浴室根本没有水声,念头一闪,张婕心里一惊,猛走过去拍门。
“喂——你不会晕死在里面了吧,喂!能听见吗?我要开门进去了!”
好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祁连露出半张脸,他早就洗完了,可是没有东西擦干他就一直站在原地等着。
张婕松了口气,洗完不会说话也不知道给点动静,他的家人平时都是怎么照顾他的?
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扔进去。
“擦干净穿好衣服出来。”
等祁连整理好自己出来,张婕开始问话。
“你干嘛洗完不出来?”
祁连习惯性地捏住大拇指揉搓,还是不说话。
张婕无奈,点点头,行吧。
“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这个问题祁连有反应了,他眼睛一亮,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着。
“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张婕皱眉看着他乱挥舞一通,看他会写字,拿出纸笔给他。
祁连一笔一划地写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祁连,他的名字。
“祁连?”张婕勾唇笑笑:“怎么不多加一个字叫祁连山呢?”
听见她开自己名字的玩笑,祁连嘴角一压脸一垮,生气!
张婕挑眉,还会生气呢,看起来还有点希望。
“还会写什么,写给我看看。”
要他写字祁连就顾不上生气,继续写着他的身份信息。
“26岁?”看他写了个26,张婕下意识地以为他在写自己的年龄。
祁连歪了歪头,不太确定的样子,又写了一个数字。
“27?到底几岁?”
问得多了,他就扔下笔不写,抱膝坐在地板上。
“家里地址呢?家人电话呢?再写一个!”
不写,不知道是不记得还是不想写,张婕无法,能问出名字年龄也还算不错。
“起来。”
没反应。
张婕想起他那个军姿式站立,用了命令句。
“起立!”
果然,祁连腾的站起来,眨巴着眼睛等张婕指示。
“转身,靠墙边站!”
祁连踏步走到墙边站好,张婕拿起相机给他拍了一张半身照,她要发布到网上寻找他的家人,还得到警察局报案。
“行了,回来坐好吧。”
祁连又捏着手坐回原来的地方,小狗是的眼巴巴地仰视着张婕。
“走,我们出门。”折腾了一下午,都四点多了,趁着警察没下班,得赶紧给他记录入信息。
回家后张婕还在网上发布了寻人启事,只要他的家人看到,就能联系上。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附近的居民才对,一个傻子能跑多远,张婕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的家人,房东太太敲门了。
“你真的打算收留他?”
“也就几天,请你通融一下吧。”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规定一个房间只能住一个人,要是增加人数得另外加钱。”
房东老太虽然年纪大,可是头脑还精明得很,该要的钱她必须得要,张婕话不多说,直接拿过钱包付钱。
“多少?”
“算你三十刀每日吧。”
看来老太太对没拿到之前那三十刀的事耿耿于怀呢,张婕爽快地给了钱,关门对祁连说。
“这钱算在你头上,到时候你的家人来找你得付我钱知道吗?”
祁连没说话,盯着地板上的花纹瞧,张婕耸耸肩,她也被传染傻了,跟一个傻子商量什么。
放了一瓶水和面包在祁连脚边,她的晚饭和祁连是一样的配置,一瓶水一袋面包,几口解决完就进入房间一整晚没出来过。
一连两天都是这样,给了祁连一日三餐,张婕就回房处理自己的事情,浑然忘记了独自在客厅的祁连。
这日,张婕翻着电脑里前几日拍的照片,感觉灵感用光,决定出门逛逛。
打开门发现祁连倒在地板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她皱眉上前喊了一声。
“祁连?”
没回应,不会是生病了吧?
一摸他身体,果然烫得惊人。
张婕环顾了下四周,她的东西少得可怜,这小客厅里也只有一张布艺沙发和冰箱,连个地毯都没有。
虽然是夏天,可是夜晚寒凉,张婕忘了给他被子。
“喂!没死吧,没死就起来。”
“……”
“祁连,起立!”
生病的人像机器人一样受到指令,慢慢地撑起身子,摇晃着站不稳,可怜兮兮地看向张婕。
张婕把衣服扔在他身上,“换衣服!出门!”
烧迷糊的祁连连人都不避,直接在她面前脱下睡衣,张婕看了一眼,这小傻子还真是模特身材啊,跟那日她在商超里看见的模特差不多高,只是太瘦削,腹部没有一点肉,还有排骨胸。
啧啧,这皮肤真是好,一点伤痕都没有,看来他的家人把他照顾得很好,这傻子估计没受过什么苦。
“跟上!”
张婕把人带到附近的诊所,打针吃药,全程陪护。
小傻子不愿意扎针的时候她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祁连就不敢动了,他再傻也知道张婕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祁连打针的时候,张婕在手机上查看社交网站,是她前两天发布的一条寻人启事,她把祁连的睡衣照发布在平台上,希望能够找到他的家人。
可是很奇怪,居然没有任何人来询问,只有几个被祁连的美貌吸引过来的评论。
“我的天,他的样子好干净啊,像初生的婴儿一样。”
“wu~~好漂亮的小男孩,说实话我也想捡到他。”
天灵盖上纹蜥蜴的鼻环男头像留下的一句评论。
死gay。
没看见什么有用的留言,张婕烦躁地往椅子上靠,动作太大惹得祁连瑟缩了一下。
小傻子话不会说,倒是挺会察言观色,看得出她在烦恼。
张婕扭头盯了他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喃喃。
“要不把你丢回路边好了。”
祁连这时候精神好了些,脸上的红晕也慢慢褪下,听到张婕说要把他丢下,眼皮低垂扁着嘴转过头去,不看她。
张婕起身,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椅子上。
祁连受伤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真的要丢下自己了?
可是小傻子不会说话,他连开口请求她留下都做不到。
他就知道,大家都不喜欢脑子有病的人——
他除了待在原地等家人找到他,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祁连暗自伤心,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无助地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群,期待能有人带他回家,又怕人类伤害他。
终于,还是有人在他眼前停下,“拿着。”
那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祁连下意识地接过。
“你发烧了,多喝水。”
祁连瞪大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张婕,眨巴眨巴,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你不是说要丢下我吗?
张婕重新坐下,面无表情地瞪回去,“干嘛?”
祁连乖乖坐好,努力做出一副听话的模样,没什么没什么。
就打了个点滴吃个退烧药,居然把张婕身上的钱花光了,没办法,老美的医疗收费死贵死贵的,祁连连身份证都没有,诊疗费又不能报保险,这下两人直接变成穷光蛋。
“剩下这点钱也只够两天的饭钱,难道要我和你一起流浪啊?”
张婕自嘲了一下,自己居然还能沦落到这种境地。
祁连听不懂,不说话,揪着衣角和人回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