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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悟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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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微雨迷蒙。
府上的婢女来送午饭,却被李持盈回绝了。
李长生见婢女原封不动的端着食盒离去,心里渐觉不妙。
他思索片刻,拿起长生剑,朝画堂春走去。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寂然无声。
再次抬手敲响。
门内的李持盈从入定中睁开眼,半是疑惑半是不悦,刚才他不是说过不吃午饭了吗?
他扬声道:“不必给我送饭,你们先下去吧。”
门外的人道:“是我。”
长生?
李持盈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来找他做什么?
“进。”
李长生推门进来,见他盘膝坐在窗前的坐榻之上,整个人一副打坐修炼的状态。
他微微一顿,深知是自己想差了。
也对,他师父这个人,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闷气呢?
修为到了李持盈的这种程度,万事万物不过一剑而已,一剑不行那就两剑。
“来找我有什么事?”李持盈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遭,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剑上。
“可以陪我切磋一下吗?”李长生问。
奇了。
长生竟然也有找他切磋的一天,以前倒也不是没找过他,但那都是两年以前在剑阁时候的事了。
从这次相遇的半个月来,除了嘉州城外那次,还真没有了。
雨打在梧桐树上,声声清脆。
李持盈环视院中草木布置,出声道:“点到为止?”
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若是打坏了就不太好了,李长生微微颔首,拔剑。
和李持盈打,他自然没什么拘束,更不必提谁先手的问题。
对方剑都未出鞘,李长生直接出手,起手一招鹤鸣九溪,朝他直刺而去。
这一招看似轻柔飘逸,如风拂三月柳一般温和无害,到了半途,这一剑气势却陡然如霜风雪雨,刹那冰冷凌厉,直扑李持盈而去!
李持盈剑未出鞘,却也不疾不徐,足下一点,身形急撤,一下退出两丈远,堪堪避过李长生这一剑凌冽的剑意。
而后他袍袖一震,将剩余的剑气悉数化解。
李长生身形一顿,却不退反进,再次提剑从右侧攻去。
李持盈微微一笑,手腕一抖,剑鞘脱落,剑已在手中。
“就让我看看你的剑招练得如何了?”
因为要顾及院中的摆设,李长生并未用多少内力,相应的李持盈也没有。
因此两人切磋起来,更多的是剑招上的比试。
李长生刺过来的一剑被李持盈一招日出沧海化解,剑尖斜挑,格剑向上,继而手腕一翻,向右直取李长生脖颈!
眼看一招不成反被对方反守为攻,李长生急忙后仰,将将让过那一抹凌厉剑光,好险没在脖颈上开一道口子。
心落回胸腔,李长生回转身形,剑起平湖秋月,月冷寒泉,剑意凝霜。
李持盈微微赞道:“好剑。”
他这声“好剑”并非是赞赏长生剑,而是李长生回转身形后的这招平湖秋月接的实在是妙极!
平湖秋月这招属孤山剑法中的第四招,是剑阁第三代阁主泛归舟游夜湖,于舟中赏月悟得此剑招。
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舟?其寒冷凄清之意正和合李长生的霜雪剑意,可谓是相得益彰。
李持盈亦迎剑而上,但并非孤山剑法,而是沧海剑法。
沧海剑法讲究大开大合,中正浩然,生生不息。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剑招浩荡如惊涛拍岸、沧海叠涌。
出剑、对剑,出招、拆招。早已不闻周遭声响,无感五识全落在剑招之上。
李长生起初还能思考该如何出招,如何变招,等到后面,被李持盈一招快似一招的剑法攻来,便只能依靠他在剑阁这十几年来,和李持盈切磋的直觉以及刻入骨子里的剑招来应对。
又兼这两年他行走江湖也见了不少其他人的剑法武功,互相参照,掇菁撷华,所以也并非每一招都在李持盈的预料之内。
李持盈偶尔流露出讶异的目光,手中的剑却不会慢上一分,刺、挑、劈、拨,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已使过千万遍。
他一招百川归海,剑身平平递出,剑意如春风拂柳轻柔,剑锋却如冰刃凌冽,向李长生横扫而去。
李长生动作一顿,刹那间灵台空彻,忽然想起他去年中秋,彼时正客居蜀中,天玄地黄,寒露渐起,仰见明月,顿觉天地苍茫,而人若蜉蝣。
以其人之小而见天地之广大,岂不如以有穷求无穷,彼且呜呼待哉?
大道无穷,己身之道在其中,不过沧海一粟。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亦如河伯初见北海,滴水入江河,海纳百川。
李持盈这一剑猝然来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他脑海一片空白,恍若无知无觉,手中剑却横档身前,向右斜挑而去。长生剑几乎化作一道白虹,与扶摇剑相撞,剑光相映交辉。
一剑毕,李持盈撤剑回身,看向李长生。
李长生持剑的手还有些颤抖,直到此时他方回过神来,刚刚使出的那一剑竟不是他学过的某一剑,而是逼到极致之下他偶然悟到的一剑。
但这一剑里又有孤山剑法的影子,因此可以说不是孤山剑法,却又似孤山剑法。
李持盈走过来,目光落到他的手上,道:“方才那一剑以前好像没见你使过。”
李长生应了一声,收剑回鞘,缓和了一口气:“偶然之下使出来的。”
李持盈了然,颇为赞赏道:“但这其中又有你之前所使剑法的影子,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能得李持盈剑法上的一句赞赏,的确值得高兴,但若说“青出于蓝”只怕是夸大其词了。
他道:“还好。你剑法亦是气象万千,莫之与京。”
“哦?”李持盈合剑入鞘,轻轻笑道:“你若想学,我也可以将沧海剑法教授与你。”
“……不必了。”
李持盈看着他吃瘪的表情,心情陡然畅快起来。戏谑道:“你说不必就不必吧。”
李长生:“……”
叔孙穆到的时候看见两人,持剑站在院子里,也不知在对望个什么劲。
他上前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脉脉不得语”,“我说,外面正在下雨呢,你们俩在这表演灞桥送别呢?”
李长生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伞上,才后知后觉到现在还在下雨。
他朝叔孙举了举剑,若无其事道:“刚才和周宣切磋了一下。”
说到“周宣”这个名字,他又抬头看了眼李持盈,起名字都这么敷衍,还拿他名字凑数。
“啧,行吧。”叔孙穆拿这俩个练武之人毫无办法,也不懂下雨天有什么好切磋的,“别在这站着了,先去屋里才是正事。”
进屋收伞,叔孙穆将伞靠在门边,朝桌边走去。
李持盈已经给他和李长生倒好茶,“你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又不是第一天出门了。”叔孙穆坐下道。
“我倒有些好奇你都收拾了什么?”见他如此说,李持盈还真挑起了点好奇心。
“这个么,好真多亏了你的提醒,我才想起来的。”叔孙穆笑道。
“我的提醒?”他不解道。
叔孙穆便道:“上午时不是你给我算卦说我于食有福什么的吗?我就让仆役去准备了些糕点。”
“……”李持盈沉默不语。
叔孙穆继续道:“这些都是洛阳城有名的糕点,都是我亲身挨家挨户尝过的,你们没吃过就太可惜了,包好吃的。”
李持盈不想和他讨论吃的,让他揭过这个话题。
叔孙穆摊摊手,表示他一中午都是去干这个了。
李长生放下杯子,杯子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轻响:“你现在离开洛阳没问题吗?”
一时寂静,叔孙穆问道:“何出此言?”
“你不是说韩献年事已高,又常有微疾?有些人恐怕不太想让你再出去了吧?”李长生淡淡道。
叔孙穆陡然泄了气,面上露出苦笑来:“长生你看事还真通透。”
李长生不以为意,这些只要了解朝中政局的都能看的清。
叔孙穆便娓娓道来:“我虽是今上的侄子,但今上待我有如亲子。更兼先父有功于国,当年的老部下还有许多在世。因此朝中支持我当储君的并不在少数,传言也未曾间断过。”
李长生静静地看着他。
“如今今上年事已高,有些人就想让我在近前待着,以备不时之需啊。”叔孙穆叹道。
“你如何想?”
“我不如何想。”他摇摇头:“我对皇位没兴趣。我跟我母亲已经说过了,她也不想让我处在不测之渊,便让我尽早离开洛阳城。”
李长生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这样也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持盈端着一盏茶在那缓饮慢酌,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在哀叹什么。
未时末,东厢房的烟岚、云岫回来了,过来求见。
烟岚家中的老母亲果然如李持盈所说那样,并不是病总不见好,而是她兄嫂觉得赡养老母亲费钱费力,便找同仁堂的大夫配了慢行毒药想要药死一了百了。
烟岚眼睛已经哭的通红,不明白自家兄嫂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们夫妻俩人平日对待母亲确实不怎么孝顺,但怎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叔孙穆便道:“谋害母亲是我朝十恶不赦的大罪,属于恶逆和不孝。”
烟岚跪倒在地,哽咽道:“可是、可是我母亲她并不想……并不想让我兄长送命,让我、让我不要告官……”
众人一时沉默。
老太太这种老旧思想叔孙穆也见过不少,但却没有办法。
难道他还真能不顾老太太和烟岚的想法把烟岚的兄长嫂子都杀了?万一到时候老太太气急攻心跟着一起去了,又该怎么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害人一命又怎么说?
最后叔孙穆道:“你若愿意,便将你母亲接来王府住着吧,我让王远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