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冢》十二月宿山

6、第 6 章

　　白屿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张宽大的桌子，对面坐着 魏医生。她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注视着白屿问道：“今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白屿笑了笑：“是还不错。”
　　魏医生也笑了：“看起来是发生了什么很好的事。这周还有做噩梦吗？”
　　白屿点点头：“有，但做的梦比较零碎，醒来后就记不太清了。”
　　魏医生还是微笑着：“有试着去看一些法语的书籍或影视吗？”
　　白屿一摊手，往后靠去，说：“我还是做不到。躯体化反应很严重。我找了一部法国电影，尝试看了几次，最好的一次坚持了十分钟，最差的一次第一个单词出来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吐了。”
　　魏医生开始斜对着电脑敲击键盘，一边说：“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现在可以请你躺到那张椅子上去吗？”
　　白屿站起身，躺到了一旁的躺椅上。魏医生柔声说：“现在，闭上你的眼睛。”
　　白屿闭上了眼。
　　“想象你站在一片宁静海滩上，周围只有你一个人。你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海风吹佛过你的身体。海浪扑打着沙滩，发出沙沙的、有节奏的声音……”
　　眼前的确出现了这样的画面，白屿也确实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放松。可下一刻这宁静就被打破了。耳边突然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温暖的海风骤然变得冰寒刺骨，周围充斥着嘈杂的法语，夹杂着孩子的哭叫声。
　　“这是一个非常安全、温暖、放松的地方。你觉得很舒服，你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也不必担心任何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事让你觉得恐惧。在这个属于你的特别地方，你可以完全地放松。”
　　魏医生观察着白屿。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轻微地滑动，他的肢体完全没有放松，甚至是更紧绷了。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很显然，这次催眠要失败了。但她秉持着职业操守，仍然坚持做最后的尝试：
　　“现在，我要引导你进入更深的放松状态。请跟随我的声音，深深地呼吸。每一次吸气，你都会感到更加放松和宁静；每一次呼气，你都会感觉更加深入和沉浸。你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你的思维开始变得缓慢。你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现在，我要你想象自己正在经历一段美好的旅程，你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感受都在这个旅程中得到了释放和升华。”
　　白屿有些呼吸困难。他试图告诉自己，现在的确是安全的。诊室的空调开着暖风，室内温度很适宜，空气的确是温暖的。但他突然又想到了母亲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他说了一句什么，母亲的脸色变得非常差。冰淇淋融化在手指缝里。母亲在哭。
　　“吸入并感觉气息从脚底流向头顶，就像温暖而缓慢运动的水波，让恐惧随着每一次呼吸流出体外。现在，我倒数十下，倒计时结束时，你会安稳地睡着，进入美妙的梦境……十、九、八……”
　　白屿睁开了眼睛，微笑道：“不好意思。”
　　魏医生也回以温柔的笑容：“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
　　白屿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魏医生问：“要试试沙盘吗？”
　　白屿干脆道：“不用了。”
　　魏医生没再说什么，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白屿走出大楼，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一段时间后他才发觉自己方才走了神，走错了路。他本来要乘地铁一号线去商场给布布买礼物，现在他眼前的地铁站只有二号线。
　　他叹了口气，靠着电线杆子点了根烟。
　　出了校门口有地铁站，虞祝乘二号线坐了八站，出去后是一片闹市区。
　　这地方算是个景点，一整块区域都是特色餐饮店，他在巷子里穿行，转过一个弯，街角有一家装潢很清新的糖水店。店门外的空地支着遮阳伞，摆着几张小桌子，这会已经坐了两三个人，小鸥正一个人忙进忙出，一扭头看见虞祝，很高兴地朝他挥挥手。
　　虞祝笑笑，走了进去，小鸥问他：“上完课了？”
　　虞祝点点头，说：“今天生意还不错吧。”
　　小鸥嘿嘿笑了两声：“是挺好的。”
　　说话间虞祝径直往里走，卷起袖子就准备打下手。小鸥连忙把他拉出去，说：“你别一来就干活啊，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吧？快快快，你坐那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虞祝说：“我不吃。”
　　小鸥一瞪眼：“早上不吃，中午不吃，什么都不吃，你要当神仙啊？椰汁西米露还是双皮奶？”
　　虞祝只好说：“椰汁西米露。”
　　小鸥不让他动手，他只好站在一边看她忙活。小鸥脖子上的指痕已经消了，但留下了淤青，一大块趴在她的皮肤上。虞祝瞥了几眼，很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问：“你妹妹现在怎么样？”
　　小鸥抿抿嘴，轻声说：“医生说不是很乐观。明天再做一个手术，得二十万呢，还不一定有效果。”
　　虞祝有半晌没说话。小鸥低下头，眼圈迅速红了，她说：“先就这样吧，再看看情况，等我赚了更多钱，就带她去更好的医院。”
　　虞祝说：“不够可以找我要。”
　　小鸥挤出一个笑脸：“你借我的钱已经够多啦！再说了，难道你不用花钱啊？你吃饭不用钱啊？交学费不用钱啊？再过一年多毕业了，你买房子不用钱啊？”
　　她看了眼虞祝无意识碾动的手指，补了一句：“你买烟不用钱啊？”
　　虞祝一下子笑出来，说：“我出去抽根烟。”
　　小鸥摆摆手：“去吧去吧，注意远离明火啊！”
　　虞祝走远了些，站在路边点了根烟。他慢条斯理地吐着雾，目光游离在来往行人身上，以一种疏离的姿态打量他们。男女老少，或昂首或低眉，神态各异，身姿不同，却无一不是身为形累，饱受贪嗔痴苦。
　　他想，究竟怎样才能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视线一转，突然看见街对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漫不经心扫一眼屏幕，抬头冲着糖水店的招牌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便抬脚走了进去。
　　虞祝下意识皱眉，本来正打算往回走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看了眼手里的烟，决定还是先抽完。
　　不一会，男人从里面出门，在门外找了张小圆桌坐下。虞祝磨磨蹭蹭地抽完烟，磨磨蹭蹭地朝糖水店挨过去，突然窜出一个小鸥，隔着远远的冲他招手：“虞祝，你的西米露好啦！”
　　虞祝顿了顿，见男人也朝他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