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给你》月煮茶

3、圆满

　　(五)

　　萧云归走后，她学会了卜卦，每天睁眼醒来开始占卜他今日逢凶还是遇吉，如果算出来是大凶，她就让丫鬟去老子、观音、关羽面前各奉一炷香，丫鬟曾委婉地对她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苗双双浑不在意：“心诚则灵，又没说不能都拜，各路神仙定不会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丫鬟只好照办。

　　军队已经动身三个月，她估摸着前面已经交上火，看见丫鬟拿着信从外面走来，她脱口而出：“是不是前线送来的信？”

　　丫鬟惊奇地看着她，真有点信她会卜卦了，竟这样料事如神，便把信递过去：“是萧公子寄来的。”

　　还真是他，啧，字一如既往的丑。

　　苗双双把信封拆开，前面一页都是在问候她，问她最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天气转凉了，她有没有多加件衣服，她总是喜欢穿得凉爽一些，所以才老是“病了”不能见他。

　　苗双双心想他在前线过的真不错，还有心情拿以前的事调侃她，这样想着翻开下一页，才对她说一切安好，只是风沙大容易迷眼睛，打仗的时候看不见匈奴人，不过听声音也能判断，让她不要挂心。

　　一共只有两页纸，她把信封倒过来颠了颠，也没有多一张。

　　只掉下来一朵被压扁的小花，她拈起来看，凑近闻了闻，仿佛能闻到一点大漠的肃杀和苍凉，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花朵耷拉下来的脑袋，忽然感到一点心悸，情愫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心间。

　　他是故意的，夹这一朵小花在里面，如果她毫不在意，根本不会仔细翻找。

　　想到这一层，她的耳朵尖也红了起来。

　　半晌，苗双双把花朵放下来，对着一旁空白的薛涛笺发愣，她应该写些什么给他吧？

　　她提起笔来，下笔的一瞬有点顿，墨水晕开来，她拿过一张重新写下，这次下笔又快又急，像是生怕自己反悔，一气呵成写完，拿起来看了看，忽然又觉得字丑，重新誊抄了一遍，方才放进信封里，盖上她的私戳。

　　苗双双把信交给丫鬟，让丫鬟寄出去，丫鬟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问：“姑娘都写了些什么呀？”

　　她笑笑不语，丫鬟以为是什么秘密便也不再问，其实苗双双是——她是不敢说。

　　苗双双推开窗，秋风一下子灌进来，吹散她脸上的燥热，一片红透的枫叶落在她的眉间，她拿下来，看着满庭落叶如火如霞，不由自主笑了一下，感觉身体格外轻盈。

　　她在信上写的是——

　　萧云归，如果你活着回来，我就答应嫁给你，好不好？

　　（六）

　　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寄出信的一个月后，边关急报，吃了败仗，丢了边关一座城池，有好几支队伍损失惨重，甚至是全军覆没。

　　皇帝雷霆震怒，下令士兵不许投降，如若做了俘虏便满门抄斩，想用这样的铁血政策来逼士兵们全力以赴。

　　苗双双不担心他会投降，他是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的人，她担心的是他是否还活着，苗悦悦来家里的时候，她总是要她回去帮忙问问，到底是哪几支队伍吃了败仗，他又在不在里面。

　　萧云归是苗悦悦的小叔子，她自然义不容辞，竭力去找消息，消息问出来是大凶——萧云归没有投降，但是生死不明，失踪在了茫茫大漠里。

　　苗双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老天爷或许是为了惩罚她人生前十六年的情感淡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偏让她忍受着漫无休止的等待，等待他大概率的死亡和微小希望的活着。

　　偏偏又是在她许诺之后才传来的消息，不上不下，要么找到他的尸体，她放下一切安心嫁与他人，要么他还活着，她遵守诺言，赴一场五年的欢喜。

　　如今这样，最为难过。

　　她每天醒来仍旧卜神问卦，摸着手腕上的佛珠虔诚地祈祷。

　　忽然想到他所说的最后一个礼物，便让人把他以前送过的东西翻出来，泥塑的她的小雕像，他不在下面写上她的名字，丑得她都认不出来。

　　她嘲笑他花了冤枉钱弄来这么一个东西，等她笑完了，萧云归才阴测测地开口说这是他亲手做的，她就瞪大眼睛把雕像放在他眼底下晃，不可思议地问：“萧云归，我有那么丑吗？”

　　萧云归顺着台阶打直球，很诚恳地说：“不是它太丑了，而是你太漂亮了，我捏不出来。”

　　战事一点点好起来，和匈奴人拉拉扯扯打了一年，最后还是大虞军队略胜一筹，把他们赶回了老家——可还是没有萧云归的消息。

　　战事结束后一个月，军队班师回朝，威风凛凛，百姓们夹道欢迎，满楼红袖招——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时间慢慢流逝，几乎所有人都认命了，觉得他很可能是死了，死无全尸，连朝廷的抚恤金都发下来了，他们打算给他立一个衣冠冢，被苗双双拦下来：“再等等。”

　　她还是笑吟吟的：“万一他还活着，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墓碑不是很好笑吗？”

　　苗悦悦笑不出来，侍郎夫人拉住苗双双的手，看透了她的心思：“萧云归的墓可以先不立，左右只是衣冠冢，可是双双，你的婚事要提上日程了，明年你就十八了。”

　　“难道你想给萧云归守望门寡吗？”

　　望门寡，这可比她曾经想过的结局还要苍白，她不会选的。

　　苗双双紧咬下唇：“再等半年，他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议亲。”

　　地上的积雪融化了，野草疯长，百花鲜妍，姹紫嫣红又遇青枝绿叶，炎热的天气里，侍女领着媒婆进了前厅。

　　苗双双对此事实在兴致缺缺，可是生在这个时代，生在这个女子还要遵守三从四德，男子还要遵守三纲五常的时代，她必须打起精神来挑选，不然就会面临两个姐姐那样的结局，甚至是更糟。

　　苗青青熬出头了，儿女双全婆母也帮她，丈夫不敢再随意拿捏她。苗悦悦一如既往照顾着残疾的丈夫，养子上个月也娶了亲。

　　很差的结局吗？倒也没有，只是有了个比较，人就会更向往上面一层的。

　　媒婆眉飞色舞地说着一个陌生人的喜好，相貌，三寸不烂之舌里颠的是一位少女后半生的幸福。

　　苗双双半闭着眼睛，细心寻找她话语里的错处，比方前面说这个人谨慎勤勉，后面就说他因为错过了交换婚书的日子吹了上一桩婚事，就是很明显的谬误。

　　挑挑拣拣，她终于听到一个还说得过的，便请媒婆回去再好好打探那户人家，媒婆收了银子，喜上眉梢连连说好，却在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大汉扭住不让走，闹得前府后院都知道了。

　　仿佛是预感一般，丫鬟慌里慌张地来找她，战战兢兢地说：“姑娘——姑娘——快去前厅看看，萧公子回来了！”

　　苗双双把桌上的纸笔一气儿扫下地，眉目冷然：“萧云归，你故意的。”

　　“不见，要见也是他来找我。”

　　丫鬟知道她生气了，站在一旁不敢再劝，只是轻声细语地传萧云归的话：“萧公子说，说您不来也行，他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只是要遵守诺言，他改日提着两只大雁登门拜访。”
　　（七）

　　那一战后，萧云归没有死，但情况也不太好，他醒来时，入眼望去都是尸体，敌人的，战友的，还有两个匈奴人在捡东西，他就屏息凝神继续装死，等那两个匈奴人在他身上摸了一通走远。

　　他的腿也受了伤，勉强止住血，身上的银子和匕首都被拿走了，可他很庆幸，因为怀里的信还在，有了这封信，他就还走得出大漠，因为千里之外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大漠难走，白天他都躲在阴凉的地方，夜晚才出发，风餐露宿，他也不知道走出来花了多长时间。

　　等终于见到人烟，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腿上的伤就先撑不住了，他只好先在一户人家那里养伤，又写信给家里人——但恐怕驿站的人把信弄丢了，没寄到家里。

　　后来他出发了，出发路上听到有人说侍郎大人的小女儿在择亲，便马不停蹄赶回来，刚下了马就直奔苗府，他蓬头垢面，皮肤也晒黑了，守门的人没有认出他，这时媒婆出门，他一把拦住——

　　萧云归活着回来，皇帝念及他家满门忠烈，封他做四品的轻车都尉，萧云归选了日子，拎着大雁带着媒人，郑重地上门求娶。

　　苗双双在屏风后面看他，他黑了高了，面部轮廓都锋利起来，游刃有余地接受着侍郎和侍郎夫人的刁难，三轮下来，各自饮了一杯茶，他忽的看向屏风那里，戏谑地眨了下眼睛，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等人散了，说定日子，他才从屏风后面捉她出来，方才的成熟稳重尽数消失不见。

　　他煞有介事地兴师问罪：“苗双双，你不讲义气，说好的事不算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都没有下落你就要嫁给他人，我要是来晚了一步，你如何自处？”

　　苗双双瞪了他一眼，把手背在身后：“我要是没良心，还等你两年，我还没生气，你先气上了！”

　　“好好好，我信你——”他笑着，脸上一个梨涡若隐若现，勾着少年情动。

　　他低了头，双唇擦过她的耳朵，在耳边轻声一笑：“可别恼了，我也恼了这几年，你也气了这两年，就算扯平吧。”

　　“苗双双，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嫁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