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还满意么》沈大强

8、生病

　　见小孩跟木头人一样，一股无名火从脚底蹿起，快把林玺烧着了。他几步跨过去，伸手一把抓住了小孩衣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努力克制着情绪，“在问你话，你吃了什么？”

　　乱吃药是会死人的，要是他死了……

　　小孩被吓得呆住了，这样的男人很可怕，所有的话都被堵在胸口，咀嚼半天说出口的只有颤巍巍的四个字，“哥，我会赚钱。”

　　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但是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不知为什么，林玺脑中浮现出那条已经死掉的幼犬，也会这样望着他，一样水淋淋的眼睛，一副受伤的表情。说到底，他到底是无辜的，不该承受自己的无名火，他手上卸了力气，哎，发出的怒火像弹到棉花上，软绵绵被吸收掉了。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大声了……药是不能乱吃的，告诉我，你吃了哪个药？”

　　林池摇摇头，一直盈满眼眶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有肩膀在不断抽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明明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他都会咬牙熬下去，为什么现在这么爱哭。

　　“小池，药不能乱吃，吃了会不舒服，你给玺哥说，你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男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软，在心底对自己说，林玺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不会对一个孩子如此疾言厉色。

　　“棕色的。”

　　“这个么？”

　　小孩点点头。

　　林玺抓起瓶子，里面白色的粉末已经少了一大半，这是治疗外伤的药，不是内服，但问题也不大，男人放下心来，“没事，我抱你去漱口。”

　　“哥哥，那个药很贵么？”小孩软软地靠在林玺腿上，手一直抓着他的衣角，他怕梦一醒，林玺就不在了。

　　“哥哥，你别生气，我不知道那个药很贵。”

　　林玺听懂了，原来他以为自己生气的原因是他吃了很贵的东西，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小池，我生气不是因为药贵，而是你做了伤害自己的事。”

　　林玺对这个孩子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他不喜欢这个顶了和那人相同眼睛的脸，控制不住自己的厌恶，但是另一方面，这孩子又是他唯一的希望。

　　林玺侧过脸，不想看到林池那毫无防备的眼神。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来，房间带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窗外不知名的鸟在叫着，一阵风吹过，带着纱帘轻轻地荡漾着。

　　林玺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以往他从睡梦中睁开眼时，整个房间都是漆黑一片，直到低头看到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才想起来，昨晚捡了个小孩。

　　这不是梦。

　　久睡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舒爽，反而脑袋昏昏沉沉。

　　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了，大概是风雨急，好入睡。

　　林玺揉着自己的眉心，看着窝在身边睡得安稳的小孩，呼吸均匀，鼻翼轻微翕动，还真是，生命力像野草一样顽强。昨天带他回来只是一时兴起，现在男人有点苦恼。

　　他能把这个孩子养好么？能养成他喜欢的样子么？他回来看到这个孩子，会开心么？

　　在面对小孩受伤的表情以及浑身的伤疤时，林玺的心里也会涌起浓浓的难受，这种陌生的情绪绝对不该属于他，就像他的身体里住住着一个藏起来的人。

　　不过，这个孩子就像蒲公英一样，风一吹，落到哪里都能够成长，小孩的听话懂事让他心中的隐忧减轻不少。

　　男人睁眼望着天花板，既然你不愿意为了我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那这个孩子呢，你会舍不得的吧。

　　男人正想着，就感到怀里钻进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接着是一个软糯又带几分干哑的声音，“哥哥……”

　　收回思绪，男人有几分恍惚，低头和怀里的小孩对视上，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苍白的脸上挂着那种习惯性的讨好表情，连笑都小心翼翼。

　　“你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对话。

　　“嗯。”或许是生病的原因，小孩说话没有昨天有活力，软绵绵的，就像一只小猫抓在心尖上。

　　这种流浪儿不是比野草的生命力都还要顽强么，怎么才第一天，就生病了。

　　“小池，饿不饿？”男人活动了一下四肢，让自己离小孩远些，还是不习惯有人靠他太近。

　　小孩没放手。

　　不知道是没有熟悉这个名字还是没有睡醒，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过时间很短，那丝迷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眼眸，“不饿，哥哥，小池一点不饿。”

　　手心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以后都不用挨饿受冻了。

　　他这声哥哥叫得脆脆的、哑哑的，听起来，真……舒服，男人心情也随着明亮起来。

　　“你去洗漱，我下去给你拿牛奶。”男人很自然地揉着他的脑袋。

　　“好。”小孩依依不舍地松开男人的胳膊，明明就是下楼拿个牛奶，但是他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来，写满了依恋。

　　“就在楼下，很快就回来了，听话。”男人抽手的时候，指间不小心触碰到小孩的皮肤，像猫咪的皮毛，软乎乎的，他忍不住捻捻指尖，回味着刚才的触感。

　　林玺轻轻把门掩上，站在门口，透过那道缝隙看进去。他离开后，小孩立马放松下来，好奇地到处打量着，兴奋地在床上打滚。

　　等他拿着牛奶回来时，小孩已经洗漱好，发梢还是湿的，滴着水，宽大的上衣空荡荡，就像是在竹子骨架外面糊了一层纸皮，风一吹就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骨骼纹路，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只是总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

　　夜晚看得不甚明显，光线充足时，才会发现这双眼睛的美，小孩的右眼在光线下呈现出淡蓝色的光，就像太阳下的湖水，盛满晨光，流光溢彩。

　　以后，小孩会是他的依靠和牵挂，他再也不会孤独了。

　　“过来，喝牛奶。”男人把吸管插好，看着白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的吸管一点点进.入小孩的身.体，这是营养，会让快快长大，健健康康。

　　牛奶的味道很好，小孩以前喝过的，那时候，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他把别人丢掉的牛奶盒捡起来，里面有几滴残存的液体，就是这个味道，很好喝，好久都忘不掉。后来，他溜进一个超市，蹲在角落里，趁无人注意时撕开包装，喝光了一瓶牛奶，一整瓶牛奶都是他的。

　　不过，喝得太急，牛奶的味道还没留在舌尖就全进了他肚子，而且运气相当不好，喝了牛奶，他拉了好久的肚子，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喝牛奶了。

　　那个空牛奶盒，被重新放回货架，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发现，它其实是空瓶子。

　　嘴角还带着一点点奶渍，小孩坐在松软的床铺中间，歪着头认真地说：“哥哥，我喜欢这个牛奶。”

　　“喜欢就好。”林玺转身出去，等再次回来时，手里拿着好几瓶没拆开的牛奶，“小池，你在家呆着，不要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好。”小孩眼中落寞难掩，但还是笑着说好，一个烦人的小孩，是不讨人喜欢的。

　　他要做一个很乖的弟弟，这样就可以留下来了。

　　林玺看着林池，脑中不断回忆着，当如果是小崽，会怎么对这个孩子，小崽那么温柔，他一定不会推开他，会随时给他拥抱和安抚甚至亲吻。

　　这样想着，他蹲下来，把小孩的头发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凑近在额头上印了一下，那一瞬间，明显感觉小孩身.体僵住了，定在原地。

　　“不喜欢？”

　　“不……不是。”小孩摇摇头，眼眶发烫，不知道心里那种想哭的冲动来自哪里，他知道亲吻，是爱的表达方式。

　　小时候，他经常看到养母抱着弟弟亲，但是从来不会抱自己，不会亲自己。这是第一次，有人亲他，记忆中，他永远像一条抹布，被随意地丢来丢去，丢到哪里都被人嫌脏，任人都可以踩上几脚。

　　闪着红光的计数器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

　　“小池，你看着我的眼睛。”

　　林池微微抬头，视线相接。

　　“小池，答应我，不要乱跑，好么？”

　　面对那双有魔力的眼睛，林池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随着本能点头。

　　男人看着手机屏幕里安稳睡着的男孩儿，回味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偌大的房子里多了一个呼吸，总算没那么空旷了，而他以后也不会再有做不完也醒不来的梦。

　　林池是在一声声滴答声中醒来的，他迷茫地看着声音来源，看着那个闪动着红光的计数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赤脚下床，把昨天没来得及看到的地方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漂亮的吊灯、冷热转换的水龙头……

　　最后站在房间里那面巨大的镜子前，犹豫着，手指举起了，在距离镜子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下来。

　　哥哥不喜欢自己碰这面镜子。

　　只是，为什么哥哥会把镜子全都用白布遮起来？

　　走到房门，他伸手搭上门把手，但久久没有压下门把手。

　　哥哥说，不要到处乱跑，在家乖乖等他回来，在房子里，不算乱跑吧。

　　啪嗒一声，门把手被压下去了。

　　他抚摸着把冰凉的走廊扶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下楼，又一步步上楼，下楼，上楼……

　　不知道重复了多久，他累了，坐在楼梯尽头，俯视着自己身下的客厅，看够了，他站起来往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有一道上锁的门。

　　他站在门前，静静地盯着那扇门，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深呼吸几口气，他推了推，门没开，上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