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引力定律》简律

1、第 1 章

　　遥远的D7星球在黑暗的宇宙里发出朦胧的蓝紫色光亮。

　　它缓慢自传的无声影像通过观察卫星传递到监控设备的投屏上。

　　监控室里，无数相同的监控屏正在持续运作。投屏中映出其他星球的影像以及正在源源加载出来的数据资料。

　　监控室没有任何人员值守，设备传输井然有序。

　　忽然，一声尖锐的警报声拉响，红色警灯闪烁。

　　“警报。”

　　“第三十号目标任务终结。”

　　“数据传输中止。”

　　“请指定新的任务目标。”

　　“再次重复。”

　　“第三十号目标任务终结，请指定新的任务目标。”

　　*

　　“事情就是这样，殿下。”

　　明亮的纯白色会议室内，一位有些年纪的老者着白色长褂，站在从门口延伸进来的地毯中间，手里拄着一根银色金属拐杖，正在向最高负责人做汇报。

　　“当务之急，我们需要选出新的任务继承者，尽快把他派遣到目标地点，同时将三十号任务的资料回收。”

　　他伫立的身影稳得像扎根在土里的大树，面向正对面一把红色座椅。

　　艳红的色彩在纯白的空间里显得突兀诡异，会议室内氛围庄重严肃，事关机密，一言一行凝重谨慎。

　　“新的任务执行人吗...”

　　端坐在座位上的人喃喃低语，放下手里厚厚的数据资料，垂眸沉思，片刻后抬眸对老人说：“这件事情就由您去安排人选吧，学者。”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顿时袭来，老者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问：“我来安排？莫非，您是想...”

　　座位之上，墨黑般长发垂过锁骨，肌肤白皙，红唇如焰。她伸手将头发向后顺了一下，轻抿的唇两端上翘。

　　跟着，神秘而成熟的声音在议会厅响起。

　　“或许是时候该检验我们实验的最终成果如何了。”

　　老人闻言一惊，他似乎有截然相反的看法，“您这样太草率了，人造体的语言模拟系统实验刚刚收尾，还有很多域外环境数据没有进行导入，H3的气候是否适宜他生存都是未知数。而且他是我们星球最后的秘密武器，还有更重要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去执行任务！”

　　“敬爱的学者阁下。”女人闻毕轻笑一声，反问：“您是不是太过保护他了？如果他连基础的任务执行人的工作都无法胜任，足以见得我们的实验也并不伟大。那么作为一个失败品，他又如何能担上维护宇宙和平的重任？”

　　作为整个星球开发的结晶，应战争而生的人造人天生就要承担这种残酷的宿命。如果永远生活在梦幻的伊甸园，不去经历铅尘磨砺，就无法找到数据的缺失，也无法推动人造体的建设。

　　但学者还想再稳妥些，想等到时机成熟，所有的调试都处于最佳状态时再启动人造体派遣计划。

　　不过女人的话也给老人提了醒，在实验室里模拟出来的数据再好，终究也要经受实际的考验。这个花费几年心血才诞生的人造体是否可以应用于实际作战，所有人都不清楚，这确实是一个检验的绝佳机会。

　　一边是实验开发，一边是星球任务，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学者的决定至关重要。

　　明亮的会议室里，他低头思量许久，手摸进长褂口袋，使劲攥住某个东西，很久之后才低声道：“您说的没错，我再去做最后确认，如果没有问题，立刻带他来见您。”

　　*

　　实验室的门缓缓推开，一束明晃的冷光从地面延伸向棚顶，扩散四周。室内寂静无声，许多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在各种器械前实验记录。

　　老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年轻人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拄着拐走向室内深处，望着某个插满管子的巨型培养皿，抬手叫来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吩咐道：“将实验体解放。”

　　几个研究员瞬间愣住，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学者，您方才说...解放？”

　　“实验数据刚收集完成，环境模拟还没有开始，这个时候放出来很可能会影响实验体稳定性。”

　　“还是等环境模拟结束之后再...”

　　老人摆手打断研究员的话，他站在培养皿前，仰头凝视被关在里面的实验体，声音严肃道：“我们在H3的任务执行者因为一些意外无法正常工作，必须要指派一个新的目标继续任务。”

　　有研究员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站出来反对：“那也大可不必动用最新的人造体，我们坚持了几年的项目可是差最后一步就要完成了，怎么能在这种紧要关头...”

　　“是啊学者，我们可以使用一代人造人代替。现在时机并不成熟，这样珍稀的实验体还是不要轻易露面为好，以免过早成为被争夺的目标。”

　　研究员所说的话正是老者所担心的，一方面实验体的测试还没有全部完成，一旦在任务中途出现差错，所有的付出都功亏一篑，他们将失去制约战争的武器，二来这个实验十分隐秘，不能在技术尚未推广前被敌人过早察觉，否则D7可能提前遭至毁灭。

　　形势进退为难，老者紧紧攥着手里的拐杖，掌心渗出一些汗。要做出这个决定需要空前的决心，很快他的眉心就皱出一条深深的纹，过了很久，他终于低声问：“环境模拟测试什么时候开始？”

　　研究员：“预计明天上午。”

　　“通知各部门做好准备，测试提前！”学者低声说。

　　周围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现在就要开始实验？！”

　　“这么仓促，很难保证实验结果准确性！”

　　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学者没有理会这些，他继续吩咐道：“向H3星球申请临时居住申请，要快！最好今晚前就有答复！”

　　“学者！”有位较年轻的研究员终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您再考虑一下！”

　　老人却紧绷着脸，不容分说。

　　“这是实验室最高命令！必须服从！”

　　一句颇具威慑性的话让几名研究员互相看看，没了动静。

　　安静的实验室里，老人似乎用尽力气在拄着那根拐杖，同时紧抿着嘴，嘴角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出现下滑的曲线。他朝培养皿内飞快地扫了一眼，再次启齿。

　　“所有人听令！”

　　空气里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喝声，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惊异地看着老人半抬手臂，右手亮出一枚徽章。

　　这是一枚银色星形徽章，中心镶嵌着象征持有人身份的最高军衔，其下方用淡紫色文字标注着——D7及下角标②的字样。

　　一时间房间内的所有人放下工作，垂眸敛首，单膝跪地，静候指令。

　　学者缓缓转过身来，徽章在冷光折射中发出夺目的银光。他的视线从每一位研究员身上扫过，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字句铿锵。

　　“D7星球第二代人造体环境试验工程现在开始！”

　　*

　　D7作为一颗智慧文明快速发展的星球，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在进行人造体的实验。

　　寻常的人造体是全机械制造，不论一代还是二代，他们都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是一堆程序和机械拼凑出来的机器。

　　但是如今要进行实验的实验体却不一样。

　　他不是冰冷的机器，他是真实的人。

　　由人类经过改造诞生的人造人。

　　... ...

　　临时环境模拟实验连续测试了六个小时终于收尾，学者仔细翻阅实验报告，忐忑的心情始终没有舒缓下来。

　　“实验是成功的，学者。”年轻的研究院员走上前，语气平缓地说：“您还是决定现在解放人造体吗？”

　　学者闭了闭眼，将资料交还给研究员，转身面向巨大的培养皿。片刻后，在所有人的屏息中，他用力点了下头。

　　站在操控台前的实验员即便心里不愿意，见状也只能按下启动按钮。

　　一声汽体蒸发的声音过后，设备忽地发出爆裂般的轰鸣，噪音分贝远超预计临界值，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是尖锐的长鸣。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因此分心，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培养皿上，注视着培养液向上蒸发，那层围绕在外面的厚玻璃徐徐拉开，所有的链接器械渐渐退出工作，从人造体身上断链。

　　几分钟后，实验室里的噪声随之而去...眼前，露出人造体的本来面目。

　　也许是因为紧张，在场的人不发一言、屏气凝神，似乎是在等人造体亲自划破这份沉寂。

　　哒哒...

　　指针在表盘中一下下走过，煎熬般挨过十秒钟，伴随着所有仪器停止工作，人造体终于苏醒过来。

　　洁白空间里划过一道湖蓝色的光，仪器周围这才隐约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年轻的研究员张开毛毯将人造体赤裸的身体包裹上，学者静静站在原地，等他向自己走来，端正地行了礼。

　　“因为不知道该说早安还是晚安，我就只说您好了，学者。”

　　他的声音清透洪亮，在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交汇处，不苟言笑的学者竟然对着他微微笑了。

　　“是晚上。”

　　说罢，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拐杖，似乎是在借此丈量人造体的身高。

　　“我不会再长高了，学者。”

　　一声清冽的少年音，学者的手顿在空气里，有一段尘封已久额记忆洪水般涌进大脑。

　　他好像回到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少年的那天。

　　那时D7刚从持续数月的战争中复苏，整个星球都在进行重建，有个少年忽然在他赶往实验室的路上拦住了他。少年的个子很高，皮肤很白，有一双令人着迷的湖蓝色眼睛，穿着半袖格纹衫一条背带裤，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明晰结实。

　　学者安静地打量他片刻，觉得他必是个求知欲很强又有责任心的人，便问他为什么要拦路。

　　少年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诉说着自己的经历。

　　他的身体由于在这次宇宙战争中受到冲击，莫名其妙停止了生长，一直维持在他举行成年礼那天的样子。他的家人全都在战争中去世了，他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经受战乱。他愿意为星球献出自己的身体，自愿放弃一切，成为人造体。

　　闻言，学者望着他，一时怔住了。

　　自从宇宙战争开始，不，自从有记忆开始，他从来都没有在这个星球里见到这样的人。

　　他犹豫了，但在少年的坚持下还是带他去见了最高负责人，然后如愿成为了实验体，等待被改造。

　　按照通常的人造体标准，少年是不能拥有感情的。

　　可是学者不忍心。

　　花一样的年纪，海一样平静明亮的眼睛，令人心生钦佩的信仰...归根结底他是个人，一个真正的人，不是行尸。

　　于是他违背了人造体守则，守护了少年原本生而为人的权力，改造了他的大脑和身体，但是没有抽走他的感情。

　　历时几年的研究，旧时的少年换了身份，如今以人造体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也许是感慨颇多，少年挺拔的身影困在瞳孔深处良久，学者终于做出反应，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收起拐杖，而后对面前的人说。

　　“从今天起，忘掉你的过去，你叫做荆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名字。”

　　“是。”

　　“之前的任务执行人提前消亡，要有人继任。最高负责人的意思是，派你去H3，一边完成随时可能下达的临时任务，一边检验你的实际工作能力。你把这次行动看成一次实习经历就好。”

　　“明白，谨遵指令。”

　　年轻人回复得很坚决。那一瞬间，学者望着他的眼神明明很复杂，感触良多，最终却只是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转身缓缓道：“你跟我来吧，孩子。”

　　*

　　“阁下，我带新的任务执行者来了。”

　　学者再次前往会议室，求见最高负责人。

　　荆舟换了身得体的服装跟在学者后面，迎着从远处投来的审视眼神，他将头微微扬起来一些，恭敬地朝对方行了个礼，微笑道。

　　“早安，殿下。”

　　红色座椅上的女人放下手边的材料，静静瞧了他一会忽然露出一抹微笑，略带深意道：“好久不见了。 ”

　　荆舟点头，回答：“是的。”

　　这番对话在旁人听来有些耐人寻味，学者微不可查地向后瞥了一眼，而后恭敬地对女人汇报道：“H3星球的临时居留申请已经得到了批复，他随时可以出发。”

　　“看来你们那边还挺顺利的。”女人平静地回答着，视线却一直落在荆舟身上，奇怪的是她再未开口，直到又盯着荆舟看了好一会，嘴角向上复勾出一个好看的线条，扶着座椅站起来，脚步缓慢地从走过来，一直走到荆舟面前。

　　她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而对方也在看着她。

　　“您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荆舟率先问。

　　女人极轻地笑了一声，渐眯双眼，“你还有三秒钟的时间可以选择后悔。”

　　荆舟视线笔直地注视着女人充满魅惑的眼睛说：“我不会后悔。”

　　“......”女人闻言再次笑了笑，对荆舟说话时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后悔的机会我给过你了，以后再也不会有退路可言了。”

　　荆舟目光坚定:“不管遇到什么阻碍，我都不会后退。”

　　“好！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我将任命你为新的三十号任务。你将代替原本的执行人继续完成任务。”

　　荆舟面色平静，低声颔首：“是。”

　　按理说既然确定继任，荆舟就应该去安排与H3对接的事项，但女人似乎对荆舟很感兴趣，并没打算放他走。她又继续看了荆舟片刻，继而转头看向学者，语气和缓道。

　　“后续的事情就有劳学者安排了。”

　　学者颔首弓身，“您放心吧，殿下。”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再次看向荆舟。

　　外星任务执行者他见过很多，眼前这一位是D7星球史上最年轻的目标执行者。

　　自信、诚实、有责任心，身上满载着希望和光明，气质干净清秀，样貌也很招人喜欢，稍微多看两眼好感度不自觉飙升。

　　如果他没有成为人造体，未来也一定会有大好光明在等待着他...

　　“殿下...”可能因为女王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得太久，荆舟脸颊两侧有些发热，他转了转眼珠，把头低下去一些。

　　“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女人笑意更深，她弯着眼睛，做出了前所未有的举动。

　　她摘下对方头上那顶有些破旧的帽子，将一顶遍布伤痕的宝石王冠带了上去。

　　荆舟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在惊讶中抬起眼，只见女人微笑着对他说——

　　“年轻的勇者，D7的历代王灵为你庇佑，愿你一路顺风。”

　　*

　　离开会议室，荆舟就要准备前往H3星球，学者将他带去了监控室旁的隔离房，向他介绍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接引人。简而言之，这次去H3星球，这个接引人就是方便他和D7联系的中介。

　　执行任务期间，荆舟可以自由行动，不过遇到突发事件还是要向D7请示汇报。接引人就是他唯一可以联系的对象。

　　“他就是新的任务执行人，他将代替第三十号继续任务。”学者说罢，将荆舟的资料递给对方。

　　荆舟面前的这个接引人是个中年男人，头发乌黑，眼神慵懒，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刮过胡子，塑造出一副沧桑的形象。

　　接引人皱着眉翻阅着淡蓝色光屏上的数据，低低出声：“荆舟...二代人造体，属人造人，所有实验数据均稳定。”看到这里，他忽地抬眸瞥了荆舟一眼。

　　没带什么善意。

　　“其他需要注意的事宜就由你告诉他吧，记得，尽快把他送出去，H3星球那边的对接人也已经在准备了。如果执行任务期间有意外情况或是人造体数据异常，要及时向实验室汇报。”学者语气严肃地对他嘱咐。

　　“知道了。”接引人收起资料懒洋洋道。

　　因为了解这个男人的性格，临走前学者又强调了一遍。

　　“一定要负责！”

　　“我知道了。”接引人忍住心里的不耐烦回了一句，同时朝站在一边的荆舟看过去，银灰色眼珠从眼尾一瞥，冷冰冰转身道：“你跟我来吧。”

　　荆舟目送他离开的高大背影，转身朝学者行了个礼，快步跟上。

　　接引人推开隔离房内的隐藏小屋，将荆舟的个人资料输入进任务管理系统，边打字边对他说。

　　“H3是蓝星联盟中实力最强、也是离D7最近的星球，在我们作为中立星球时态度友好，战争时期更是倾囊相助。我们和那里的人外表几乎一模一样，所以行动期间，你不必遮遮掩掩。你在接受改造后，大脑植入了记忆芯片和智能控制系统，成为了非传统意义上的机器人...我本来是觉得你拥有杰出的体能和行动力，再加上超人般的智慧，执行任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考虑到你是初次去域外执行任务，我要交给你一样东西 。”

　　男人输完一长串字符后便开始在身上的口袋里翻找什么东西，找了好半天才摸到，随手把东西丢过去。

　　“这是数据接收器，也是用来和母星联系的通讯器，手动控制也接受脑部控制系统操控。因为它看起来只是一块普通的手表，你可以大大方方戴在手腕上。执行任务期间，你要好好保护它，一个传输器只对应一位任务执行者。如果不小心遗失，你无法独立和我们取得联系，并且有暴露身份的可能，同时，或许将永远不能回来。”

　　接引人的话听起来不像危言耸听，荆舟从他的话里精准捕捉到了传输器对于他自己的重要性，他抿着唇深深呼了口气，将手表戴在左手腕。

　　接引人冷眼往他手腕的位置瞥了一眼，继续说：“去了H3，短时间应该是回不来的，除非是任务期满或者上级有特殊安排要将你召回。”

　　荆舟问：“通常任务期是多久？”

　　“不确定。”接引人说：“一两年或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这完全取决于你的表现。不过以你的特殊身份，我认为不会让你在域外停留太久。”

　　荆舟懂了，他低头观察手腕上的传输器，过了稍许，他忽然抬头问：“如果任务一直无法完成要怎么办？”

　　接引人听罢愣了一瞬，片刻后渐渐眯起眼睛同时弯下腰向他逼近，声音很冷。

　　“我觉得实验室引以为傲的二代人造体不会如此无能，何况目前宇宙形式稳定，用不着你打打杀杀。”

　　语毕，他直起身，走到漆黑一片的屏幕前，按下某处开关。

　　“抓紧时间看看传输器的使用说明，小子。我们马上就到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