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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哥哥心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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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秋萤一路避开丫头们,往院子方向走去。
一面走,一面暗暗地想:表哥并没有得罪辛姑娘,为何要同她道歉?莫非只因辛姑娘一时生气,没错的也变成有错了?
思及此,只觉替应如愿感到委屈,不由得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方走进院子,只见丫头们都在洒扫,快快的抬手抹了一下泪,微垂着脸,不让她们瞧见。
这时,只听一道又苍老,又缥缈的声音从前头飘来:“萤娃子,这是怎么了?”
秋萤并未抬眼去看,亲人的声音,一听便知。
洒扫的丫头们听见这话,纷纷转头瞧了一眼,只见秋萤垂着脸,瞧不清神情,便又纷纷转过头,干自家的活了去。
张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来,秋萤上前扶住她的手,秋奶奶见她泪眼巴巴的,心疼地道:“谁欺负我家萤娃子了?”
秋萤摇了摇头,低声道:“奶奶,我们进屋去。”
秋萤扶着她进屋后,转身闭了门。
张奶奶佝偻着身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招她过来:“是谁欺负我们萤娃子了?告诉奶奶,管他是谁,奶奶都得打她一拐杖!我们虽是寄人篱下,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秋萤扶着张奶奶在桌边坐下,自己跪坐在地上,将头枕在她的腿上,便将昨日的事,与方才听见的话尽数告诉张奶奶。
张奶奶闻言,一面抚着她的发,一面问了辛喜的身世,秋萤一一说了。
张奶奶眯着眼,叹了一声:“这也不怪,有钱的要巴结当官的势,当官的贪图有钱人的钱,人就是这样子的。别人家终究不如自己家,况你又没个爹娘护着,难免有受委屈的时候。”
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落下几滴荤泪来,忽又道:“萤娃子,走,我们家去,不住他们家了!”
一语未毕,张奶奶已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秋萤的手,往外走去。
秋萤一向是个不爱争论的性子,况且这里的人也着实没有为难她,她只恐张奶奶把事情闹大,惊动了老太太,弄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便忙拽住张奶奶的手,一面乞求,一面撒娇地道:“奶奶不要去,没有人委屈我,只是……只是我替表哥感到委屈,才忍不住哭的……”
张奶奶极心疼她,见她来应府后愈发消瘦了,心想她许是受委屈的,但那小丫头天天黏在她身侧,又不好去问的。
如今知她果真受了委屈,心中虽怒,到底也是个顾虑周全的人。她想现下自己已是个老废物了,为孩儿们做不了什么。
萤娃子年岁又小,身子又弱,且外头世道又乱,若是离开这府里,也怕劫匪抢了去,况且尤哥儿明年要进京赶考,这一路的费用少不得要府里添一点,若是弄得大家不好看,只怕两个孩子心里更不好受。
思及此,只叹了口气,干枯的手握着秋萤的手,细细摩挲着:“若有委屈了就告诉奶奶,奶奶决计找他们理论去,大不了咱们就家去,奶奶便是讨饭,也绝不会饿着你们俩一口!”
秋萤送张奶奶回屋后,张奶奶只是拄着拐杖在屋里转悠,转悠一步,叹一口气。她已老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一想到两个孩子的后半辈子还没有着落,心中便着实放心不下。
她虽不知府里的人对两个孩子怎样,但却知萤娃子一定受了委屈的。若没有受委屈,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泪珠子?
昔日她爹娘还在世时,萤娃子脸圆圆的,白白的像个包子似的,瞧起来是个大有福气之人,哪像现在,瘦的不像个人样,怎教人不心疼?
张奶奶在屋中转悠半日,想了半日,又拄着拐杖踱出门来,请了一个丫头领她去找尤解尘。
丫头领着她在四通八达的小路上七怪八绕,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穿了多少门,才来到一处院落。
此时,尤解尘下学归来不久,草草用过饭,正闭门温书。
蹲在石阶上闲聊的小幺儿们见一个丫头领着个老婆子来了,问了一句,得知是张奶奶后,问道:“您老人家来找尤公子呢?”
张奶奶大声道:“尤小子可在里头??
小幺儿道:“公子才下学,正在里头问书嘞,我去报一声儿!”
奶奶连道了几声谢,一名小幺儿跑进院子去铜板,另一名小幺儿也已扶着她进了院子。
方行至石阶上,尤解尘已迎了出来,快步下了青石台阶,一面伸手去扶她,一面问:“奶奶,您怎么来了?若是要见我,只管找人来唤我去便是了,免费腿脚。”
张奶奶见半大的小幺儿都围在身边,不大方便说话,便道:“奶奶整日在屋里头也坐不住,来瞧瞧你。”
说着,两人进了屋子,小幺儿们奉了茶便退出去。
闭了门,张奶奶便将茶杯置在桌子上,忙问道:“尤小子,你那书读得好不好?能不能中?”
尤解尘听她问的奇怪,心下虽疑惑,仍答道:“能。”
张奶奶闻言,眉花眼笑:“如果中了,是不是就能当官了?有钱了?”
尤解尘轻轻蹙起眉头,温声道:“可是有人欺负您和萤妹妹?”
张奶奶拍手,连道三声好,叮嘱道:“你要好好念书,当了官就把你萤妹妹带出去,住在自己家里终是比别人家好。”
尤解尘闻言,眼神微黯,问道:“萤妹妹怎么了?”
张奶奶悄悄地把那些事儿向他说了,尤解尘默了默,只一再保证:“小子一定会好好念书,出人头地,把奶奶和萤妹妹接回家。”
送走张奶奶走后,尤解尘坐在书案前发呆,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竟将手中一支狼毫笔生生折断了。
转日一早,他派小幺儿同先生告了半日假,洗漱完后便去寻秋萤。
彼时,小琉璃正伺候秋萤用饭,只听屋外有丫头道:“尤公子来了。”
秋萤闻言,放下碗筷,起身相迎。
行至门槛内,只见尤解尘拎着一包油纸,立在石阶上,修如绿竹。
秋萤微微一笑,轻声道:”哥哥怎么来了?“
尤解尘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油袋子:“给你带糖炒栗子来了。”
秋萤笑道:“哥哥来得可巧,我正用饭呢,哥哥也一起尝尝。”
早饭是一小锅鸡丝粥,一碟竹节小馒头,一碟开胃酸笋,一碟茄鲞。
小琉璃已另取一副碗筷来,盛了粥递给他。尤解尘道了声谢,接了碗筷喝粥。
素日私底下,秋萤与小琉璃从不分主仆,时常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但今日当着尤解尘的面,小琉璃不敢坏了规矩,便退至一旁了。
待用完饭,小琉璃收了碗筷去,秋萤趁机道:“哥哥,我晓得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你必问,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
尤解尘浅浅一笑:“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来看看你吃什么好吃的。”
他的气已消了。准确说,是压在心底了。
他知道,就算他现在生气也没有用,他一无权二无势三无财,连立锥之地也要靠别人施舍,他就算生气,又能做什么?
他自幼流落江湖时,便已看透这世界,弱小只会引来无数的恶意与欺辱。他曾在街头和野狗抢过食,曾因为地盘之争打死过叫花子,也差点被人打死,他偷过,抢过,骗过,只为了活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便会在欺辱与斗争中死去。死在晴天,死在雨天,死在雪天,死在街头,死在河边,死在荒原。天底下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替他收尸,也没有人为他哭泣。
有时他在想,或许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所以这辈子罚阎王罚他来转生为人,吃遍世间所有的苦。
后来,他遇到了义父义母,他们待他如亲生孩儿。
义母给他缝衣服穿,做饭吃,萤妹陪他念书,玩耍,义父教他读书、写字。凡是萤妹有的,必有他一份,若是只有一份好的,萤妹宁肯自己不要,也要留给他。他不肯受时,她便说:“哥哥以前很辛苦,我不要哥哥辛苦了,我要哥哥开心。”
他们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义父教他们念书时,曾说:真正的读书人并非为了荣华富贵,或成万人之上,而是用自己的学识,缩小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让弱小的人,也能在这个世界有尊严地活下去。
义父说这番话时,眼里波涛汹涌,又坚定,又欣喜,又哀伤,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彼时,他只觉义父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人,他同情世上和他一样正在受苦受难的人,比皇帝还伟大。
虽钦佩义父,但他却觉得这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他只希望能做官发财,让义父义母、张奶奶还有萤妹过上富足的日子。
如今义父义母已去,便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只怪自己无能,便连萤妹受了委屈也无法替她排解,心底一时又愧,又怒。
昨日听见张奶奶说萤妹受了委屈,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来安慰她,保护她。昨夜温习了一夜的书,今日一早便赶来了,只见她消瘦许多,心底暗暗腾起一缕怒火,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安慰的话来,反倒成了萤妹安慰他。
关于此事,他再未多说一个字,说再多话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是以,两兄妹闲聊了几句,便散了。
02
因着应如愿被迫给辛喜道歉这事儿,秋萤心中苦闷不已,一则是为应如愿感到不平,二则是自己也有些委屈,她不与人交恶,也不与人争论,却还是会有人嚼她闲话。
若是心儿宽阔一些,只当那些话放屁罢了,偏生她心思敏感,那些没根子的闲话也能堵她好几日,但好歹有张奶奶和尤解尘陪着,只觉像爹娘还在身边的,便心安了不少。
展眼一早,应莲来瞧她了。
应莲似乎对辛喜颇为不喜,说到辛喜时,应莲便道:“辛姑娘忒小家子气,萤儿你莫同她一般见识,我素来最是厌烦为了一个男人而为难女人的女人,好像他们看上的男人是什么金贵东西似的,其实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个镶了金边的屎盆子罢了。要我说,咱们莫太看重那些男人了,姐妹们和和气气过日子,岂不痛快?”
她这话本是骂世上自大的男人和一味奉承男人的女人,却不小心骂在了应如愿身上,回过神时,两人都扑哧笑出来。
应莲笑歪在床上,摆手道:“我可不是说哥哥是屎盆子,我是骂别的臭男人。哥哥虽是男人,却懂得待女孩儿好,不是臭男人。”
应莲说这句话时,心里正想的是三太太和她姨娘。
她虽是小孩子,大人间那些事儿看得清楚。三太太善妒,姨娘虚荣心强,两人时常明争暗斗,互相斗气。
便是在小孩子面前,三太太也时常拿话刺姨娘,姨娘不敢还嘴,便在屋里暗暗地骂,听得她耳朵都生茧子了。
可巧近日家里又来了个新姨娘,那新姨娘姓钟,名唤有晴,稍长她们姐妹几岁,十八九岁的年纪。
这钟姨娘乖巧温顺,对三太太言听计从,每日服侍三太太梳洗,用饭,不像个姨娘,倒像个贴身丫头。
他姨娘见不惯钟姨娘这般奉承模样,便整日背地里狐媚子长狐媚子短地骂,应莲听得不耐,便趁空溜来秋萤院里坐一会子,姊妹俩说笑一会子,又读一会子书,快到饭点时,应莲便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