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债》笔砚苍生

40、入府

　　秋萤一听这道声音，霎时松了口气，身子却缓缓软下来。

　　那人身后托住她的腰，柔声道：“到我背上来。”

　　秋萤攀住他的衣襟，勉强站稳了脚，轻声询问道：“尘哥，你有没有遇到强盗？有没有受伤？”

　　一束清亮的月光映亮她的眉眼，她静静地注视着他，尽是担忧之色。尤解尘心下一软，温声道：“不必担心，我很好。”

　　语罢，转头向四周一瞧，低声道：“这伙贼子已投了敌军，大周完了，我们速速离开罢！”

　　秋萤闻言，不由得一怔，良久，方回过神来，呆呆地看向他：“你是说……你是说……大周亡了么？”

　　尤解尘道：“有这样的朝廷，怎能不亡？”话头一转，道：“这却也不关我们的事 。我寻了个好在的地方，已将奶奶和小琉璃送往，她们在等我们回去。”说罢，拉着秋萤的手，便要按计划好的路线逃命。

　　忽听一人喊道：“三叔，快起来！”

　　一阵窸窣声后，只听三老爷艰难地喘着气，问道：“你爹你娘呢？”

　　那人道：“我找遍后院，并未见到爹娘。三叔，咱们先找安全地方躲起来，我再去找爹娘。“

　　这时，远远的，有人大叫道：“那边有人，去看看！”“直娘贼，要钱不要命的，若不给钱，把他们全杀了便是！”“素日这些狗主子们趾高气扬，看咱们不起，如今换了皇帝，咱们也该换换身份啦！”“各位兄弟，我曾在此地当奴才，这地儿我熟得很，大家伙随我来！”

　　应如愿低低道：“不好，我们快走！”

　　忽而又听三老爷叫道：“哎哟，不好，前面也有人，今日没命啦！”

　　秋萤闻言，心下一急，忙探出身子，低声呼唤：“三舅舅，表哥，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已湮没在喊杀声中，但应如愿乃习武之人，耳力甚是灵敏，当即向这边一瞧，见有人正同他招手，忙扶着应三老爷快步走去，身形一闪，湮没在假山洞中。

　　四人一同挤在假山洞中，屏息凝气，不敢多说一个字。

　　须臾，只听强盗已至，洞外传来“唰唰唰”的响声，似是强盗用刀剑斩断花草，一面骂道：“他娘的，适才明明看见此处有人，死到哪里去了？”

　　一人道：“罢了，许是什么丫头小子逃命，这些人素日与我倒还客气，饶他们一命，咱们快些找金银才是！”

　　应如愿闻言，知此人定是府中奴仆，偷偷朝外瞧去，只见熊熊火光间，那人用布条吊着一只手，微微笑着，眼里却闪过狠厉之色。这小厮他瞧着眼熟，却从不知他是何人，叫什么名字，此刻却仗着熟悉道路，领着强盗烧杀抢掠，心中不由得大怒，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正欲拔剑冲出，却又止住，心道：“我固然死了便死了，却不可连累了三叔和萤妹！”思及此，心中极为憋屈，暗暗发誓定要手刃这背主的奴才！

　　那一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喘息间，脚步已远在数丈之外。

　　这时，应 如愿道：“三叔，你在此地养伤，莫要声张，我去寻祖母，我爹娘及各位妹妹！”

　　话音方落，尤解成也拉住秋萤的手，低声道：“我们也告辞了。“

　　秋萤不由转头看应如愿，一缕月光斜斜照下，映亮他脸上的血痕，鲜亮刺眼。

　　见他亦注视着自己，说不出的温柔悲伤。

　　转眼间，面色又变得严肃，抱拳道：“尤兄，萤妹妹，你们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持剑便要发足冲出，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他的手指，那人道：“表哥，我跟你去。”她说出这句话时，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除却应三老爷外，令两人亦是一愣。

　　秋萤很快回过神来，定定心神，重申道：“我随你去找人。”

　　“不行。”

　　应如愿脱口制止，正色道：“此次事关性命，我不要你陪我去，你还是随尤兄离开的好。”语罢，看向尤解尘，道：“烦请你们离开吧。”尤解尘只不说话。

　　忽然，应如愿极低，极低的哽咽一声：“国没了，家也快没了，但我的家人还在，我便是死，也要死在家里，你你快去罢！”

　　语罢，拂开秋萤的手，提气便奔，只听身后她哭道：“ 这也是我的家。我不走，贼人杀害我的家人，还烧了房子，该走的是他们才对！”她已下定决心留下，转身，反握住尤解尘的手，吸着鼻子道：“哥哥，你这一声吃了太多的苦，只盼你此后平安喜乐的活着，我就已……”

　　话音犹未落，已被尤解尘打断，他平静地道：“你以为我还在乎这条命么？死有什么可怕的，你去哪里，我便跟着你去哪里。”

　　秋萤知他自幼落拓江湖，受尽百般欺辱，最是爱惜性命。

　　他曾说，他这辈子若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已知足了。

　　况且，若非他不为自己而来，大可逃离这血流成河的地狱，又何必来送命的？她舍不得的。

　　“尘哥，我不走，不是为了别的，只为祖母，舅舅们亦是我的家人，我没法子弃他们而去。但你不一样，我这一生，最盼你好好活着。”

　　她说这话，原意便是告诉尤解尘：我留下来，不是因为我爱表哥，而是因为亲情。况且，国已亡了，哪里还有家呢？

　　尤解尘天性聪颖，怎会不知她意思？忽然反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我已很满足了。你活着，我便活着，你若不活着，我也不活着。”他的五指紧紧扣着她的手，此时虽是生死之际，心中却只觉甜丝丝的。

　　应如愿见他二人执意留下，心中一动，正色道：“好罢。若活着，咱们一起活着！”

　　话头一转，又道：“烦请你们护送三叔去安全之地一避，我此刻去寻祖母和爹娘！”说罢，转身便走，他步伐坚定，竟未回头看一眼。

　　秋萤心底涌出隐隐担忧，好似他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一般。

　　她不由得喊他：“表哥，你多保重！”

　　应如愿转过头来，神色凝重：“若有危机，你们立时便走，一定要好好活着！”

　　三人分手后，秋萤对三老爷道：“贼子们已寻过此处，一时不会再来，烦请三舅舅在此地养伤，我同尘哥去找兰姐姐和小桂花。”

　　三老爷被划了一，虽不致命，伤口却疼痛不已，不住往外冒血，此时已走不动路，闻言，连连点头道：“你们只管去，不必担忧我，注意躲开贼人！”

　　尤解尘伸手替他点了穴道，见血不再往外流，便偷偷溜出假山洞，一路寻去。

　　倘若遇到一两个贼子，尤解尘提刀便杀，为秋萤开路，若遇到一群贼子，两人便躲在暗处。行了几时，只见前方火光大亮，竟是一幢屋子着了火，黑烟滚上天际，火光映亮地上鲜血。

　　火舌疯狂舔舐着门窗，四周空无一人。

　　两人正欲绕行，忽听一阵哭声传来，有人道：“我要娘亲……我要找娘亲…… 呜呜呜……”这道哭声略含稚嫩，显是个女童。

　　秋萤心下一颤，低声对尤解尘道：“是小桂花！”

　　这时，只听一道粗犷的声音笑道：“兄弟，这小女娃我带走了！”

　　另一人笑着附和：“原来兄弟好这一口！”

　　两人闻言，皆大惊失色：小桂花年纪尚幼，怎能被这贼人玷污？

　　秋萤生怕他将小桂花带走，一时不及思索，朝声原处奔去，过见一名三角眼，鹰钩鼻的大汉将小桂花夹在腋下，正往一座假山后行去。

　　她厉声喝道：“住手，速速放她！”

　　众贼子听闻有人怒喝，转头一瞧，竟是个唇红齿白的妙龄少女，眼中霎时露出精光，似野狼瞧见猎物，垂涎不已。

　　其中一人舔舔嘴唇，眯着眼笑道：“竟是个小姐，也不知比起那些粗使丫头，味道如何？”

　　另一个“嘿嘿”一笑：“丫头皮糙肉厚，小姐细皮嫩肉，定是小姐滋味更好……”

　　这句话一共有二十个字，这人说到第十七个字时，只觉心口传来一丝尖锐的剧痛，垂头看去，一支银针已扎进他的心口，针尾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那人嘴里说完剩下三个字，立时倒地在血地里，眼泪鼻涕屎尿一齐流下，恶臭熏人。

　　不过眨眼间，又见火光中寒星两点，两三名贼子一一倒地，立时毙命。

　　尤解尘快步行至秋萤神测测，伸手拉住她，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小桂花被那大汉吓得哇哇大哭，见了秋萤，更哭得撕心裂肺，四肢挣扎着向她：“萤姊姊，我要娘，我要娘，他身上很臭，弄脏了我的衣服……呜呜呜……”

　　秋萤听她哭得嘶声力竭，心中不由得难过，忙柔声安慰：“妹子莫怕，我一定带你去见娘……”

　　旋即，紧绷着脸对那大汉道：“放开她！”

　　那大汉见他二人，一个是娇滴滴的少女，一个是白面皮书生，不免生出轻视之心来 ，将小桂花挡在身前，冷笑道：“爷到嘴的鸭子，向来还没有飞出去的，嘿嘿！”

　　他上下打量秋萤一眼，冷笑道：“小娘皮自不量力，若真要救这女娃娃，你便过来换，爷当着你这丈夫的面把你办了，岂不有趣？” 说着，眼中竟露出兴奋之色，当即将小桂花裹在腋下，举起手中精钢打造的弯刀，如霹雳之势迎头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