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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私奔的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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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凡事都有两面性。江湖人虽快意恩仇,同时也无视礼仪。
他们杀人,打架,过的是一种又刺激,又亡命的人生。
流落江湖的浪子,大都是些可怜人。
——若是一个人有温馨的家庭,有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是绝对不会亡命江湖的。
应兰自幼生在深闺,对江湖上的事情自然一无所知。
她所知晓的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皆是从话本子上瞧来。殊不知,大凡江湖中人,除却家规严谨的武林世家和四大门派治下的子弟外,其余江湖浪人大都会三样事物:赌博、喝酒、宿妓。
这对他们来说,就像人吃饭一样简单。
这一刻,应兰不恨铁鹤,只恨自己,恨自己是世界上最蠢,最笨,最傻的人!
一个人要为自己的处境负责。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困难,旧的困难解决了,新的困难又出现了。
面对困难,有的人会选择反抗,而有的人会选择逃避。
应兰选择了第二种 。
在这个斜风细雨,月色惨淡的夜晚,她丢下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酒鬼丈夫,一声不响地走了。
她怕他来找她,又怕他不来找她。
怕他来找,是因为她怕他。她怕他再对她施暴,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情。
她怕他不来找她,是因她既不认识人,也不认识路,既不知怎样赚钱,也不知怎样同人打交道。
街上的那些人,有的凶巴巴地看着她,有的色眯眯地盯着她,有的还在身后偷偷跟着她,用下流的话语调戏她。
她实在害怕极了。
到得第三天,铁鹤虽没有来找她,她已主动回了家去。
她心想:无论如何,留在家里总比在外头安全。若是他施暴,她便求他,到底是夫妻一场,他或许会心软。
当她家去时,屋内桌倒瓶碎,一片狼藉,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上有一摊呕吐物,恶臭难闻。
铁鹤正在喝酒。
见她回来,醉醺醺站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嘿嘿笑道:“不是想跑了?怎么又回来了?我姓铁的不是回收旧物的,跑了就别回来,滚!”说罢,手腕一翻,将她甩出门外,伸手就要去关门。
应兰一时害怕起来,恐她果真丢弃她,那她在这世道可怎么活下去?
她忙爬起来,哭着求他:“夫君,兰儿知错了,求夫君别不要兰儿,兰儿再也不跑了……”
铁鹤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叹了口气,伸手扶她起来,柔下声道:“知道错就好了,如果你乖乖的,我就不会赶你走。”
应兰连连点头。
铁鹤扶了扶额头,道:“头有些疼,给我熬些汤喝。”
再后来,她每日活得心惊胆战。一面怕铁鹤抛弃她,一面又想逃离他,一面又想家想爹娘。如此过了数月,某一日,她只觉脑袋轻飘飘的,烧饭时会忘了加水,洗衣服忘记晾晒,炒菜会忘记放盐。
铁鹤也骂过她几次,她只是躲在角落,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对于以前的事,她只隐隐记得些模样,至于后来为何会跑到街上找丈夫,她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02
应兰还在哭。
秋萤觉得,幸好她还能哭。
若一个人连哭也哭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应兰的泪水已打湿她的衣襟,一面哭,一面不停地问:“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样子,好像简直把秋萤当成了她的救世主一般。
秋萤也紧紧抱住她,哄小孩子般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兰姐姐莫怕,只要我和尤哥哥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顿了顿,嗓音罕见冷下来:“ 他若想再欺负你,我也不答应!”
应兰哽咽着,用一种又伤心,又后悔,又愧疚地语气道:“我只后悔昔日不听爹娘的话,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再无脸面见他们了!”
秋萤摇摇头:“兰姐姐不消担心,若不敢回家,便与我一同住在这里。” 略略一顿,又试探地问:“ 只是,三舅舅那边……”
应兰闻言,忙抬起一张湿透的脸,哀求道:“求妹妹莫要告诉爹娘我在这里,也莫告诉他们我的事,否则,我没脸活下去了!”
秋萤沉吟片刻,点点头:“我答应兰姐姐。”
这时,只听屋外的丫头道:“ 见过主人。”
应兰闻言,忙松开秋萤,背过身去。
秋萤站起身来,细心地放下天青色床帘,对应兰道:“我出去瞧瞧,姐姐等我一等。”
尤解尘立在石阶下。
他今日穿了一袭黑色缎面的束腰长袍,衣身上以金丝勾勒团花纹,黑发以银冠高束,看起来又俊俏,又矜贵。
他之所以在屋外等着,是因为他走到阶下时,已听到屋内有人在哭泣。
他向来不愿意令人难堪,所以他听到应兰的哭声时便止了步。
秋萤行至门外,见他笑意盈盈看向自己,暖阳映亮他眼皮上的刀疤,非但不难看,反倒有几分说不出的英气。
秋萤立在台阶上,垂着眼,和他遥遥相望:“兰姐姐已经没事了。”
尤解尘微微颔首:“我早已说了,她不会有事的。”语罢,微微一笑:“兰大姑娘既已无事,不知秋大姑娘可否腾出些时间给我?”
应兰已睡下。
秋萤哄她睡下后才出了屋子,请丫头们细心照看。
03
到得园林,方知春色如许。
花园里各色的花尽数开了。
一阵风吹来,花瓣簌簌而落,白的红的粉的蓝的紫的黄的,尽数落在用雨花石铺就的小径上,暗香浮动,触底柔软,仿若行走于彩霞之间。
这府邸的布局竟比应府更精雅。
秋萤漫行□□间,走出十来步,忽然回过神来,尤解尘已不在身旁。
她转头看去,只见他遥遥站在一丈开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秋萤旋身回去,行至他身前,仰头问:“你傻站着干什么?”
尤解尘摇头,叹气,委屈:“我瞧某人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不在了。”
秋萤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对你不起。”
尤解尘摸摸她毛茸茸的头顶,问:“是因为兰大姑娘的事吗?”
秋萤点点头,说出心中苦恼:“ 兰姐姐不许我将这些事告诉三舅舅,但我想,若是早些告知三舅舅,他们也可早日放心,但我又答应了兰姐姐,不能言而无信,该怎么办呀?”
尤解尘笑道:“这种事不值得你费心,交给我便是了。”
秋萤警惕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啊,你也不许告诉三舅舅,若是他们找上门来,兰姐姐以后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尤解尘道:“不妨事,是我告诉三舅舅,又不是你告诉三舅舅。再说了,我告知他们一声,教他们放心,但我不许他们进京来找,就成了。”
秋萤道:“你是晚辈,他们会听你的吗?”
尤解尘咳了一声,伸手理了理衣襟,故作神气地道:“你莫忘了,现在这是我们家,我想让谁来就让谁来,不想让谁来就不让谁来。”
秋萤见他神气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既觉陌生,又觉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啧啧道:“小刀疤变成小霸王了。”
尤解尘抓住他的手指,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小跟班,你才是小霸王。现在能和我说说兰大姑娘的事了吗?”
他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认为,秋萤关心的事从来不是闲事。
两人并肩而行,秋萤将应兰的事言简意赅说给他听,尤解成道:“像兰大姑娘这样一心为爱情的人,这天下能伤到她的,恐怕就只有她选男人的眼光了。”
秋萤蹙眉,有些恼意:“知人知面不知心,莲儿和兰姐姐都是看错了人,才落得这样处境。”她摇了摇头:“看来对男人,还是要小心些才好,莫要轻易被骗了。”
尤解尘忽地顿住脚:“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你知不知我的?”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忽然轻下来,轻得像远山边吹来的风,柔得像天边飘来的云。
秋萤愣了愣,却并不惊讶。
只因他年少时,也常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说,他长大了要娶她做媳妇儿,要给她买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让她住漂亮的大房子。
他每每说这样的话,秋萤便咯咯笑起来,插着腰道:“想得美,我才不要嫁给你做媳妇呢!”
尤解尘一听,面露急色:“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嫁给我做媳妇?”
秋萤歪着头略略一想,没想处来,便道:“如果你让我开心,我或许就愿意嫁给你做媳妇啦!”
后来,尤解尘但凡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新奇的玩意,便通通藏起来,又像猴子献宝给大王似的献给她。
每每见她笑了,便问:“你现在开心吗?”
秋萤素来偏爱同他作对,听他这样问,忽然板着脸:“我不开心。”
尤解尘听了,苦恼地挠挠头,向她保证:“我下次一定会让你开心的!”
若两人还年少,也只当是孩子间的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 。但如今两人年岁渐长,懂得了男女之间的风月事,心境也渐渐变了。
心境变了,听话的意思也变了。
秋萤略略一想,笑道:“ 男人心海底针,我如何知道你有什么心?”
尤解尘见她眨眼,一副娇俏可喜的模样,知她故意捉弄自己,便笑道:“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你便晓得了,你要不要?”
话音方落,只听秋萤“啊”了一声,瞬时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的景物,就像忽然看见神仙下凡一般,又惊喜,又惊讶,又觉不可思议。
溪水。桃花。小屋。
溪水是从后山引下的,溪边两三株桃树开得正艳,小屋外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上缠着绿色藤蔓,藤蔓上开着淡黄色的小花。
院子里有三四只鸡,五六只鸭,有的立窗台,有的跳篱笆,有的摆着尾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尤解尘见她呆呆看着自己,板着脸道:“ 看什么,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
原来,这溪水,这桃花,这小屋,和他二人在南柯村的家一模一样。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京城,秋萤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那个又温馨,又美好的家了。
一般这个时候,娘和张奶奶正坐在屋外的石桌上折菜,爹正在学堂里教小孩们念书。她素来不爱念什么之乎者也,便会凑在尤解尘身侧,要他陪自己上山采果子,下河捉虾米。
尤解尘若不去,她便会瞪着他,道:“你不去,我自己去,以后都不许跟着我!”
每每她才跳下墙头,一面走,一面数“一、二、三”,数到第三声时,身后通常会有人说:“等一等。”
待两人吃饱了野果和烤得香喷喷的鱼肉,挺着肚子回家时,父亲往往会拿着戒尺在门口等着她,这时,她便会躲在尤解尘身后,紧紧拉住他的衣角。
尤解尘吓她道:“戒尺打人可疼了,知道怕了吧?”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会在大人面前垂着头,承认错误:“义父要打就打我吧,没有管好萤妹妹才让她胡闹,下次不会了!”
秋萤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喃喃念道:“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忽然,一种淡淡的,轻轻的,凄美的惆怅涌上心头。
回忆起幼时和爹娘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彼时只觉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然不过短短数载,已物是人非。
人为什么总是要等到美好的事物消散之后,才能体会它的美呢?如果你划过船,就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通常,只有船划过水面后,才能看见涟漪。
秋萤看着他,眼波温柔如水,水面盛着细碎的春阳。
她轻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尤解尘微笑道:“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现在爹娘的家在这里,我们的家也在这里。在自己的家里,你想哪里就住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秋萤不由得眼圈儿微红,又怕被他瞧见,打趣自己,忙垂下头,轻声道:“多谢你啦。”
尤解尘低眉凝视着她,温柔的神情中带着一分小心翼翼,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看着她梦中的神女一样。
“只要你开心,无论什么事,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