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降落》管落

1、第 1 章

　　剧情接《让他降落》

　　【我想要你找到自己的归属。——敏】

　　【下·让她降落】

　　01

　　因为这次是从海港小城出发，所以他们省去了下水的麻烦。

　　夜深之后，阿尼带着阿尔敏偷偷潜入了别人的码头，摸黑做出了小船。

　　或许是因为这里靠近城镇，很有人类生活的气息，所以这个夜晚并不像来时的那个夜晚那样可怕。海水依旧漆黑深邃，但是海面上浮动的月光和灯光却叫人有些安心。

　　阿尼让阿尔敏先上了船，她自己却走开了，等她再回来，手上就多了两只船桨。

　　“回去不再是顺流的方向了，得划船。”阿尼解释道。

　　划船的活自然没法交给现在的阿尔敏，他只能裹着毯子坐在阿尼身后，干看着阿尼自己划。

　　晚上的风依旧很猛，吹得阿尔敏有些头昏脑涨，他用毛毯蒙住了自己的头，像穿斗篷那样把自己的脸和头都罩住。

　　“要是觉得风大的话，就靠到我背上吧，我帮你挡着一点儿。”阿尼说。

　　阿尔敏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到了阿尼略显单薄的背上。他的耳朵贴在阿尼的后心，能够清晰地听到阿尼的心跳和呼吸声。那沉稳的跳动声让阿尔敏的脑子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内心深处对阿尼的依赖程度又加深了一些。

　　“谢谢你，阿尼。”阿尔敏情不自禁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但是，这话在阿尼听来却不是他想表达的那个意思。谢什么呢？谢她肯放他回去吗？谢她终于不再束缚他了吗？

　　阿尼无声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02

　　阿尔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再醒来时，他不知身在何处，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当他转头看到躺在自己旁边的阿尼的时候，他的不安就瞬间消散了，真好，她还在他旁边。

　　他们两人此时并排躺在船上，之前被他裹在身上的毯子此时罩在两人身上。他们的背包被放在船头，毯子在船只与背包之间搭起了一个斜角的“帐篷”，他和阿尼就睡在这个“帐篷”里。

　　外面应该是一个大好的晴天。阳光将他们的毯子照透了，笼罩在他们上方的毯子宛如火焰一般明亮，两人所在的这一方小小天地中的每一寸都被染得无比温暖。

　　阿尼在他身边侧躺着，一手抓着他的衣袖，一手垫在自己的脸下面，她的脸也被光染得暖暖的。

　　阿尔敏看着这样的阿尼，惊觉自己还未仔细端详过这样的她，这样安稳而恬静的她。

　　她的脸上有几根凌乱的发丝，阿尔敏抬手将它们整理好，手离开她脸颊的那一刻，阿尔敏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抬起头，轻轻地在阿尼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躺好，阿尼依然像之前一样静静地睡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

　　他们的船被海浪推得微微晃动，躺在上面就像睡在摇篮里一样，阿尔敏又有些困倦了。

　　“你渴不渴？”阿尼突然说话，瞬间赶走了阿尔敏的瞌睡。

　　“好像有一点。”阿尔敏说。

　　听到阿尔敏这么说，阿尼就掀开毯子坐了起来。外面果然是一个大晴天，刺眼的阳光让阿尔敏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阿尼从她的背包里拿出水和食物递给阿尔敏，“我们已经到了。”

　　“诶？这么快？”阿尔敏愣住了，连阿尼递过来的东西都忘了接。

　　“怎么了？高兴得人都傻了？”阿尼把食物放到了阿尔敏的手边，自己拿起水壶先喝了一口，“喝点水吧，如果脱水的话，会很麻烦的。”

　　回程的路结束得太快了，快到阿尔敏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说喜欢看海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一下吧。”阿尼靠在小船一边，淡漠的眼神望着远方。

　　阿尔敏又愣了几秒，但是几秒之后，他猛地坐了起来。

　　坐起身的那一刹那，阿尔敏的视野陡然变得开阔起来。那样开阔的视野，那样辽阔的世界，居然让阿尔敏感到有些不适。早已经适应了狭小空间的眼球像是无法装下眼前这番景色一样，被眼前的景色“撑”得微微胀痛了起来。

　　和离开时的不一样，眼前的大海，和离开时的完全不一样。

　　阿尔敏那双忧郁了许久的眼睛终于又燃起了光彩。

　　阿尼看着这一切，蔚蓝色的大海，蔚蓝色的天空，蔚蓝色的眼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这一切美好似乎都与她无关。

　　“可以等一会儿再回去吗？”阿尼问。

　　阿尔敏看得正出神，听到阿尼的声音他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阿尼还是像之前一样，神情恹恹地靠坐在小船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阿尔敏问。

　　阿尼摇了摇头，“没有，划了一夜的船，总该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再说了，现在是白天，岛上的巨人还在活跃着，不是吗？”

　　“说的也是呢，”阿尔敏说，“白天的话，还会被别人发现……”

　　阿尼喝完水之后就又倒头睡了下去，她扯过毛毯盖在自己的头上，临睡着之前，她用闷闷的声音跟阿尔敏说，“你不要一个人下船。我刚来这个岛上的时候就失去了一个队友，当时有一个巨人从地下破土而出，一口将他吞掉了。你小心一些。”

　　阿尼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是关心阿尔敏的生死吗？还是说，她希望接下来的这一点时间里，阿尔敏能一直坐在自己旁边呢？

　　阿尼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的眼睛又开始变酸了。

　　“好。阿尼就先好好休息吧。”阿尔敏说。

　　03

　　傍晚的时候，阿尔敏把睡着的阿尼叫醒了。阿尔敏的手刚碰到阿尼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但是她硬是撑到对方叫了自己三遍才给出回应。

　　“怎么了吗？到回去的时间了？”阿尼把自己的脸埋在手臂之间，装作刚醒的样子。

　　“你起来看。”阿尔敏说。

　　阿尼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看什么？”

　　阿尔敏的手指着大海的远处，阿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此时一片火红，晚霞铺了满天，从遥远的海平面一直蔓延到他们的头顶。

　　“以前从没看过这样的景色呢。”阿尔敏说。

　　“是啊。”阿尼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他。

　　阿尔敏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脸上的笑容褪去了一些。他有些不敢看阿尼的脸。

　　“一会儿，我们，就要……”

　　“一会儿我们就要回去了。”阿尔敏的话犹犹豫豫，阿尼很是干脆地替他补全了。

　　“阿尼，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阿尔敏问她。

　　“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得去吗？”阿尼毫不客气地回。

　　阿尼的反应和一起生活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刚进训练兵团时的样子，冷漠孤僻，对谁都不客气。

　　“阿尼，我……”

　　阿尔敏看着阿尼，眼神中有愧疚也有无助，无论是哪种情绪，都是阿尼不愿意看到的。

　　“既然已经决定回到这里了，那么承担后果也是理所应当。”阿尼说，“总之，我会把你送回去。把你送回去之后，我自己的去处，我有自己的打算。”

　　真的有打算吗？阿尼在心中问自己。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可以装得下无数的陷阱与危险。她之后如果能够顺利离开，那么马莱必然会不择手段地找到她，拿回女巨人。如果她离不开，那么帕拉迪岛的人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这样的处境，再怎么打算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退一步说，即便她真的顺利逃过了这两种可能，真的逃离了这一切，等巨人的寿命一到，她依然会死。

　　普通艾尔迪亚人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是没什么指望的，阿尼从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04

　　两人回到罗塞之墙时，时间刚好是即将破晓的时候。凌晨的天色介于深蓝与纯黑之间，是一种极深极深的群青色。周围虽然很暗，但周围的一切都已隐隐可见。

　　也许会被发现，阿尔敏想。但是阿尼却好像毫不在乎，她用巨人的结晶化在城墙上留下了一道简陋的阶梯，示意阿尔敏爬上去。

　　阿尔敏爬得有些吃力，爬到顶上的时候，天都要亮了。上去之后，他又回过头来冲阿尼伸出手了手。两人的手刚碰到一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就突然从两人的身后传了过来。

　　“抓住离家出走的孩子一个！外加来历不明的诱拐犯一个！”

　　是韩吉。

　　两人惊慌失色，阿尼听到有声音便要挣开阿尔敏的手往下跳，但是阿尔敏抓得太紧，她一下子没能挣脱得了，反而把阿尔敏带了下去。好在韩吉眼疾手快，一手拽住了阿尔敏，才没让他们掉下去。

　　“看看，这是谁啊？”韩吉的眼神锐利而兴奋，来回地在两人之间移动，审视着这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叛逆少年。

　　“韩吉分队长，我……”

　　“你还是什么话都不要说比较好。”韩吉说，“因为如果你说错哪怕一个字，我都有可能杀了你们。”

　　听到韩吉这么说，阿尼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看起来就像一只蓄足了力气，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豹子。

　　“阿尼不要！”阿尔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我求你。”

　　阿尔敏话说得很急，话音刚落就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窒息，咳着咳着整个人都跪到了地上。

　　看到阿尔敏这幅模样，阿尼的气势瞬间就软了下去。

　　“这样才乖嘛。”察觉到抓住的人开始卸力，韩吉不由得笑了起来，“千万不能动哦，不管是哪一个动了，我们都会立刻杀了另外一个的哦。”

　　我们？阿尔敏转头看向了韩吉看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全副武装的利威尔。

　　05

　　阿尼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拷打，也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杀死，她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但事实却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调查兵团只是那么关着她，一连好几天，连来看她的人都没有。

　　直到被关起来的第五天晚上，她的牢房门口才有人出现。

　　是调查兵团的团长埃尔文，还有那天抓到他们的韩吉利威尔。

　　“阿尼·莱恩哈特。”

　　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阿尼才抬头看向了几人。

　　“来跟我们讲一下这些东西吧。”

　　团长埃尔文拿出了他们回来时带的随身物品。他一样一样地把那些东西摆放在牢房门口的地上。

　　她瞥了一眼地上放着的东西，有他们没来的吃完的面包和罐头，有她的香烟和钱包，有一把多功能的小刀，还有几本书。那几本书是阿尔敏买的，买的时候他很喜欢，但看起来他没能来得及看。

　　阿尼缩在牢房最里面的角落里，看着外面那些东西，愣神了许久。

　　“快说。”利威尔催起了她。

　　“那几本书能拿来给我看看吗？”阿尼问。

　　埃尔文居然答应了她的要求，将那几本书隔着栏杆送进了牢房里。

　　阿尼慢慢走过去，抬手接过埃尔文递过来的书之后就席地坐了下来。

　　阿尔敏买书的时候阿尼没有仔细看，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对方买的是一本词典，一本地图册，还有一本不知名作家的自传小说。

　　“这书上的文字，和我们用的不一样。”韩吉说，“你认识这些字吗？”

　　“嗯。”阿尼承认了，“一本地图，一本字典，一本不知名作家的小说。”

　　阿尼将书又从栏杆里递了出去。

　　埃尔文在外面接住几本书，然后随意翻动了起来。

　　“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这些地方都对应着哪里？”埃尔文将地图册翻开到第一页，指着世界地图那一页问。

　　“你这问得也太多了，”这问题让阿尼头脑犯晕，她只指出了帕拉迪岛的位置，“这里，这一块，是你们所在的位置，至于其他的地方，没必要分那么清楚，其他地方都是你们敌人的位置。”

　　听到这话，埃尔文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好，我知道了。”他说。

　　“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埃尔文拿着那本小说，继续问道。

　　“一本很普通的小说，某个经历过战争的普通人的自传。”阿尼说。

　　“你能把这些翻译过来吗？”埃尔文问。

　　“恐怕不行，地图和小说还能勉强说一说，字典也太过分了。”阿尼说。

　　“那你就先把这两本翻译过来吧。”埃尔文把小说和地图册递给了她，“纸笔我之后会拿来给你的。韩吉和利威尔也会留在这里帮你。”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要问，”韩吉插了一句，“你刚刚说，这本书是经历过战争的普通人的自传，那它讲的是什么战争？外面也有人在和巨人作战吗？”

　　“嗯，外面是有人和巨人在开战，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阿尼说。

　　“诶？”韩吉有些欣喜，“看啊，埃尔文，我们现在找到切入口了。”

　　06

　　墙内的生活经验让阿尼知道，这里的人对世界的认知完全是错误的。现在，他们居然想通过她来纠正自己对外界的认知，这未免也太过荒唐了一些。

　　“你们不怕我随便乱写乱编吗？”阿尼问。

　　“乱编也有限度不是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编出一整本小说和一整本地图的。”韩吉笑着说，“再说了，我们手上还有你的共犯呢，我们会把你们两个的话好好核对的，如果有对不上的地方，你知道后果的。”

　　“哦对了，”韩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件事忘记通知你了。你的另外两个队友，他们已经暴露了哦。”

　　“是吗。”

　　听到这个结果，阿尼表现得很平静，这让韩吉惊讶了起来，“这么平静地就接受这件事了？”

　　“怎么样都好，我不在乎。”阿尼说。

　　“为什么？那是你的队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出他们的？”韩吉问。

　　“不想知道。”阿尼说。

　　“看来关系不是很好啊。”韩吉道。

　　“一般吧。”阿尼说。

　　“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韩吉说。

　　有的是时间？这话说得也未免太乐观了一点。韩吉的话让阿尼有些无奈，但是她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埃尔文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你们的时间并不多的。”阿尼说，“如果铠之巨人和超巨大巨人都已经被你们杀了，那么你们还可以自信一会儿，如果没有，那么你们还是紧张一些比较好。”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韩吉问。

　　“你就当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阿尼说。

　　07

　　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阿尼一直在忙着翻译那两本书。从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做文书工作的一天。从最开始时候的磕磕绊绊，到后面的得心应手，韩吉都开始感慨她的天赋。

　　“嘛，虽然你说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小说，但是实际上写得很不错嘛。”韩吉看着她最新的手稿说。

　　“是吗。可能你们比我更有鉴赏力吧。”阿尼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韩吉又说，“你难道不觉得，这本小说里藏着的信息很多吗？我在地图上找到小说里说的国家了，配上你做的注解来看，这本小说关于这些国家的描写完全是写实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了解渠道啊。”

　　“是嘛。”阿尼漫不经心地说。

　　“翻译完最后这点，这本书就完全结束了，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呢。”韩吉的语气万分“悲痛”，“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多买一点儿书来呢？这点儿完全不够看嘛。”

　　“这些在城墙内是禁书吧？”阿尼说。

　　“所谓的禁书，指的是不能传播的书，如果只是保存的话，不会有人知道的。”韩吉说

　　“是嘛。”阿尼随口回应道。

　　“我要提醒你，翻译工作结束了，接下来就轮到别的事了哦。”韩吉站在囚室外面看着阿尼，她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阿尼也没有想要读懂她话中深意的打算，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接受。

　　“什么事。”阿尼问。

　　“我要把你这只巨人，从头到尾，好好地解剖个清楚。”韩吉说。

　　“那你要轻一点儿，我还是有点儿怕疼的。”阿尼平静地说。

　　“你的心态倒是很好。”韩吉说，“真的一点儿不害怕吗？”

　　阿尼叹了口气，“害怕又有什么意义？害怕就能改变你的主意吗？”

　　听到这话，韩吉推了一下眼镜，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表情。

　　“其实我很好奇，对于你来说，什么事是有意义的呢？”韩吉问。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阿尼说，“至少就目前来说，我还没有做过什么很有意义的事吧。”

　　“真的没有吗？”韩吉又问到，“阿尔敏被你拽下城墙的时候，你脸上的那个表情是在害怕吧？阿尔敏的事，对你来说也毫无意义吗？”

　　08

　　回来之后，阿尼一直避免去想那个名字。

　　她把自己的一切精力都投入到那本小说的翻译工作上，去共情里面的角色和人物，去想象里面提到的每一个场景，甚至去用心写端正翻译稿上的每一个字。她在所有事上投注着自己的精力，她和韩吉聊天交流，给韩吉解释小说中出现的各种陌生的文化和习俗，会为了让埃尔文更好地理解小说而给小说加很多注解。

　　她做了很多事，却唯独不去做思念阿尔敏这一件。

　　她撑了许久，她以为自己能一直撑下去，但是在韩吉提到阿尔敏名字的那一瞬间，两个多月以来的坚持还是在瞬间土崩瓦解了。

　　“我不知道。”

　　阿尼沉默了很久，只说出来了这样四个字，韩吉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压抑着的哽咽。

　　“是嘛，知道了。”韩吉没有再多说什么，“那我们先走了。”

　　韩吉扬了扬手里的文稿，对阿尼道了别。

　　“啊，对了。”韩吉走出去没几步就又折了回来，“在城墙上抓住你们的时候，我看到你好像往城墙下面扔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捡了回来。你还要吗？”

　　韩吉的手上拿着一根红色的手链，那是和阿尔敏一起买的，她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在被抓的时候扔掉了。没想到还是让韩吉他们看到了。

　　“那个东西，我……不要了……”

　　“哦，好，那我就自己留着了，看着还挺好看的呢。”韩吉将手链放在指尖不停地转着，阿尼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那一晚，阿尼彻底失眠了。以前不管睡不睡得着，一整夜过来总能眯上一会儿，但是那一夜，她睁眼等到了天明。

　　她一直在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回来的这段时间她完全没有听到阿尔敏的消息。所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身体好了吗？他被惩罚了吗？他……有没有想到过自己？

　　每当她想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就会陷入一种自厌情绪之中。为什么都到现在了，她还在惦记她那点儿私人感情呢？明明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划清界限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09

　　韩吉所说的“解剖”并不是指的对阿尼·莱恩哈特这个人，而是指的对女巨人这只巨人。

　　他们还给阿尼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在他们规定的期限内，提高艾伦对巨人之力的掌控力，让他达到能自如控制巨人所有能力的水平。

　　换句话说，就是让阿尼给艾伦耶格尔当老师。

　　阿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明明她也是想要带走艾伦的敌人，现在的她甚至还多了一个“诱拐犯”的前科，他们居然还敢给她和艾伦接触的机会。不过也无所谓，他们自己觉得这个安排没问题，那么她就没意见，反正，这都是他们的事。

　　艾伦耶格尔是一个很吵闹的人，阿尼和他练了一上午，脑子都被他吵得疼。

　　中午休息的时候，艾伦还在问东问西，阿尼不胜其扰，很是烦躁地问他：“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这句话让氛围降到了冰点，一时间，一个讲话的人都没有了。

　　负责监视的三笠和利威尔本来就话少，话多一点的韩吉和艾伦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收起了他们的问题。

　　整个上午，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阿尼带着阿尔敏的出逃闭口不谈。当气氛变冷之后，隔阂就显露了出来，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沉了下去。

　　阿尼尴尬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不在乎了起来。一切的和睦都是暂时的，一切的太平都是假象，她的话无非只是把各自的伪装撕掉了而已。

　　10

　　接连几天，她都在和另外四个人见面，除了这四个人之外，其他人都不曾出现过。

　　如此固定的看管人员，引得阿尼不断猜测。她猜，埃尔文很可能隐瞒了她的存在。或许，即便是在调查兵团内部，她的存在也是个秘密。这意味着，埃尔文还觉得她有用，并且不希望有别的势力插手关于她的事。

　　脑子像是不受控一样，下意识地对眼睛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各种分析推测，连续几年的潜入调查经历让她养成了这个十分累人的习惯，阿尼对这个习惯感到厌倦。

　　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然而不去多想的办法就是把精力放到别的事情上。这就苦了艾伦了，同时也引起了三笠的不满，到最后连利威尔和韩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不得不叫停这场荒唐的教学。

　　教学暂停，研究不停，艾伦和三笠不再参与研究，但韩吉和利威尔依然坚守在原岗位上。

　　韩吉对巨人的研究重点逐渐从“了解旧技能”转移到“开发新技能”上了。她对巨人的硬质化尤其感兴趣，在目睹了阿尼用硬质化造出爬墙梯之后，她一直想让阿尼再做类似的实验。

　　和马莱军方那些人不一样，韩吉这个人对待巨人的态度是纯粹的痴迷。虽然阿尼不太懂她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性格，但是她也有点佩服韩吉，佩服韩吉的纯粹，佩服韩吉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且能为这个目标而付出行动和努力。

　　但是，韩吉的想法实在是太天马行空，完全不具备可实行性。为了糊弄她，阿尼只能在控制硬质化的精细度上下手，用硬质化的晶体给韩吉做了一些小玩意儿，并以此来“堵住”她的好奇心。

　　“以这种精细度的话，应该可以做成杀人的武器吧？”韩吉拿着刚做出来的晶体喃喃自语着。

　　阿尼原本的打算是给她做个可以在手里把玩的小玩具，所以就做了类似于吊坠的东西，没想到却能被韩吉联想到杀人这件事上。

　　“是啊，如果一口气做很多，然后抛出去的话，以巨人的力量，可以一瞬间杀死很多人。你们调查兵团完全没有进行远距离作战的能力，如果真有人做这种事的话，你们连反抗的可能性都没有。”阿尼说。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不知死活，俘虏都会竭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的无害，像阿尼这样主动暴露自己的实在是有点罕见，简直就像是活腻了一样。

　　不过韩吉完全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拿着阿尼给她做的一兜子“吊坠”，一边掂量着，一边思考着什么。

　　“阿尼，我还记得你之前说过，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如果铠之巨人和超巨大巨人没有被我们杀死，后面会发生什么吗？”韩吉问。

　　阿尼愣了一下，原来韩吉她并不是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你想的是，铠之巨人和超巨大巨人会用远攻的方式对付你们的话，那么现实可能比你想得更可怕。”阿尼说。

　　“外界还有其他的智慧巨人，并且实力比你们更强？”

　　这么久以来，阿尼还没有看过韩吉这样严肃的表情。

　　“从明天起，我们之间的研究，可能就要换一个方向了，阿尼。”韩吉沉声说道。

　　11

　　阿尼没想到韩吉说的“换个方向”指的是这个意思。

　　为了破解韩吉所设想的“远攻”危机，他们必须将设想的情景尽可能真实地演示出来，并找出应对的方式。换句话说，他们得真的找个巨人过来对士兵进行“远攻”，然后根据实际情况来找应对方式。

　　实际操作的时候当然不会用真的士兵，那么他们就只能找替代，而他们唯一能找的替代就是阿尼和艾伦这两个受重伤也不会死掉的人。而女巨人又不是力量型的巨人，她打出来的攻击不能满足预期，做不到还原现实。

　　所以，唯一能达到他们需求的办法就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由艾伦变成的巨人，从远处对普通人形态的阿尼展开进攻，阿尼本人和其他观战的人负责找到突破的办法。

　　而他们训练的第一天所取得的成果是——毫无进展。

　　阿尼的速度和灵活度，放在调查兵团中已经属于上乘，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水平，也根本做不到完全无伤地躲过远攻，就更别提别人了。况且，光是躲过远攻还远远不够，如果不能实现成功反击，那么一切躲避和防御都不会有意义。

　　结束了第一轮的演练之后，浑身是血的阿尼无比坚信，这样莽撞的演习绝对不会有任何成果。假如某天这些人真的要在战场上面对同样的情况，那么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阿尼？”

　　意识朦胧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阿尼强撑着意识，挣扎着从昏迷的边缘清醒过来。视线清晰之后，三笠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阿尼，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我这不是已经倒地不起了吗？”阿尼想这么说，但是张开嘴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能尝到自己口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以及血液浓稠的口感，那种感觉让她很想吐。

　　三笠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伸手将阿尼掰成侧躺的姿势，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将口中的血全都吐了出来。

　　“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就先休息一下吧。”三笠对她说。

　　阿尼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莫名感到安心，眼皮不受控地闭上了，一直紧绷着的意识也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12

　　阿尼做了一个很难醒过来的梦。

　　梦里，无数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些声音嘈杂混乱，有的愤怒，有的悲伤，有的歇斯底里，还有的绝望凄切，阿尼记得那些声音的主人，那是她曾经在马莱时认识的人，他们都在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阿尼独自一人被那些声音围困在黑暗之中，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方向。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阿尼！”

　　那个声音比所有人的声音都要清晰，吸引阿尼回头去看他。但是阿尼却根本不敢回头，因为那是她父亲的声音。她曾经答应过他，要成为战士，要回到马莱，但是她却一样都没有做到。

　　“阿尼！转过头来！”

　　那声音如同记忆中的一样，威严而冷漠，阿尼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那个完全不敢反抗父亲命令的时期。

　　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怒目圆瞪的父亲。他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厉声质问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马莱，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得他被发配到“乐园”。

　　阿尼看着父亲的眼睛，口中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她就看着父亲的脸在她面前逐渐变得扭曲、膨胀，最后整个人突然涨大，迸发出让人窒息的热，他变成了一个无垢巨人，张着嘴就冲阿尼的头咬了下来。

　　阿尼被吞了下去，黑暗与窒息将她整个人紧紧裹挟，她的骨骼和血肉也被悉数碾碎，浓重的血腥味灌满了她的口鼻。

　　她觉得她要死了，要死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了。没有人来救她，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想在最后关头呼唤谁的名字，想了一圈却又发现她无人可依，她连一个呼救的对象都没有。

　　谁？谁能来救救我？

　　13

　　阿尼不知道自己在绝望中沉浸了多久，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撕破了她的噩梦，让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还是三笠。

　　“阿尼，你怎么……”

　　三笠一句话还没说完，阿尼就突然坐了起来，她推开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三笠，低头呕出了之前蓄在喉咙里的血。

　　“抱歉。”阿尼说。

　　“喝点水，漱漱口吧。”三笠递给她一个水壶。

　　阿尼想伸手去接，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不用了。”阿尼说，“我想再休息一下。”

　　三笠没有听从她的话，把水壶抵到了她唇边，让她喝下去。

　　三笠压低声音对她道：“阿尔敏还在担心你，所以请你珍惜一下自己。”

　　阿尼一直忍着不向三笠他们问和阿尔敏有关的事，一直将这份欲\/望压在心里，她做得很好，和三笠艾伦相处了这么多天，她一次阿尔敏都没提。她以为自己能一直坚持下去。但是，当三笠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向自己的心屈服了。

　　她伸出了那双颤抖着的手，扶住了三笠递过来的水壶。水壶里的清水喝到嘴里就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阿尼擦了擦嘴边染成粉色的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阿尔敏他……没事了吧？”

　　“一直在休息，已经没事了。”三笠说。

　　“这样啊。”阿尼稍稍松了口气。

　　“最开始的时候，埃尔文团长会去找他问很多问题，但是最近没有了。团长他似乎没有要处罚他的打算。”三笠说。

　　阿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14

　　战争演练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埃尔文也没有要继续的意思。阿尼得到了几天空闲时光。说是空闲时光，她能做到也只是待在自己的囚室里而已。

　　好几个夜晚，阿尼都只是裹着囚室中略带潮气的毯子靠墙坐着，连续不断地做噩梦让她有点害怕睡觉。

　　缺乏睡眠让她的精神状态来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境地，她需要一些东西，来帮自己熬过夜晚。于是，阿尼向韩吉讨要了自己私人物品里的那包香烟，韩吉夜大发善心地将香烟还给了她。

　　然而那一晚回到她身边的并非只有那一包香烟。

　　夜深时，阿尼衔着点着的香烟，木木地靠着墙，等待神经被麻痹的那一刻。

　　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她，有些撑不住了，她连弹烟灰的力气都懒得拿出来，任由烟灰自然脱落。烟灰落到她腿上的时候，烫烫的，但那毕竟是灰烬，落到腿上也不会烫伤，所以她也听之任之，没有多管。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拿走了她衔在唇间的半截香烟。

　　她强撑起沉重的头，看向这个不知何时突然闯入囚室的人。模糊的视线好久才看清来人的脸，是阿尔敏。

　　“万一烟蒂掉到床上怎么办？”

　　他坐了下来，抬起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意识模糊的阿尼此时突然变得无比清醒，极度疲惫的神经让她的内心防线变得无比脆弱，在听到阿尔敏声音的那一瞬间，眼泪不自觉地就从她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她看着阿尔敏，被水光浸润的眼睛里少有地出现了几分委屈。沉默了许久之后，她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么多天，你去哪了？”

　　15

　　假如让别人知道了新兵和间谍一起逃离墙壁这件事，那么不仅阿尔敏自己会自身难保，整个调查兵团都有可能收到波及。

　　埃尔文的确会欣赏有想法的新人，但那是在新兵没有脱离掌控的前提之下，假如新兵的出格想法会威胁到整个兵团，那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阿尔敏这个出逃的新兵，他偏偏完成了别人没有完成的事，他为他们带来了城墙外的消息。

　　阿尔敏刚回来的那天，埃尔文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心中的那架天平曾无数次往“除掉他们”这个选择上偏，却又每一次都会被他的私心掰向另外一边。最终，他还是决定留下他们。他要把他们藏起来，让他们像调查兵团的影子一样，永远跟在调查兵团身后，永远为调查兵团效力。

　　起初，他并没有让两人见面的打算。虽说这两人都有用，但毕竟有前科在，他也不能保证他们再次凑到一起的时候不会再碰撞出什么别的叛逆想法。

　　可阿尔敏这个人实在是执拗，一次次地来找他，并且每一次都能找到不同的理由企图说服他。到最后，他多少有点不胜其烦，于是就退了一步，答应了阿尔敏，允许他远远地看一次阿尼和艾伦的训练。

　　结果，这个口子一开，这个新人就开始得寸进尺了。训练结束之后，他找到了埃尔文，要求和阿尼面对面相见。

　　但说到底也不能全怪阿尔敏。埃尔文允许阿尔敏看的那次训练，就是阿尼被重伤的那次训练。阿尔敏看完之后会想要去见阿尼，完全是人之常情。

　　一开始，埃尔文之所以带阿尔敏去看那场训练，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一场比以往的都要重要，多一个人，多一个脑子，多一个想法，说不定就能多一分成功的可能。结果除了刺激到了阿尔敏之外，没有取得任何别的进展。

　　早知道就不该开这个口子，埃尔文想。

　　16

　　阿尔敏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回到墙内的。

　　还在墙外的时候，他每天都在忍受煎熬。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城墙内的人。

　　这一百多年以来，到底有多少人抱着必死的信念加入了调查兵团呢？他们带着恐惧死去的时候，知道自己死去的意义吗？

　　那些坚守在战场上的人，可能穷尽一生也弄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他这个逃兵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

　　当阿尼说要送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惊喜。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反应会伤害到阿尼，因为他违背了和她的约定。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把答案送到墙内，那么他只能背负起对阿尼的亏欠。他太想把真相带回去了。不管回去的代价是什么，只要能把外面的消息带回去，他都愿意接受。

　　能活下来是意料之外的。埃尔文团长比他想得更宽容。

　　起初，除了不能见任何人之外，埃尔文没有在别的事情上对他有什么要求。等他把自己要说的全都告诉了埃尔文之后，埃尔文甚至连唯一的要求都撤销了。

　　他的生活好像完全恢复了原样，他好像不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这样的优待，反而让他感到不安。被惩罚的人不是他，那么谁又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呢？

　　答案是唯一的。除了阿尼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人可以为了达成手段舍弃很多东西，但一个人如果想要保持自我和人性，更多的时候，他要做的事情是捍卫和守护。阿尼为他放弃了已经到手的自由，他无法看着阿尼独自一人深陷泥沼。

　　阿尔敏找到埃尔文，他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阿尼做担保，请求埃尔文放了阿尼，在看完阿尼和艾伦的训练之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埃尔文自然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埃尔文告诉阿尔敏，在他那里，阿尔敏是没有足够的信誉拿来担保的。他的命替艾伦耶格尔做过担保，结果到头来他自己先跑了。他现在还大言不惭地要为一个来自墙外的入侵者做担保，无论怎么说，这样的要求都太过强人所难，甚至可以说是恬不知耻了。

　　“但是，没有巨人的协同，只靠纯粹的人类力量是不可能跟已知的敌人抗衡的。我们现在不光缺少战力，还缺少对外界的了解，而阿尼，这个来自墙外的巨人，刚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我们在这些方面的不足。”阿尔敏将眼前最突出的问题摆在了埃尔文面前，埃尔文没法否认他所说的一切。

　　“但如果她是我们的敌人，也会对我们造成致命打击，不是吗？”埃尔文反问阿尔敏，“你是怎么能肯定她不会再次反水呢？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

　　听到这话的阿尔敏陷入了沉默。

　　埃尔文以为他这是找不到别的理由了，刚准备打发他回去，却没料到阿尔敏竟然猛地抬头，坚定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你还有话要说？”埃尔文问。

　　阿尔敏语气无比肯定地对埃尔文道：“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了。我已经让她变得无处可去了，她以后能相信的人只有我。我相信，以她的聪明才智，她绝对能看得清这个现实。”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尔敏的心脏都在痛。他已经把阿尼逼上绝路了，这些话，说出来很光荣吗？他为什么能说得如此得意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但是，如果之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就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了。”埃尔文说。

　　“是！”

　　17

　　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阿尼莱恩哈特都是一个冷漠甚至冷血的人。

　　她本人也曾明确表示过，她不关心任何人的生死。这话不是骗人的，她真的无意于改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不公或者丑恶面，也不会幻想去拯救什么人。

　　如果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冷血，她本人不会否认，更不会反驳。但是，阿尔敏会。

　　在阿尔敏看来，没有人是无知无觉的木头，阿尼也不是。他眼中的阿尼是一个神经无比敏锐的人，因为敏锐，所以总能意识到别人意识不到的问题和困难，进而比别人更容易察觉到痛苦。她的冷漠，与其说是一种态度，不如说是一种自保手段。所求的永远得不到，所以干脆就什么都不求，省得耗尽心力去争取之后一无所获，给自己平添失望。

　　十几年来，阿尼一直维持着独善其身的处事态度，但是阿尔敏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无比清楚。

　　韩吉没有说错，阿尼有在意的东西，阿尼在意阿尔敏。因为她在意，所以她不止一次地手下留情；因为她在意，所以她逃跑的时候也想要带他一起；因为她在意，所以愿意为了他回到这里自投罗网。这些，阿尼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这话不是问行踪，而是表达思念。你去哪里了？我怎么都见不到你？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看我？我都快撑不住了。

　　以阿尼的性格根本说不出后面那些话，所以只能干巴巴地问阿尔敏，你去哪儿了？可其实他哪里都没去，他一直都在寻找来见她的方法。

　　这个晚上，他们缩在囚室里的小床上，就像出逃时缩在地下室那时候一样。不同的是，住地下室时，不管阿尼睡前是紧张还是不安，睡着后总能放松下来。这个晚上的她却一刻也没放松下来。

　　阿尔敏抚摸着阿尼哭到发僵的后背，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第二日的离别。

　　18

　　接近天亮时，阿尼才终于睡安稳。

　　阿尔敏的探视时间在天亮时就会结束，原本他打算悄悄离开，让阿尼多睡一会儿。但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折了回来，他想，他得让阿尼知道自己的去处。

　　估计是因为太累了，阿尔敏第一次叫阿尼的时候，她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张开眼睛。那副困倦的样子看得阿尔敏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凑近到她耳边，跟她告了别。

　　阿尼听到他说了什么之后，缓缓握紧了手，阿尔敏知道她已经醒了。

　　“我还会来看你的，”阿尔敏握住了她的拳头，将那只紧紧攥着的手慢慢舒展开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完后，阿尔敏并没有立刻就走，他坐在她的床边，默默注视起了她。

　　阿尼的身体一直紧绷着，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将脸埋进了被子里。阿尔敏知道，她又在哭了。

　　“晚安，再多睡一会儿吧。”阿尔敏俯下身拥抱住了她，然后贴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相信我吧，我会把你带出这里的。”

　　说话的时候，阿尔敏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带在了阿尼的手上。

　　“不要再把它丢掉了，好吗？”他对阿尼道。

　　阿尼没有回答。

　　19

　　调查兵团窝藏女巨人的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

　　王都传来紧急命令，要求调查兵团全员赴王都自首，接受调查。几乎在这消息传来的前一秒，罗塞之墙内部出现巨人的消息也到了。

　　然而就是面对这么紧急的情况，传令者都没有宽容的意思，双方僵持了半天，最终达成一个折中的应对办法：高层去王都，普通士兵去解决巨人入侵的事情，等巨人入侵的事情解决，所有人都要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王都，接受处分。

　　这种安排无比荒唐，将主要战力和指挥官都调走，只留下一群普通士兵去迎战巨人，这和让一群年轻人去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决策不合理，带着故意为难的意思。但是，君命难违，这是王都来的命令，如果正面违抗命令，那么后果可能会更加严重。

　　阿尔敏和104期其他人都是被留下来的，临分别前，阿尔敏叫住了“护送”埃尔文等人的那些宪兵，想再商讨一下这个决定。但是却被埃尔文本人制止了，埃尔文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接下来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按照你所能想得到的，最合适的方式去做吧。”

　　这话在别人看来是十分平常的一句话，但是在阿尔敏耳中确是另外一个意思，按照他所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式，那就是把阿尼这个战力也带上。如果埃尔文真的希望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那么他就是允许阿尼也参与战斗的意思。

　　在所有人都在忙着套马，准备迎战的时候，阿尔敏悄悄拿上了一副立体机动装置，来到了阿尼所在的囚室。

　　“在我们离开之后，阿尼就换上装备跟上我们。”阿尔敏对阿尼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阿尼在听完阿尔敏的话之后就问他，“既然是为了窝藏女巨人的事才要处置你们，那为什么只带走了你们的长官，却没有对这个地方进行搜查呢？”

　　阿尔敏神色凝重，“说明女巨人只是一个幌子。”

　　“总之先这样吧，现在没时间多解释了，拜托你了阿尼，我们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阿尔敏说着就跑出了囚室。

　　阿尼看着打开的房门和阿尔敏送来的装备，心里有些乱。

　　20

　　阿尔敏从阿尼口中得知了很多和巨人有关的事情，他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来到岛上，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忘记历史的。

　　因为调查兵团掌控住了艾伦的巨人之力，在和巨人的战斗中不再被动。某种程度上来说，城墙内的封闭世界已经被打破了。有巨人之力的协助，他们将来说不定可以重回墙外世界。这完全背离了“王”的初衷，他们必然会采取措施来“纠正”这个“错误”。

　　而纠正错误的方式无非就那一个，那就是把最想打破封闭世界的调查兵团，以及调查兵团所掌握的巨人之力全都清除掉。然后像以前一样，清洗掉一切痕迹和记忆，再将一切恢复原样。

　　这一次，他们的敌人可能不仅仅只有巨人了。阿尔敏想。

　　“阿尔敏，你又去哪里了？”让已经套好了马匹，看到阿尔敏姗姗来迟，他有些不满。

　　“对不起，有点事，我去处理了一下。”阿尔敏牵过让递过来的马匹说。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突然消失？”让问道。

　　他的语气有些不好，阿尔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军团里的大家都很在意自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事，但是阿尔敏也没法跟他们多解释什么，只能连连道歉。

　　“我也不是要你跟我道歉，但是不管怎么说，军团里的纪律你应该遵守吧。”让骑着马，对自己旁边的阿尔敏说。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和你解释的，但是现在不行。”阿尔敏说。

　　让听到这话之后有些惊讶，然后冲阿尔敏笑了一下，“那好，那我就等着你解释，所以这次别轻易死了。”

　　阿尔敏笑不出来，只能应付着他随意回答几句。

　　21

　　阿尔敏猜测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他和三笠艾伦在半路上遇到了拦截。因为没有和人作战的经验，他们在战斗中陷入了劣势。

　　就在他们不知所错的时候，一个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突然从后方冲了上来，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偷袭他们的人。

　　“阿尼，你怎么会来？”三笠有些惊讶。

　　“别说这个了，”阿尔敏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现在巨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先解决问题再说吧。”

　　见阿尔敏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三笠不由得担心了起来，“阿尔敏，是你让阿尼过来的？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先这么做了，之后再说之后的事。眼下没时间想那么多。”阿尔敏说。

　　说着，阿尔敏又看向一直杵在一边的阿尼，“阿尼，其他人那边说不定也遇到了宪兵的袭击，他们都没有和人类作战的经验，所以拜托了，我们需要你帮忙。”

　　“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阿尼甩了一下刀片上的血说，“你们还是把这些人的枪带上吧，之后说不定用得到。”

　　阿尼说完之后就策马离开了。

　　“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艾伦一面捡起宪兵团的枪，一面问阿尔敏，“你不是有很客气地请求她了吗？”

　　“因为我说她比较擅长和人类作战吧。”阿尔敏整理着缰绳说，“不说这个了，我们得去找巨人了。”

　　22

　　因为一直跟在众人身后，所以阿尼了解其他人现在的大致方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是让去的方向。虽然个人情感上阿尼并不是很喜欢和这个人打交道，但是没办法，为了救人的效率，先救他是最合适的。

　　当阿尼赶到让身边的时候，让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的左臂被子弹打中，立体机动装置也被毁了。阿尼的出现刚好救了他一命。

　　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阿尼，让只惊讶了一小会儿，“我就知道，阿尔敏这家伙绝对有事瞒着我们。”

　　阿尼瞥了让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

　　“你的立体机动装置怎么总出问题啊？”阿尼有些烦躁地说。

　　“哈？”听了这话的让有些火大，“这是我故意的吗？”

　　“用这个吧。”阿尼把自己背着的那套解了下来丢给了让，“你这幅样子就不要去找巨人送死了，拿着这个人的枪，去救兵团里的其他人。右手应该还能用吧？”

　　“喂，你等一下，”让一面替自己止血，一面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些人会来杀我们？”

　　“谁知道呢。”阿尼说，“之后去问你们的团长吧。”

　　“算了，懒得跟你浪费时间了。”包扎好了伤口的让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一切事情结束之后，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你可别又突然逃跑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对彼此的厌恶。

　　可是，突然之间，阿尼的表情变得惶恐了起来。

　　“快跑。”阿尼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用你废话，我会自己走的。”让换上了阿尼的立体机动装置，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就看到了她脸上那奇怪的表情。

　　“喂，你怎么……”

　　“快跑！”

　　让一句话还没说完，阿尼就冲他吼了起来。

　　“你客气一点啊！”让正说着，就觉得周围都暗了下来，意识到不对，他缓缓转头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全身被皮毛覆盖的怪异巨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不远处。

　　那个巨人的体型已经超过了15米，在他的旁边还有十几个三到五米的中小体型的巨人。长毛巨人的手上正在把玩着什么，发现他们之后，就闲庭信步地往他们两人这边走了过来。

　　“别愣着了，快去找其他人。”阿尼一把推开了让，然后自己变身成巨人，迎上了走向他们的那只庞大的猴子。

　　“诶？你是……”猴子居然说话了！

　　摔到在地上的让愣是迟疑了好几秒才想起来挪动自己的双腿，然而这时候已经快来不及了，那个长毛的巨人已经把手里把玩着的东西向他抛了过来，是石头！

　　让扑进了一旁的树林，利用树林勉强躲过了那巨人的第一次攻击。

　　“疯了疯了，巨人会说话，还会使用武器。这下彻底疯了。”让一边从被石头砸倒的乱木从中往外爬，一边念叨着。

　　眼前这一切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理解范围，虽然也见过超巨和铠巨了，虽然也知道有的巨人有智慧了，但是，看到那么庞大的动物能口吐人言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敌人的极限到底在哪儿啊。”让抱怨了起来。

　　每次适应了敌人的强大，眼前都会立马出现一个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战胜的敌人，世上没有比这刚让人绝望的事情了。

　　爬出灌木丛之后，让没有找到自己的马，估计是在刚刚的袭击中受惊跑走了。

　　完蛋了……

　　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之后，让绝望地叹了口气，然后神情木木地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阿尼。

　　阿尼已经被那个长毛巨人牵制住了，长毛巨人一手捏住了她的头，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正准备咬她的脖子。

　　而在他们的脚下，一群体型小的巨人正在往这边狂奔。

　　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23

　　就在让已经准备好赴死的时候，一片白光突然出现，差点晃花了他的眼睛。

　　一道道晶体从女巨人脚底绽放开来，如同蛛网一样蔓延，辐射四周，封住了奔向他的那些巨人的下半身，同时也将女巨人和长毛巨人的膝盖以下的部分都封在了一起。

　　“哈哈！”让干笑了两声。绝望了的心情又重新振奋了起来，他提起刀就冲向了那些还在挣扎的小体型巨人。移动的目标难杀，固定的目标他在训练兵团的时候不知道砍过多少了，消灭眼前这样的敌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就在让砍得正起劲的时候，和女巨人缠斗在一起的长毛巨人突然抬头长啸了起来，那呼喊声极具冲击力，听得人心脏发痛。随着咆哮声而来的，还有连绵的大地嗡鸣声，视野的远方又出现了新的巨人。

　　“阿尼，又来了！”让大喊了起来。

　　女巨人抬起硬质化的手，一拳打碎了长毛巨人的下颌，而长毛巨人也借力折断了女巨人的两只手臂。千钧一发之际，阿尼从女巨的后颈中脱了出来，然后又一次变身成了巨人。

　　让突然想起来了，以前作战的时候的确有发现这一点，女巨人是可以多次变身的。

　　但是第二次变身之后的女巨人看着没有之前那么有余力了，她硬质化的速度变得很慢，甚至有些来不及自保。长毛巨人似乎也看穿了她的弱点，折下脚边一根细长的晶体，就钉在了女巨人的肩膀上，女巨人跪了下去，长毛巨人伸手按住了她的头，又要去扯她的后颈。

　　女巨人在他把手伸过来的时候，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整个上半身急速晶体化，将长毛巨人原本还能活动的上半身也给封住了。

　　“喂，你们没事吧。”远远的，有人在叫，是调查兵团其他人的声音。

　　“巨人往这边过来了。”让回应道。

　　“我们就是看到巨人过来，所以才跟过来的。”他们说。

　　简单几句交流之后，新来的人的注意力还是转移到了遍布四周的冰晶。

　　“这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总之，这边的情况暂时稳定了，我们专注对付即将跑过来的巨人就行了。目测大概有十来只。”

　　让的话刚说完，一个小体型的奇行种突然窜了出来，踩着女巨人的身体就跳上了长毛巨人的肩膀，然后一口将巨人身体里的人咬下带走逃跑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大家谁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刚刚那个是从哪里跳出来的？树林吗？”

　　女巨人后背的晶体已经被奇行种踩碎，阿尼从后颈挣脱出来，顺着女巨人的脊背滑回了地面。阿尼的肩膀上有一处伤口，血流得有点多，看起来有些吓人。

　　看到她望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然而她也只是看了一下而已，很快，她就第三次变身成了巨人。

　　“先别管她了，”让说，“这家伙暂时是我们这边的，先对付别的巨人吧。”

　　众人并不是很接受这种说法，之前壁外调查时女巨人所带来的恐惧还萦绕在他们的心头，现在要他们完全放下芥蒂是根本不可能的。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让说，“现在单靠我们根本杀不了她，也杀不了往这边来的那么多巨人。”

　　在场的其他人当然看得明白眼下的他们的处境，于是，尽管不情愿，他们还是接受了让的提议。

　　战斗结束之后，一群人集中到了一起。

　　他们担心起了被带走的干部，连普通士兵都遭到了追杀，王都那些人想对干部们做什么自然可想而知。虽说干部们的个人能力都很强，但是蚁多咬死象，去了王都，一切都难以预料。所以，他们必须去支援被带走的干部们。

　　让问阿尼，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阿尼说：“我只答应了要救你们，其他的事，我不参与。”

　　阿尼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女巨人答应了救他们？答应了谁？为什么突然开始帮他们了？

　　“帮人帮到底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站在我们这边，但是既然你说你已经答应了某人要保护我们，那没必要救下我们之后，再看着我们送死吧？你说呢？”让问她。

　　阿尼没有说话，但眼神中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让道：“这个关头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先把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总之，先把还能战斗的人都找到，集结完能用的力量再说别的。”

　　24

　　后面，在米克班的几位前辈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其他的调查兵团成员。

　　三笠和阿尔敏在和阿尼分开之后又一次遇到了宪兵的袭击，他们带走了艾伦，还打伤了三笠和阿尔敏。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两人的伤势并不重，并不影响行动。

　　萨沙和科尼也回到了队伍中。周边各个村子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侵害，萨沙的家乡还好，但是科尼家所在的村子却已经没有活人存在的痕迹了。

　　有人抓到了一个宪兵，众人经过一番威胁之后，宪兵交代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带走艾伦和女兵赫里斯塔，至于别的他也一无所知。问他和调查兵团干部们有关的事，他闭口不谈。直到有个暴脾气的人把刀片插进他的大腿里，他才招供，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不给调查兵团的人留活口，干部们也不例外。

　　最后，他们决定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追艾伦和赫里斯塔，一部分人潜入希娜之墙找到干部们。

　　阿尔敏和三笠被分到了追回艾伦的小队里，而阿尼却因为对希娜之墙内部比较了解而被分到了另外一个小队。

　　25

　　临分别前，阿尔敏突然走到阿尼面前，对阿尼说：“阿尼，拜托你了。”

　　阿尔敏的这个举动解答了很多人的疑惑，大家一下子明白过来阿尼之前话中说的那个人是谁了。不过这个答案也不让人意外，毕竟，之前和阿尼同时失踪的人也就那么一个，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呢？

　　“感觉一切结束之后，你们两个有很多话要跟我们解释啊。”让很不合时宜地加入了两人的对话。阿尼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转身和别人一起上了前往希娜之墙的车。

　　阿尼坐在马车的后斗里，心里有些乱。

　　她没有想到阿尔敏会在众人面前跟自己说话，她觉得，对于阿尔敏来说，在别人面前和她划清界限才是最好的，那样的话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又为阿尔敏这个举动而窃喜。阿尔敏走向她的时候，她那颗沉寂的心突然雀跃了一下，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可悲之人了。

　　“那东西你一直拿着干什么？扔掉吧。”让又说话了。

　　阿尼一惊，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上拿着一卷染血的绷带。她想起来了，临行前，让帮阿尔敏重新处理了伤口，当时换下来的染血绷带她随手接了过来，结果就一直捏到了现在。

　　阿尼看着手上拿着的东西，出了神，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她迟迟没有扔东西的意思，让又说道：“你想拿着就拿着吧。”

　　阿尼依旧没有回应。

　　“我真是搞不懂你这样的人，明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又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得好像有了感情一样。你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意义又是什么？我完全不懂。”让语气淡漠。

　　阿尼听到这话，缓缓合了一下眼睛，无比疲惫地仰头叹了口气。

　　让以为她是又不耐烦了，正要说什么，结果却又听到她说：“没有意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以为阿尼还是在糊弄自己。

　　阿尼这下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有些人做事，是因为自己有所追求，你们喜欢把这种行为叫做有意义。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做事只是单纯的因为不得不去做。对于某些人来说，我只是最好使唤的牲口。他们使唤我做事，做不成，那么我可能会死。做成了，也只是能回去继续当牲口而已。讨论意义，对我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话听得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干笑了一声，无奈道：“我们被关在城墙内的人，才更像是牲口吧。”

　　“是我把你关起来的吗？”阿尼反问。

　　让不懂她到底在控诉什么，想再问些什么，但是在看到阿尼那阴郁又冷漠的表情之后，他又把问题咽了下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后再说吧。”让道。

　　26

　　其实，没等到进罗塞之墙。宪兵针对调查兵团干部们的杀戮就已经开始了。

　　出发时他们四人上了不同的马车，途中押送他们的马车悄然分散开来，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他们想置干部们处于孤立无援的处境中，然后再干掉他们。

　　但是马车的声音那么响，即便看不到马车外发生了什么，坐在马车里的人也能发现外面的车变少了。四人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及时反应，都有惊无险地逃脱了出来。

　　等他们打算折回去找自己的士兵的时候，米克嗅到了巨人的气息。几人还以为巨人已经追上了他们，躲到树上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来的人是他们的士兵。

　　当埃尔文看到人群中的阿尼的时候，他什么话都没说，视线从她的身上一扫而过，一点儿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阿尼一直站在人群后面，她对他们的汇报工作和战斗计划都不感兴趣，她只希望他们能动作快一些。

　　在坐上去找艾伦他们的车之后，韩吉立马就开始找阿尼说话了，在听说阿尼在战斗中使用了新的技巧之后，她就一脸的兴奋，她还要阿尼一定要在她面前再表演一次。阿尼回答得语气有些敷衍，不过还是同意了。

　　这两人表现得好像关系很好一样，看得旁边的人直发愣。不过这倒是也让人放心，毕竟如果干部都是这个态度的话，那么他们也没必要顾虑什么。

　　然而干部也并不是对此都知情的，比如米克分队长。看韩吉拉着女巨人单方面说说笑笑的时候，他脸黑得一言难尽。韩吉把他的反应强行解释为“嫉妒”，觉得他就是嫉妒自己可以和巨人亲密接触。

　　嫉妒的心情可能会有，但是绝对不是在那个角度上好吗？米克很无奈，但是也不想跟她争什么。“总而言之，等事情都解决了，你们这些知情人再解释吧。”米克说。

　　韩吉嘻嘻笑了一下，没有回他什么。

　　27

　　等他们到了之前那个宪兵所说的地方之后，阿尼本想跟着人群一起进入教堂。但是却被韩吉拦了下来。

　　“你的手一路上都在抖，体力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韩吉对她道。

　　阿尼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韩吉继续道：“你现在也算是我们的重要战俘加重要战备武器，有活下去的义务，所以请你在外面等着我们。”

　　阿尼没有违抗韩吉的命令。

　　她站在马匹群里，看着调查兵团的人潜入那栋小小的建筑。这一刻，阿尼的孤独到达了顶峰。

　　清冷的晚风让她的头脑变得无比的清醒，“阿尔敏回到了真正的归属之地”，这个想法在她的脑中逐渐变得清晰，她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才是一体的，而她始终只是一个人。

　　阿尼抬起头，想要将那从泪腺溢出来的潮湿感再控回去，只是最后并没能成功。

　　28

　　后续又发生了什么，阿尼不是很清楚。白天和巨人作战耗光了她的精力，黎明时分，疲惫感彻底爆发，她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知道有一只庞然大物顶着冲天火光从教堂地下爬了上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抖，周围的一切都吵吵嚷嚷的，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清，她的意识像是早身体一步进入了梦境，周围发生的一切都离她无比遥远。

　　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囚室里了。

　　阿尔敏坐在她床前的凳子上，吓得她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猛地看到阿尔敏，她下意识以为是调查兵团全员落网了，但当她注意到阿尔敏脸上那平静的表情之后，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就又落回了原处。

　　“阿尼，谢谢你。”阿尔敏说，“如果没有阿尼的话，我们不会这么顺利解决那些麻烦事的。”

　　阿尼没有回他的话，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又闭上了眼睛。

　　“后来的事是怎么解决的？你们杀了宪兵的事能那么简单地就过去吗？”阿尼问。

　　“嗯，已经都解决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我们得到了很重要的情报。之前的王身份是假的，真正的王是女兵赫里斯塔的父亲。我们利用那晚的混乱和军政府总统合作完成了政变，成功帮赫里斯塔登上了王位。总而言之，现在的宪兵团已经完成了大换血，调查兵团安全了。”阿尔敏说。

　　阿尼对这一系列事都没有什么表示，阿尔敏都不确定她是不是又睡着了。

　　“你呢？”

　　许久之后，阿尼才终于重新开口。

　　“我？”阿尔敏没反应过来她要问的是什么。

　　“你不是受伤了吗？”阿尼又问。

　　阿尔敏笑了笑，“已经没事了，只是皮外伤，伤口早就已经消炎了。”、

　　“是嘛。”阿尼回。

　　两人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阿尼又沉默了起来，而阿尔敏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忍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了一般，他干脆坐到了床上，整个人趴到阿尼身上抱住了她。

　　“好重。”阿尼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地说。

　　阿尔敏没有放开阿尼的意思，他隔着被子，问阿尼：“阿尼在难过是吗？”

　　一瞬间，整个囚室陷入了更死气沉沉的安静中。

　　片刻后，阿尼长叹了一口气，用沉默承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阿尔敏没有问她为什么难过，他比谁都清楚，眼下值得阿尼难过的事情太多了，多问一句都是对她的伤害。

　　“阿尼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讲。”阿尔敏说。

　　讲什么？讲她在这里很孤独吗？讲她现在已经成了马莱的叛徒，之后只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讲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吗？这些和阿尔敏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啊。

　　“你不必来安慰我。”阿尼说。

　　“可都是因为我，阿尼才落入这种痛苦的境地的不是吗！”阿尔敏道。

　　阿尼没料到阿尔敏会这样说，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了阿尔敏的眼睛。

　　阿尔敏凝望着她，继续道：“都是为了送我回来，所以阿尼才落入这么一个孤独而难过的处境里的，不是吗？”

　　“是啊，”阿尼用叹息的语气道，“但是，我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把你送回来，总不能一后悔，就把你再拉回到我的深渊里吧。”

　　听到阿尼这么说，阿尔敏的眼神微微颤了一下。

　　阿尼继续道：“其实，我时不时就会怀念我们一起住地下室的日子，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我能狠心和你一起留在那儿，哪怕亲眼看着你死去也不回来，那我会不会过得比现在要好一些。可是，当我看到现在的你，心里又会觉得……”

　　阿尼突然哽住，不再继续说了。

　　阿尔敏凑近了几分，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觉得什么？”

　　“又会觉得舍不得，觉得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阿尼说。

　　听到这话的时候，阿尔敏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胸腔里坠坠的，还有些刺痛。他将阿尼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着，“那我就把阿尼拉到我这边来吧，我想把阿尼，拉到我这个深渊里来。请阿尼，一定要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