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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00

      阿尔敏·阿诺德,艾尔迪亚组织排名第一的杀手。六岁被组织的“父亲”收养,八岁开始接各种暗杀任务,十四年来从未失手过。

      在组织的传说中,他有各种各样的形象,有的人说他是身高两米的魁梧壮汉,有人说他是一个像詹姆斯邦德一样能迷惑众人的型男,还有人说他就是一个可以被淹没在人群里的普通人……

      但实际上,除了大家的“父亲”之外,组织里几乎没人真的了解他,甚至见过他的人也屈指可数。

      阿尼·莱恩哈特,艾尔迪亚组织新生代排名第一的拷问大师。

      有传言说,她的亲生父亲曾经也是组织的一员,二十三年前的某天,他将刚出生不超过一周的阿尼·莱恩哈特带到组织之后就人间蒸发了。自那以后,阿尼莱恩哈特就一直是组织的成员。

      作为新生代里唯一一个从婴儿期就在组织里的孩子,她是众人眼中和“父亲”最亲近的人,“父亲”对她比对待其他人有更多的包容心,无数人羡慕她。但是对于她自己来说,她也不过只是组织中的“家生奴隶”而已。

      01

      静谧的房间,安静燃烧的壁炉,能看见山间雪景的小窗。这是阿尔敏·阿诺德每个冬天都会去的一处山间小屋。

      冬天一般没有什么重要的活,每到这个季节,阿尔敏·阿诺德就会躲到这里来。把一切的琐事都甩给自己的同事,然后关掉手机,将一切都隔绝在外,伪装成一头冬眠的熊。

      早上九点的时候,设置了自动播放的音响启动了,温暖的小屋顿时被悠扬的古典乐填满。

      还躺在床上的人没有理会这个音乐,他侧躺着,整个脑袋都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凌乱的金发遮住了他的脸。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那是一只长毛小动物窝在枕头里,而不是某个人的脑袋。

      十多分钟之后,床上终于有了动静,一只骨节分明、略微粗糙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起一只被丢在身后的枕头,盖在了那颗金色的脑袋上。

      看来,房间主人暂时还没有起床的打算。

      雪又下了起来,外面的积雪已经很深,几乎垒到了窗台下方。如果再不清扫,那么再过一天,整栋房子就会被积雪埋起来。房间主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和小说影视里的杀手很不一样,这栋房子的主人,阿尔敏·阿诺德,并不是一个有神秘特殊气质的人。起床气还未消下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他坐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被子外面的冷空气有些毒,很快就将他身上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温暖给扑灭了。他立刻精神了起来,哆嗦着拿起厚实的家居服套上,然后飞快地将还温暖着的脚塞进了御寒能力十级的皮面棉拖鞋里。

      真是搞不懂,电影里的特工杀手为什么能在任何环境下都穿西服,感觉内脏都会被冻裂,让人看了就觉得冷。

      阿尔敏给自己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咖啡面包和鸡蛋,暖暖地窝在沙发上,准备找部电影,一面吃一面看。

      但是,当他打开电视屏幕,选好了电影之后,脑子里又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他很着急地将盛着早餐的盘子放到一边,跑到床上将自己沉寂了好几天的手机翻了出来。

      开机之后,手机屏幕上立刻飘出来一溜信息通知。一一清理掉之后,他点开了和同事“让”的对话页面。

      昨天,让给他发过消息:“那个人交代了,你猜是谁让他开口的?”

      看到这条消息,阿尔敏不由得笑了起来,无比自信地回了一个名字:“阿尼·莱恩哈特。”

      很快,另外一边发过来一个单词:“bingo!”

      “交代了什么?”阿尔敏问。

      “机密,没告诉我。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就得从你那个犄角旮旯的狗窝里出来,亲自去问了。”让说。

      狗窝?太过分了!

      阿尔敏懒得多说什么,将手机连同手机里的让·基尔希斯一起丢到了一边。

      但是,就在手机落到沙发上的一瞬间,屏幕上又跳出来了一条消息:“不开玩笑,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出事了。埃尔文·史密斯死了。”

      02

      看到那一行字,阿尔敏整个人僵住了,手中的咖啡杯在失神时掉到了地上,陶瓷杯子瞬间炸裂开来,深褐色的液体飞溅得到处都是。

      他顾不上被咖啡弄脏的衣服和鞋子,拿回手机直接拨通了让·基尔希斯的电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阿尔敏·阿诺德的声音沉得可怕。

      “我怎么知道啊,总之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很多人都知道了。”让·基尔希斯的语气懒散随意,但是挡不住话语间夹杂着的烦躁和愤怒。

      “我现在就出去,下午见。”阿尔敏·阿诺德说。

      “小心一点。”让·基尔希斯说,“他的死,很蹊跷。”

      “你见到他的尸体了?”阿尔敏·阿诺德问。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让·基尔希斯略显紧张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像是你的手法。”

      听到这句话,阿尔敏·阿诺德如遭雷劈,整个身体瞬间麻痹了,他说不出话来,短短数秒,脑中就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紧接着,电话另一边的让·基尔希斯突然变了语气,焦急地冲这边大喊:“快跑,阿尔敏,能跑多远跑多远。”

      话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了混乱的碰撞声。

      “让!”

      “快跑阿尔敏!”

      后面,让·基尔希斯的声音就从电话里消失了,电话里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你们把让怎么了?”阿尔敏·阿诺德平静地问对面。

      “暂时还活着。你来得快一点说不定能赶得上见他最后一面。”回答他的是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

      03

      事情发生得突然,却并不让阿尔敏·阿诺德觉得惊讶。为“父亲”干活,死亡是早晚的事,死在别人手里和自己人手里都不足为奇。

      死可以,但是不能没有理由,这是阿尔敏·阿诺德从小到大未曾变过的想法。阿尔敏·阿诺德想,他还是得回去一趟。

      阿尔敏·阿诺得自己都惊叹自己的冷静,出门前他甚至还换了一件最体面,最适合用来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正装。

      让·基尔希斯,这个人挺惨的,十五六岁才进入组织,进入组织之后处处受排挤不说,运气还特别差。难的任务能干得无比顺利,容易的任务却总是因为运气不好而出状况。阿尔敏·阿诺德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就把他拉过来当自己的助手,那时候,阿尔敏也十五六岁。

      自那以后,让·基尔希斯就成了阿尔敏·阿诺德的信息员兼联络员。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一点儿岔子也没出过。除了这次。

      让的坏运气又回来了啊,开车回去的路上,阿尔敏·阿诺德忍不住想到。

      阿尔敏·阿诺德知道,自己是救不了让·基尔希斯的,他们两个都死定了。毕竟,艾尔迪亚排名第一的杀手阿尔敏·阿诺德,实际上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啊。

      04

      阿尔敏·阿诺德自幼体弱,年幼时和“父亲”安排的老师上格斗课的时候总是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就把格斗老师给毒翻了。他精准计算了毒\/药剂量,循序渐进地进行着自己的投毒计划。等那个老师倒下的时候已经再无回天之力,他的神经全坏了,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自那以后,阿尔敏·阿诺德就再也没有挨过打。

      和格斗老师之间的“小”矛盾,让他展露了自己在用毒方面的天赋。“父亲”额外开恩,允许他只研究用毒,不再强求他提升体术。他也乐意用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去取别人的性命,打斗之类的方式太过粗暴,用毒才更符合他的个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他有点后悔。假如他能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有着以一敌百的战斗能力,那么现在等在他面前的可能就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05

      阿尔敏·阿诺德来到了“父亲”的宅邸。

      宅邸里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把他当父亲的孩子对待,在他进门的时候仍旧有人向他问好。

      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做梦,仿佛电话里的人只是在跟他开玩笑,仿佛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

      阿尔敏·阿诺德习惯性地来到茶室,但是这一次,他们的“父亲”卡尔·弗里茨并没有在这里等着他。

      他在空荡的茶室里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有一个和他一样穿着黑色西服的人走了过来。

      “‘父亲’在地下室等你。”那人对他道。

      听到这话,阿尔敏·阿诺德进门时所产生的幻想破灭了。但是他还是非常礼貌地对着来人笑了一下。

      “好。”阿尔敏·阿诺德说。

      这里的地下室很深,并且没有安装电梯。沿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走到最底层,人体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温度的逐渐下降。

      最后一级台阶下面是一片很宽敞的空地,像一个宽敞的停车场。在这篇宽敞的空间里,呼吸都会产生回声。直到阿尔敏·阿诺德听到了自己那并不自然的呼吸声,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紧张。

      “‘父亲’,阿尔敏·阿诺德来了。”引路人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

      “让他进来。”铁门另一边传来了一个机械的男声。

      引路人替阿尔敏·阿诺德撑着那扇会自动关合的铁门,然后对他做了个礼貌地邀请动作。阿尔敏·阿诺德也以一句“谢谢”作为回应。

      当铁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刹那,阿尔敏·阿诺德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用这么平和的语气和别人说这种客套的礼貌用语了。

      铁门内又是一番新天地,保养良好的木地板,质地柔软的丝质地毯,柔和的暖黄色灯光,成套的红木家具,各种镀金镀银的装饰,宽大柔软的皮面沙发,以及坐在沙发上全身透着死亡气息的父亲和跪在一边已经没什么人形的让·基尔希斯。

      “父亲,我来了。”

      阿尔敏·阿诺德走到卡尔·弗里茨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我不是让你跑吗?”一旁已经快要跪不住的让·基尔希斯扭头盯住了的阿尔敏·阿诺德。

      让·基尔希斯的脸被打得变形,满脸都是口子和淤青,一只眼睛肿得像鸭蛋那么大,已经完全无法睁开了,眼皮上一道深深的口子流出的血染红了他半张脸,另一只眼睛还能睁开一条缝,但是透过那条缝露出的眼睛已经完全充血,眼球上的血管似乎全都破裂了,眼白被染得血红。阿尔敏·阿诺德都不确定此时的他到底还能不能看得见自己的脸。

      “让……”

      阿尔敏·阿诺德想讲些什么,但是不等他开始说,一道枪声就打断了让·基尔希斯的呼吸。他倒了下去,临死前那只半睁着的眼睛依旧睁着,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飞溅出来的血液喷到了阿尔敏·阿诺德的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抹去。他心里并没有太重的愧疚感,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也会死去,到了地狱,有的是道歉的时间。

      06

      阿尔敏·阿诺德抬头仰望着那张布满各种陈年伤疤的脸,脑子里首先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卡尔·弗里茨老了。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从几年前起,卡尔·弗里茨就开始掩饰不住自己的老态。他开始驼背,开始咳嗽,开始逐渐失去视力和行动力。去年,他还得了喉癌,经过一年的治疗,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现在的他连说话都要借助仪器。

      年轻的时候用恐惧和力量去恫吓、控制自己的“孩子们”,到了年老体衰的时候就反过来害怕羽翼丰满的后代。这几年,他一直在感受自身力量的慢慢流失,内心深处应该早就被恐惧填满了吧。

      “埃尔文·史密斯的死,是你做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阿尔敏·阿诺德不由得苦笑,是不是他做的,“父亲”难道不清楚吗?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我做的。”阿尔敏·阿诺德说。

      “之前,你跟他走得很近,那个时候,你对他做了什么?”卡尔·弗里茨问。

      “埃尔文·史密斯被您安排在政府体制内,我之前的任务遇到了点小麻烦,需要一个人来帮忙擦屁股。这件事,我跟您汇报过的。”阿尔敏·阿诺德说。

      为了组织的发展能更顺畅一些,卡尔·弗里茨二十年前就开始把组织的人往各个部门送,埃尔文·史密斯是被送出去的人中爬得最高的,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去竞选参议院议员了,以他的手段,再过几年说不定都能有能力去搏一把总统之位。

      他这样的人,想杀他的人会很多。阿尔敏绝对不是首要嫌疑人。这话不用阿尔敏·阿诺德对卡尔·弗里茨讲,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事背后绝对另有原因。

      “‘父亲’没有调查清楚埃尔文的死亡真相,就开始对着自己的其他孩子们下杀手,这是不是太过草率了?”阿尔敏·阿诺德问。

      这话无疑会激怒卡尔·弗里茨,随着年纪增大,他越来越听不得质疑他的话。阿尔敏·阿诺德既擅长察言观色,又擅长攻心之术,他这么说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故意的。死到临头,故意给自己,也给卡尔·弗里茨找点不痛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卡尔·弗里茨的上唇都在颤抖,牵动着他的胡子也跟着发颤。

      “父亲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您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凶手,现在做这些是要对凶手兴师问罪。但是我和让并不是凶手,所以这一种可能性可以排除。另外一种是,您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您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处理掉我们。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两者都是真的,您知道杀了埃尔文的人是谁,杀了他的人就是您自己。现在,您想把我们也杀了。”阿尔敏·阿诺德说。

      卡尔·弗里茨对阿尔敏·阿诺德有着比一般人更多的耐心,这一番话,如果让别的人来讲,那可能在讲完第一句之后就会被打碎脑壳。轮到阿尔敏·阿诺德的时候,他愣是让阿尔敏把所有话都说完了才动手。

      虽说他的身体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是昔日积攒下来的力气却还没有完全散去,他拿起甩棍抽在阿尔敏·阿诺德的肩膀、脸颊和脑袋上,只三下,阿尔敏·阿诺德就彻底倒地不起了。

      “从我这个弱者身上,你找到昔日的掌控感了吗?”在失去意识之前,阿尔敏·阿诺德这样问卡尔·弗里茨。

      07

      阿尔敏·阿诺德在地下室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既不熟悉,也不陌生。

      在他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他来过这里。那个时候,他站在铁栏外面,铁栏里面关着一个背叛了“父亲”的孩子。

      阿尔敏那时候在地下室待了三天,什么没做,只是看着别人如何拷问、凌虐那个叛徒。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地下室的其他人突然离开了,只留下阿尔敏一个人和那个叛徒面面相觑。

      那个人求他杀了自己,阿尔敏·阿诺德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对方还没有把“父亲”要求的信息全部吐出来。没想到,他的这这句话激怒了那个人,那人扑向铁栏,想要抓到阿尔敏·阿诺德。

      因为隔着一道铁栏,阿尔敏·阿诺德毫无顾忌,躲都没躲。但是,那一天的铁门并没有被锁好。那个男人撞开了铁门,扑倒了阿尔敏·阿诺德。

      阿尔敏·阿诺德那时候两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他用自己的牙齿咬住对方的喉咙,用双手死死扣住对方的眼睛,以全身力气耗死了那个已到强弩之末的背叛者。

      十几年过去,阿尔敏·阿诺德已不记得当初那人的长相,但面对这相似的场景,他竟又回忆起了一些东西。他想起了当初那人哀求自己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那时的他并不能理解那样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今,他却要亲自去体验一番了。

      08

      组织里擅长拷问的人其实并不多,绝大多数人只是单纯擅长暴力。阿尔敏·阿诺德虽然不是什么喜欢被虐待的变态,但是他在忍耐疼痛上也的确是小有天赋。

      被“父亲”安排过来拷问他的人,都是之前和他有过交集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和他合作过的,有的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无一不惊讶于他的真名。在那些人的眼中,眼前这个被囚禁的人只是组织内最不知名的小喽啰,有的以为他是联络员,有的甚至以为他是“父亲”宅邸中的一个最普通的仆人。没有人把他和阿尔敏·阿诺德联系在一起过。

      但是阿尔敏·阿诺德对这些人却很了解。前不久,他奉命杀了一些组织里的人,他调查过那些被杀的人,知道了那些人在组织里的人脉关系。于是,他发现了一个规律,之前他杀的人,在组织里都充当着类似于让·基尔希斯的角色,都是某个人的唯一联络员。在杀了那些人之后,他们的联络对象就失去了和组织的全部关联。而现在这些过来拷问他的人,就是那些联络员们的联络对象。

      换句话说,如今来拷问阿尔敏·阿诺德的人,他们在组织内已经成了孤独无依的人,组织如果想要杀他们,会比之前容易得多。

      原本,阿尔敏·阿诺德以为,他的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对这些人动手。如今看来,他和他们一样,都是待铲除的对象。想到这儿,阿尔敏·阿诺德不由得苦笑。

      当时,他为刀俎,人为鱼肉,他没有多想什么,清理门户的命令下来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执行,做得干净利落,傲慢地决定着别人的生死,仿佛自己是什么更高贵的东西。如今看来,自己和那些人根本都是一样的,都是蝼蚁,都是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蝼蚁。

      09

      艾尔迪亚人的“父亲”,卡尔·弗里茨,已经彻底疯了。不把所有的子女都杀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在众多子女中,他对阿尔敏·阿诺德似乎格外仁慈。他没有像杀掉别人那样干净利落地杀掉阿尔敏·阿诺德。

      阿尔敏·阿诺德知道原因,在所有子女中,他是最弱的,只有在他身上,卡尔·弗里茨才能回味往昔,才能回忆机体尚未衰弱时的辉煌岁月。

      人老了都怕死,有权利的人老了,又怕死又怕失去权利。恐惧会驱使人做出很多荒唐的事情,卡尔·弗里茨现在就处于那个会干荒唐事的年纪。

      阿尔敏·阿诺德倒是不怕死,他这辈子杀了很多人,因果报应,他也的确该得到一个不得好死的结局。但是,如果杀了他的人是卡尔·弗里茨,是疯了的卡尔·弗里茨,那么他会很难接受。

      作为一个坏人,他可以被制裁,但是如果制裁他的人是一个比他更下作的人,那么这个世界就有点恶心了。

      10

      卡尔·弗里茨终于还是决定换一个折磨人的方式。

      原本,阿尔敏·阿诺德是被允许看书的。

      后来有人撤走了他房间里的所有东西,断了他与外界的唯一一点儿联系。

      又有人过来给他灌药,喝完之后他昏了一段时间,等他醒了,他的双眼就看不见了。

      进展到这一步的时候,阿尔敏隐隐明白过来了,卡尔·弗里茨这是又换了个折磨他的人,这个人和他还很像,擅长用“温柔”的方式来解决别人。

      某天,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脚步声,比以往的都要轻快,听起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你是新来的?”阿尔敏问那个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在他的手背上扎了一针,他顺着刺痛摸过去,发现是一个输液管。

      阿尔敏·阿诺德一开始还以为那又是什么新的毒药,后来一连打了好几天他才明白,那不是毒药,那是他的“饭”,他连吃饭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这个人,有点厉害了。阿尔敏·阿诺德竟不由得赞赏起了对方。

      又过了几天,也许是因为输液成分被调整了的缘故,阿尔敏·阿诺德的身体开始变得虚软无力,只能干躺着。干躺着是很无聊的事情,如果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可能会被这样的生活给逼疯。

      阿尔敏·阿诺德比普通人好一点儿,他对外的假身份是一个作家,平时看书、写书,脑子里装了很多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想法和记忆。什么都不用干地干躺着,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然而,他的敌人似乎也了解这一点。

      他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某天起,他的思维突然不再受控制,疲惫与亢奋两种感受不断地在他脑中交替出现,折磨得他脊髓发痒。他无法继续躲在精神世界里麻痹自己,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变成了对他的折磨。

      这种煎熬只是开始,在阿尔敏·阿诺德濒临崩溃的时候,新的灾难来了。他开始失眠,随着失眠而来的还有剧烈的头痛,以及各种幻听与幻视。

      脑子里永远响着难以捉摸来源的怪异鸣响声,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麻痒刺痛中来回切换。阿尔敏·阿诺德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掉进了盐里的蛞蝓,全身都在溶解,但是又没法真的彻底化为水,只能不停挣扎直到死亡。

      他甚至开始怀念以前被殴打的时候,那时候他至少能摸得清自己的疼痛究竟来源于身体的哪个部位,至少能知道疼痛会在什么时候落在自己的身上。

      11

      终于,阿尔敏·阿诺德听到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杀了我吧。”他第一次发出了哀求的声音。

      对于对方来说,这句话应该意味着取得了新的进展吧。

      阿尔敏·阿诺德第一次落入如此窘境,以往只有他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难堪与痛苦上的份儿,如今角色颠倒,他连替自己羞耻的力气都没有,满脑子只想着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跨进囚室,然后在阿尔敏·阿诺德身边蹲了下来。

      来人并没有顺了阿尔敏·阿诺德的意,也没有对他进行新一轮的虐待。她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因为药物的原因,对方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阿尔敏·阿诺德感到疼痛,但是这种可捉摸的疼痛却让阿尔敏·阿诺德感到些许沉醉。它将他的大脑从之前对痛觉的迷茫之中解救了出来,也让他找回了身体的实感。

      虽然眼睛看不见,脑子也不是很清醒,但是阿尔敏·阿诺德还是能在脑内推演出对方和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的位置变化,以及两人之间的动作和接触。

      对方的身体很娇小,很柔软,手掌和手指即便附了一层薄茧也挡不住那属于年轻女人的独特触感。她将他背了起来,他的脚尖能触碰到地面。于是,他开始推算对方的身高和体型,然后开始在脑子里翻找过去的记忆,想要找到一个能跟这个体型对得上的人。

      然而不久之后,一阵疼痛如同一张密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他,猛烈而持续的疼痛让他没法再思考,甚至没法再呼吸。他像一个挣扎在溺毙边缘的落水者,用身体里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拼命地挣扎。

      挣扎了很久,那迟钝又麻木的脑细胞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主人到底在遭遇什么。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浴室,此时阿尔敏·阿诺德已经被脱光了衣服,正躺在地板上冲水,难怪那疼痛会如此密不透风。

      自己刚才应该是短暂地昏迷了过去,阿尔敏·阿诺德想。

      清水缓缓淋下,温度明明不高,但落在身上总有一种滚油的感觉。阿尔敏·阿诺德才清醒了一些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了,疼痛伴随着高热,占据了他的脑子,仿佛有无数的毒虫在他的脑壳上爬来爬去,持续不断地将毒液刺入他的皮肤里。

      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身体,但竭尽全力也只能动一动自己的手指。

      慢慢的,他又开始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躺在坚硬的瓷砖上,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云端。

      失去视力的双眼还残余着一些光感,他看得到自己的头顶悬挂着一盏灯,那盏灯忽明忽暗,有时候刺得他眼睛疼,有时候又漆黑一片,意识的模糊让他说不清那明暗变化到底是灯在闪烁,还是他自己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来回浮沉。

      12

      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了不知道多久,阿尔敏·阿诺德陡然又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清醒了。

      眼前那朦朦胧胧的光变得稳定,手指也变得比之前更加灵活了一些。他开始摩挲指尖下的东西,有些凹,还很潮湿,也许是地板上的洼处。

      阿尔敏·阿诺德意识到自己的触觉似乎正在恢复,他的指尖已经从麻痹中恢复了过来,手指下的东西似乎不是地面,而是某些更柔软的东西。他慢慢抚摸着,慢慢感受着,企图借着这一点点感觉来重新塑造起自己对环境的认知。

      过了许久,阿尔敏·阿诺德终于摸清楚了自己手指低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身体。许久不曾进食的身体变得瘦弱,腹部完全是凹陷下去的,也许再过几天,他就会被彻底饿死。

      不过,他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死得轻松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卷土重来,他不想再去挣扎,认命似的躺着不动。但身体残余的意识还有着求生的本能,身体不受控地咳嗽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那人并不是想捂死他,而是在给他喂水。

      等他真的把水喝进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其实一直处于饥渴的状态。他渴望那个人能多喂他一些水,身体不受控地要离装水的容器更进一些。隐隐约约地,他察觉到自己仿佛是以一个半坐着的姿势在喝水。是因为自己刚刚呛到了,所以这个人把自己扶起来了吗?

      喝完水之后,阿尔敏·阿诺德的意识又清醒了一些,视力也随之恢复了一些,眼前雾蒙蒙的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光斑,他隐约地能从光中看到一些物体的轮廓。有人在抱着他,他正靠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心中有一种冲动,那种冲动驱使他在依靠着的那个人身上轻轻蹭了几下。

      靠近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嗅觉还是完好的,那个人身上有着让人安心的薰衣草香味,也许是最普通的洗衣液或者沐浴露的香味,也许是精挑细选的香水的香味,不管是哪样,都让他莫名地有些眷恋。

      意识丧失、五感麻痹的时候,周围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有虚无,他对它是没有感觉的。但是,当五感稍稍恢复,意识稍稍清醒,生物对未知危险的自然恐惧就从心底蔓延了开来。

      此时此刻,被恐惧裹挟住的阿尔敏·阿诺德根本顾不上去考虑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他抓住了她,就像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希望她能触碰自己,只有在触觉还有用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稍稍安全了一些。他害怕稍一放手,自己就会重新落入之前的混沌中。

      13

      对方的审问似乎是暂时中断了,接下来的几天阿尔敏·阿诺德难得地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虽然依旧只能躺着输液,但身体明显一天天恢复了过来,只是依旧看不见。

      他的监牢里,一直存在着另外一个人。他能听到对方走动的声音,喝茶的声音,翻书的声音。

      有一次,他耐不住寂寞,问对方:“你在看什么书,能给我念一念吗?”

      意料之中的,对方并没有搭理他。

      这个人实在太沉默了,沉默到阿尔敏·阿诺德觉得她是一个哑巴。

      不过,她的确说过话。

      几天前,阿尔敏·阿诺德听到过对方打电话的声音。那个电话应该是“父亲”在联系她,她那时候的语气非常严肃,声音也压得很低沉。那个电话之后,阿尔敏·阿诺德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起来。

      当时因为身体尚未恢复,所以阿尔敏·阿诺德并没能听清他们在讲什么。

      但是等他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再去回味当时的电话,他就会忍不住地去想,那个电话传达的信息也许是“父亲”回心转意了,不再想要杀他了。

      有这种念头的阿尔敏·阿诺德替自己感到耻辱,他好像一个尚未断奶还有自虐倾向的孩童,脱离不了那种被冠名为“亲情”的扭曲感情。

      14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回应自己,但是阿尔敏还是和她展开了单方面的倾诉。

      “虽然落到了如今的处境,但偶尔我还会心存幻想,想着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什么误会。想着我们的父亲只是误会了什么,并没有真的想杀我。很可笑是吧。”

      说这些煽情话的时候,阿尔敏·阿诺德演得很投入,搞得他自己都很想笑。对方肯定也很无语,因为阿尔敏·阿诺德听到了对方的叹气声。

      “哈哈,你在叹什么气啊。”阿尔敏·阿诺德笑着问。

      “没什么。”对方第一次和他讲话了,的确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我临死前,能知道吗?”阿尔敏·阿诺德问。

      “没必要。”对方说。

      你叫阿尼·莱恩哈特,至少说,我希望你是阿尼莱恩哈特。阿尔敏·阿诺德在心里说道。

      “我挺想知道你的名字的,因为我在组织里有一个很感兴趣的人,她和你一样,都很擅长拷问。我抓的很多人,都是交给她拷问的。她算是组织里和我合作最多的人了吧,但是我们却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有私底下说过话。有点遗憾啊,应该在死前见她一面的。”

      “你已经恢复过来了吗?”对方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嗯……,还行吧,”阿尔敏·阿诺德尝试着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只是依旧提不起任何力气。寄宿在肌肉和骨骼里的疼痛也在逐渐褪去,也许要不了几天,他连安稳觉也能睡得了了。

      “那我们进行下一阶段吧。”对方说。

      “诶?”阿尔敏·阿诺德觉得自己的嘴有点欠。

      在对方再次给自己打针的时候,阿尔敏·阿诺德问她:“你不是来负责拷问我的吗?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

      “我不相信任何还保有理智的人所说的话,尤其是你这种人。”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阿尔敏·阿诺德有些不解。

      “只要还有理智,那么就会编谎,尤其是你这种落到这种境地还有心思跟我聊天的人。等你的精神彻底崩溃的时候,我会跟你好好交流的。”她说。

      这毫无感情的疏离语气让阿尔敏·阿诺德不由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方意识到了这一点,伸出手指,用指尖顺着阿尔敏·阿诺德扎着输液针的那只手的手臂肌肉纹路,轻轻划了一下,“你在流汗,不要太紧张了。还不到时候。”

      她的指甲在肌肉上越走越重,逐渐激起了藏在身体深处的隐痛,阿尔敏·阿诺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让他觉得有些羞耻的是,他居然有些享受那种感觉,享受那种被触碰的感觉。

      这很奇怪。因为在落入这种境地之前,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人。他想,也许是因为那些药剂已经伤害到了他的神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他。

      15

      新一轮的拷问来得更加猛烈。

      阿尔敏·阿诺德很快又陷入了那种难以捉摸的疼痛之中。

      同样的经历在阿尔敏·阿诺德的身上重演了一次,阿尔敏·阿诺德以为自己的承受能力必然提高了一些。然而并没有,他的神经并没有因为拷问而变强,反而变得愈加脆弱。这一次,他比之前更渴望解脱。

      第二轮拷问结束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全身的骨头都在痛,明明什么都没有吃,胃里却总是翻腾着想吐。

      他想,他一定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因为那个负责拷问他的人突然开始“怜爱”起了他。

      那个人允许他吃东西了,起初只是会喂他一点儿水,但是他那久未进食的胃就像是粘连在一起了一样,一点儿东西都填不进去。他总会把对方喂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但是对方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每次都会仔细地替他清理干净。

      对方依然很少说话。阿尔敏·阿诺德也完全理解她,两人现在在“父亲”的地盘上,说得每句话、彼此间的每一次都在被监视着,和他表现得太过友好势必会引来麻烦。

      但阿尔敏·阿诺德没有管那么多,精神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他还是会主动和对方搭话。

      “每次都会弄得很脏,你不生气吗?” 在某次呕吐之后,阿尔敏·阿诺德这么问她。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阿尔敏·阿诺德已经连续高烧好几天了。他的脑子不够清醒,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在你也变成我这副样子之前,赶紧跑吧。阿尼·莱恩哈特。”病重的时候,阿尔敏·阿诺德无意识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16

      在听到拷问对象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阿尼·莱恩哈特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阿尼·莱恩哈特第一次主动和对方搭话。

      但是,重病的阿诺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阿尼·莱恩哈特发疯似的将他从床上拎起来,逼他清醒过来,但是长时间的虐待早已让他的身体千疮百孔,他吐血了。

      看着他口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黑血,阿尼·莱恩哈特愣住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有在好好掌握用药的种类和计量,她不可能出错的。

      阿诺德那双混沌的眼中带着濒死的恐惧,那眼神看得阿尼·莱恩哈特也毛骨悚然。

      他还不能死,不论怎样,他都不能死。

      阿尼·莱恩哈特将他带出了囚室,她杀了所有企图阻拦她的人,然后带着阿诺德去找了她最熟悉的医生。

      她顾不得去思考这样做的后果,她只想他能活下来,她要问他,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的药里面被掺了别的东西。“父亲”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她杀了这个阿诺德,拷问什么的都只是幌子,和多年前骗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时用的手段一模一样。

      17

      卡尔·弗里茨对付自己的每个孩子都有独特的方式。

      而他对付阿尼·莱恩哈特的方式就是死亡威胁。

      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变强,要想活得好,就必须服从。这就是阿尼·莱恩哈特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想法。

      长大之后,这句话也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着她。她经历的无数事件都在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

      不够强,那么就会被敌人杀死。不服从“父亲”的人,就要被“父亲”惩罚。她目睹过太多人的死亡,也目睹过太多不听话的人被“父亲”教训。所以,她从不去质疑“父亲”的教诲。

      直到十六岁那年。

      十六岁那年,“父亲”给了阿尼·莱恩哈特两个名字。他告诉阿尼·莱恩哈特,这两个人是十多年前逃离组织,带走组织秘密的背叛者。“父亲”给阿尼·莱恩哈特的任务是问出他们带走的东西的下落,结果那两人没有承受得住拷问,还没来得及交代就死了。

      那两人临死前流着泪对阿尼·莱恩哈特说:“对不起,把你一个人丢在那种地方,逃出那里好好活下去吧。”

      这话让阿尼·莱恩哈特感到不解,但是人临死前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的,阿尼·莱恩哈特并没有把那些糊涂话放到心上。

      比起那两人说的话,她更在意的是,那一次她搞砸任务之后“父亲”居然没有惩罚她。当时的她对“父亲”的宽容感恩戴德,于是就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但调查出来的结局却让她几乎无法接受。

      那两人之所以会死,并不是因为她的失误,而是有人调换了她的药。

      而那两个人的身份,阿尼·莱恩哈特也查清楚了。他们是一对夫妻,曾经是负责给组织洗钱,后来因为生意链出了问题,害得组织损失了一大笔。为了避祸,他们逃离了组织,躲到了一个小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后来,他们有了孩子,组织派出的杀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刚出生。

      在当时的记录中,这对夫妻已经死在了杀手的枪下。但事实是,当时的杀手留情了,没有给他们致命伤害。估计是怕受伤的夫妻真死了,他们的孩子会饿死在他们的房子里,杀手把他们的小孩带了回去。

      杀手的包庇行为很快被发现,组织对他进行了灭口,而他带回来的孩子却被组织养大了。算算时间,能对得上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阿尼·莱恩哈特她自己。

      阿尼·莱恩哈特时常会去想“父亲”这么安排的用意,但想来想去总是得不到合适的答案。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无聊,想亲手导演一场亲生女儿弑父杀母的戏。

      “父亲”最爱看的就是别人的崩溃。

      阿尼·莱恩哈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戏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是让人崩溃的工具?还是需要表演崩溃的演员?她分不清。

      她明明不是那个被下毒的人,但是她的精神却混乱了。在组织里待久了的人,似乎都会这样。

      她审问过的那些成员,都有类似的疑惑,他们不知道“父亲”到底想要他们死,还是想要他们活。他们不知道“父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们有的杀心,不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信任过他们。

      阿尼·莱恩哈特觉得,也许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也许“父亲”想要的,就只是他们的痛苦。当他们开始挣扎、纠结的时候,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知道自己杀了父母之后,阿尼·莱恩哈特做事就变得格外小心。她没有再误杀过哪怕一个人,这个良好的成绩一直被她维持到今天。从这方面看,之前发生过的事,算不算也是父亲在教育她呢?也许“父亲”想要借她亲生父母的命,让她学会谨慎?

      18

      阿尼·莱恩哈特曾经让无数人体会过濒死的感觉。

      那些人会咒骂她,会央求她,唯独不会祝福她。她的亲生父母是一个例外,阿尔敏·阿诺德也是一个例外。

      在听到阿诺德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阿尼·莱恩哈特的脑子突然就乱了。她下意识地觉得,阿诺德可能也是她的某个亲人。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很清楚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可能,她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她甚至连表兄弟、表姐妹之类的亲人都不存在。

      “这人命挺大的,应该也是你的技术好,及时意识到不妙,减少了用药量,还给他用了解毒剂。不然的话,他可能早就内脏衰竭死掉了。”医生说。

      “是嘛。”阿尼·莱恩哈特的语气无喜无悲,完全没有在乎医生说的话。

      “好了,接下来你自己照顾他吧,我得走了。托你的福,这地方可能下一秒就会被人炸上天,我得逃命去了。以后别找我了,当我死了吧。”医生说。

      “嗯,知道了。”阿尼说。

      “你给我点正常反应好吗?你知道我损失多大吗?”医生有些不满,

      “给你反应也没有意义吧。”阿尼·莱恩哈特说。

      “说的也是呢,总之呢,你也尽量活得久一点吧。”医生说,“这地方根本不安全,我最近一直觉得,我的小命也快到头了。也许‘父亲’打算在他死前,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走吧。”

      “我已经把他杀了。”阿尼·莱恩哈特无比平静地说。

      19

      一句话,让医生朋友彻底失语了,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

      “记得不是太清楚了,”阿尼·莱恩哈特回,“当时想逃出来,忙着杀那些阻拦我的人。路过他常待的茶室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那儿,我顺手多开了一枪。就把他杀了。”

      平静的语气,听得医生有点心惊肉跳。

      双方沉默了许久,医生才说得出话来:“你杀了他,有什么感觉?”

      阿尼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觉得,比预想中的简单太多、太多了。”

      医生朋友整个人失魂落魄,双眼中带着惶恐,但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大笑了起来。

      “是啊,肯定会容易啊。他就是一个得了癌症快死了的死老头子,大街上随随便便拉个年轻体壮一点的人都能弄死他啊。”

      阿尼·莱恩哈特抬起眼皮看了医生一眼,她笑得太用力了,眼睛里都溢出眼泪了。

      这位医生也有着和阿尼·莱恩哈特差不多的经历,她的内心深处肯定也恨着“父亲”。现在知道“父亲”已死,她应该也感到解脱了吧。

      “我们居然被这么一个好杀的人恫吓了这么多年。”医生道。

      20

      阿尼·莱恩哈特预想中的报复并没有来。

      当然,危险还是有的,“父亲”有不少信徒,有个别不长眼的想要为他复仇。但拷问大师阿尼·莱恩哈特最擅长体术,寻仇的基本有去无回。

      在卡尔·弗里茨死后的一个月里,阿尼·莱恩哈特的精神陷入了极大的空虚之中。

      她觉得自己像一头被累傻了的骡子,日复一日地拉着沉重的板车,累得抬不起头,等到有人过来把她身上套的车卸下去了,她反倒不知所措,只能呆站着发愣。

      然而一个月之后,她的无聊生活终于还是起了一点波澜。

      韩吉·佐耶找到了她。阿尼·莱恩哈特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也是来复仇的,结果她却说她是有事相求。

      卡尔·弗里茨杀了埃尔文·史密斯之后,体制内的成员因为失去领导而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但现在一切问题都已解决,埃尔文·史密斯的位置已被他之前的副手韩吉·佐耶接手,一切都已恢复常态,她会继续在那个体制内往上爬,直到最高点。

      韩吉·佐耶还跟她讲,卡尔·弗里茨府邸发生的惨案已经得到了解决,阿尼·莱恩哈特无需担心要为此事负责。这对阿尼·莱恩哈特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那代价是什么?帮了我,你现在应该是来索要回报的吧?”阿尼·莱恩哈特问。

      “嘿呀,这么见外干什么?我们之前也算是‘兄弟姐妹’。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韩吉·佐耶笑着说。

      “好的,”阿尼·莱恩哈特应付着道,“所以,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额,是这样的,”韩吉·佐耶说,“我们依然需要组织的帮助,所以我们一致决定再找出一个人来接管组织,我觉得你……”

      “我拒绝,”阿尼·莱恩哈特拒绝得非常干脆,“我以后都不想再和组织扯上关系了。”

      “真的吗?”韩吉·佐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阴沉,“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但是,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组织里的人谁没有把柄呢?如果一直待在组织里,那么多少还有人能照应一下。假如离开了组织,说不定随时会被人卖掉哦,会很不安的吧?”

      “无所谓。”阿尼·莱恩哈特说,“你另请高明吧。”

      见阿尼·莱恩哈特没有改口的意思,韩吉·佐耶便站起来礼貌道了别,“好,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21

      阿尼·莱恩哈特过上了稳定而无聊的独居生活。

      以前的医生朋友还待在组织里,她跟阿尼说,如果无聊可以找她一起出去玩。但是阿尼还是减少了和她的联系次数,对方也很默契地没有主动找她。她们现在也算是分道扬镳了,再多联系只会给彼此都平添麻烦,她们都懂这个道理。

      不过,对方还是会向阿尼·莱恩哈特讲关于阿诺德的事情。

      韩吉·佐耶来过之后的几天,医生也联系了阿尼·莱恩哈特。她说阿诺德已经出院了,视力暂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只要好好修养,过段时间也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医生朋友的言外之意是让阿尼·莱恩哈特小心一些,当心被这个阿诺德报复。也提醒她动手要趁早,省得等到他彻底恢复之后杀起来麻烦。但是阿尼·莱恩哈特本人却并不是很在意,来就来,反正她不觉得对方会是自己的对手。

      然后,阿尔敏·阿诺德就真的找上了她。

      不像之前那些人那样又是撬门又是砸窗的,阿尔敏·阿诺德很有礼貌,他是大白天敲门进来的。

      “那个,我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对方笑着对阿尼·莱恩哈特说。

      “对不起,帮不了,我已经脱离了组织。你去找别人吧。”阿尼·莱恩哈特像拒绝韩吉·佐耶一样干脆地拒绝了阿尔敏·阿诺德。

      “抱歉,这个忙恐怕只能找你帮。”阿尔敏·阿诺德抵住了她要关上的门。

      阿尼·莱恩哈特有些不耐烦地把门打开,站到他面前质问他:“什么忙?”

      “因为你的缘故,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了,虽然医生说日后还有恢复的可能,但是谁能说得准会恢复成什么样呢?我想……”

      “我后面还帮你报仇了不是吗?眼睛看不见就去找个护工,实在不行,找个疗养院。保持良好心态,总会康复的,我对我用药的剂量很有信心。”

      说着,阿尼·莱恩哈特就又准备关门,但却被阿尔敏·阿诺德一把按住了。阿尼·莱恩哈特有点无语。

      “你总不会指望我给你当护工吧?”阿尼·莱恩哈特不耐烦地说,“赶紧走。”

      “不是要你给我当护工啦,我还没有失去自理的能力,”阿尔敏·阿诺德说,“你看,我之前也是一个杀手,得罪过不少人,现在我这个样子肯定会引来仇人报仇。我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实在是没办法应对那么多的危险,所以我想请你保护我一段时间。”

      说着,阿尔敏·阿诺德还把脸精准对向了阿尼·莱恩哈特的方向,可怜巴巴地继续说道:“保护我这种事,我真的只能找到莱恩哈特小姐你了。我可都是因为你,才会看不见的。”

      22

      阿尼·莱恩哈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接受阿尔敏·阿诺德搬进自己家的请求。等她后悔的时候,对方已经躺到她家的沙发上了。倒是不挑剔……

      虽说阿诺德完全没有报复她的意思,并且还表现得很友好,但他毕竟还和组织有关,阿尼不乐意和他纠缠。

      于是,阿尼·莱恩哈特很自然地减少了宅在家里的时间。有时候,她会去外面的咖啡厅坐上整整一天,就为了避免和阿诺德的接触。

      偶尔,阿尼·莱恩哈特也会去小酌一杯,喝的太放纵就会喝醉。一个人住的时候还好,不用担心醉酒后的形象,但是如果家里有个陌生人,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有点尴尬。

      从酒馆回到家时,远远看着家里的窗户里有亮光,阿尼·莱恩哈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随身携带的匕首。但是摸到匕首那冰凉的触感之后,她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家里有个人在,灯亮着才是正常的。

      推门之后,果不其然,开灯的就是赖在她家不走的阿诺德。

      “你还没走啊。”阿尼·莱恩哈特走到沙发前坐下,靠着沙发发起了呆。

      “你喝酒了?我去给你倒一杯蜂蜜水吧。”阿诺德说。

      意识昏沉的阿尼·莱恩哈特没有给出反应,阿诺德也没有管她愿不愿意,起身就去了厨房。等阿诺德再回来的时候,阿尼·莱恩哈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阿尔敏·阿诺德扶起对方,想要把温水喂给她。不聊却被她一脚踢翻,整个人也被她压在了地板上。

      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突然受到这种程度的重击有些吃不消,阿尔敏·阿诺德一阵头晕目眩,本以为自己会就就此死在这个女人的手上,结果对方也只是单纯地在压制着自己。

      阿尼·莱恩哈特跨坐在阿诺德的身上,双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却迟迟没有用力。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似地说:“我答应要保护你来着。”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翻身躺到了阿诺德旁边的地毯上准备睡觉了。

      老实说,她这么做,阿诺德是有点失望的。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做点什么成年人会做的那种出格的事情。”阿诺德自言自语道。

      “你想得美。”一旁的阿尼·莱恩哈特回。

      “对不起,我还以为你睡着了。”阿诺德连忙回道。

      这句话,阿尼·莱恩哈特又不回复了。

      23

      第二天,阿尼·莱恩哈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毯上。往身后一摸,果然发现阿诺德正蜷缩在自己背后。

      阿尼·莱恩哈特喝酒的最大优点就是喝醉了也不忘事,昨夜发生的一切她都还记得,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倒还没什么,脑子一旦清醒了就会很尴尬。

      “你也该起床了吧?”阿尼·莱恩哈特推了推蜷成一团的阿诺德。

      阿诺德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一把抓住了推自己的那只手。

      “陪我再躺一会儿吧,我求你了。”阿诺德说。

      虽然很不理解,但是宿醉之后有些头疼的阿尼·莱恩哈特也的确不是很想立刻就起来。她又躺了回去。

      在阿尼·莱恩哈特意识到旁边的阿诺德越凑越近之后,她往一边挪了挪。她想让阿诺德离自己远一些。但是阿诺德却她的举动视而不见,直接更进一步,凑到了她身边。

      “你是狗吗?为什么这么喜欢蹭别人?”阿尼·莱恩哈特问。

      “也许是你给我带来的后遗症吧,”阿诺德说,“被你关着的时候,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就是你的气息,现在也只有你的气息能让我稍微放松一些。”

      “啊?”阿尼·莱恩哈特不太懂他的意思,“真按照你所说的,那我应该是你的心里阴影才对吧?”

      阿诺德睁开了眼睛,双眼有些空洞,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也很难说出这是为什么,”阿尔敏·阿诺德说,“那个时候,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地狱岩浆上方走钢丝,唯一能抓得住的人类气息就只有一个。虽然触碰你的时候也会觉得痛,但是总比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要好些。”

      “人在阐述事实的时候,一般不会用太多复杂的比喻的,你知道吗?”阿尼·莱恩哈特说。

      “作家的职业病。你体谅我一下。”阿诺德道,“反正,我没有骗你就是了。”

      24

      没有骗她?阿尼·莱恩哈特不太相信阿诺德的说法。

      她一直都觉得阿诺德来找自己纯粹只是为了复仇。昨天晚上,她一脚踢开阿诺德也是因为担心他在水里放了毒药。

      原本,她打算直接杀了阿诺德。但是临动手的时候,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之前还有些寻仇的来给她她添乐子,但现在那些人已经不敢来了。阿尔敏·阿诺德的出现,给她带来了新的乐趣。她不能那么干脆地结束这一切。

      而且,她也想知道这个阿尔敏·阿诺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就留了他一命。但是这种兴致是有尽头的。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几乎隔几天就会有人来找我复仇。”阿尼 ·莱恩哈特看着天花板说。

      “是吗?真是危险啊。”阿尔敏·阿诺德合着眼,漫不经心地回。

      “但是,当你出现了之后,那些人就不再来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阿尼·莱恩哈特问。

      “嗯?我怎么知道,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你看,我甚至能从你手上活下来。”阿尔敏·阿诺德回。

      “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阿尼·莱恩哈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察觉到这变化的阿尔敏·阿诺德也睁开了眼睛。

      “我想,他们之所以不来了,那是因为在组织里,袭击‘父亲大人’是死罪。你说呢?”

      话音落下,阿尼·莱恩哈特一个翻身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阿尔敏·阿诺德的脑袋。

      “你一个需要保护的人,被单独丢在一个随时可能遭遇袭击的房子里,结果却安然无恙地生活了这么多天。我不在的时候,眼睛几乎看不见的你,也没有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这真的合理吗?”

      阿尼·莱恩哈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手枪的保险。

      听到了声音的阿诺德直接就地躺平,两手往脑袋旁边一摆,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哎呀,被发现了。真是丢脸啊,演了一出烂戏呢。”阿诺德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把枪收起来说话,指着我太久,会中子弹的。”

      见阿尼没有收枪的意思,阿诺德只好继续说下去:“接这个位置也不是我的意思,谁让你拒绝了呢?你要是接受了,这个位子也不用我这个残障人士顶上了。”

      “韩吉·佐耶让你接手的?”阿尼·莱恩哈特问。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这个女人可怕起来是真的很可怕,现在她还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我怎么敢拒绝她?”阿诺德说。

      “我看你是开开心心接下这个位置的吧?”阿尼·莱恩哈特问。

      “也没有那么开心。”阿诺德说。

      “所以呢,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阿尼·莱恩哈特又问。

      “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对你有一种我自己都很难克服的依赖感,虽然很扭曲,但这是事实。”阿诺德回,“不过,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应该没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出去。”阿尼·莱恩哈特毫不客气地说。

      25

      在阿诺德消失的一个月后,阿尼·莱恩哈特终于厌倦了自己无聊的生活。

      于是,她决定去旅游。

      以前出行全都是带着任务的,很难感受到出远门的乐趣。但真的到了可以轻装上阵的时候,她又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不爱出门的人。

      在酒店睡到了下午之后,又在床上赖了几个小时,一直到天黑她才下定决心起床。这时候能参观的地方已经全都关门了,她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夜市商场什么的。但是,夜市和商场,在哪儿看不是看呢?

      纠结了一下之后,她决定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再考虑是直接回酒店,还是去哪儿逛一逛。

      吃饭的时候,她选了一家从未去过的餐厅,本想尝试新事物,结果却难吃得很。她有些烦,草草吃了几口就结账出来了。

      离开餐厅之后,她突然接到了一个未知来电。以为是骚扰电话就直接挂断了没接。结果那电话接连打了好几次,不得已,她只得接起来。

      打电话过来的人居然是阿尔敏·阿诺德。

      “知道吗?这座城市的江景很美,观光船一直运营到深夜一点。你要不要去?”

      “你跟踪我?”

      “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敢跟踪你,我只是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就也来了。你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江边。”阿诺德说。

      阿尼·莱恩哈特没有说话,也没有把电话挂断。

      “你该不会直接不来吧。不来我会很尴尬诶。”阿诺德委屈巴巴地说。

      “我来。”阿尼·莱恩哈特回。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反正阿尼·莱恩哈特去赴约了。到地方之后,阿尼·莱恩哈特特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阿诺德今天穿了一件很醒目的白色外套,站在夜晚的人群里很显眼。阿尼·莱恩哈特朝他走过去,走到离他只有三五步的时候他才看到她。看起来是视力还未完全恢复。

      “上船吧?船票我已经买好了。”阿诺德说。

      ……

      最后,一次普通的乘船游行不知怎么地就发展成了一夜情。

      阿尼·莱恩哈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一种荒诞感。其实也不止一夜情这一件,她和阿诺德待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二天一早,她看着还赖在自己床上的阿诺德,心情无比复杂。整整一晚上,不管是亲密接触的时候,还是结束之后睡觉的时候,阿诺德都紧紧地粘着她,就好像一只沾染了猫薄荷的猫一样。

      “看来,我一开始的想法完全是错的。”阿诺德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什么错的?”阿尼问他。

      “当时去你家的时候,我应该开门见山地跟你说,我想跟你发展成人关系。如果这样的话,可能就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了。”阿诺德说着,就伸出手来将阿尼的手握住了,“以后,常联系吧。”

      “滚。”

      【番外一】

      关于阿尔敏所说的扭曲的依赖感,后来阿尼还是相信了。

      阿尔敏时不时会去阿尼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候,会遇到他做噩梦的情况。每当他被噩梦困住的时候,他总会满床地去找阿尼,摸到了之后就把自己整个人埋到阿尼身前。

      他喜欢把自己的脸贴到阿尼的皮肤上,慢慢地磨蹭。他说,他有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皮肤都展开,那样他就可以最大程度地抚摸阿尼了。

      【番外二】

      决定和过去告别之后,阿尼就开始积极融入正常世界。

      她没有换掉自己之前的工作,之前,她是某家出版社的编辑,她已经习惯了这份工作,换了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于是就继续做了下去。

      在和阿尔敏的某次闲谈中她还得知,她所供职的这家出版社甚至还出版过阿尔敏很久之前的某部作品,只不过负责的编辑不是阿尼就是了。

      出于好奇,阿尼从仓库里找到了阿尔敏说的那本书。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作品,当时的阿尔敏还是一个新人。书上的作者简介写得很有卖萌嫌疑,出版社当时给他立了一个“病弱但乐观的少年”的人设。现在来看,这个人设改为切开黑才比较契合实际。

      不过,阿尔敏的确会有表现得病弱的时候。不是真的病弱,是“表现”得病弱。

      有时候,阿尼下班回到家,会看到他裹着毯子,贴着退烧贴,大有一副病体难支的模样。结果一量体温三十七度五。也不能说这不算生病,但是这个情况也确实很不至于演得那么凄凉。

      “我觉得好难受,像是得了什么‘阿尼缺乏症’之类的不治之症。”他会在阿尼无语的时候这么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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