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稿箱1》青竹落雪

12、第 12 章

　　第二天，兰叶本想早起去弄些吃的回来，没想到在他起来后发现贺兰早就不见了。
　　而兰叶看着坐在床上的自己，脑子还是有些发懵。
　　他明明记得临睡前躺在床上的人是贺兰呀。
　　可现在怎么在床上的是他？贺兰什么时候把他弄到床上的？而贺兰又去了哪里？
　　兰叶连忙从床上下来，理了理衣服，又抓了两下头发，他的长发如墨色的瀑布般直抵腰际，过去他身为王子时有影儿替他打理发髻，后来被关进狱中也有老嬷嬷替他打理，只是他一般都会婉拒老嬷嬷的好意，毕竟老嬷嬷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而且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成年男性了，不至于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于是他时常会用几根长长的青草搓成麻绳将长发系好，但现下他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何不把长发剪掉呢？
　　似乎在兰叶现有的记忆中，除了贺兰，他再没见过留着长发的男子。
　　斯克里城的人们过着比较务实的生活，他们富裕正是源于他们的勤劳，他们身着粗布短衣，只是为了方便干活，而如果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赤着上身在田间劳作的年轻人更是屡见不鲜。
　　但这并非否决了他们享受生活的一面，当重大节日或庆典来临之际，百姓们也会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华丽服装参加各种聚会和舞会，这是他们精神层面富足的一个方面。
　　只是时时刻刻都能过着精致生活的就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享有这种特权了。
　　可惜科伦留下了兰叶的命，却剥夺了他身为皇室成员的权利，这就好比赐予画家颜料却没有给他画只一样，也只能是水中捞月罢了。
　　兰叶似乎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对于现在的生活乐此不疲，他没有埋怨自己糟糕的生活，只是更多的是在替别人担心。
　　不管怎么说，他可以忍受痛苦的生活——虽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他不能忍心看到其他人受苦，甚至被那些不讲理的狱卒虐待至死。
　　这似乎是兰叶的天性使然，抑或者是他冥冥之中感受到自己曾经身为王子的责任，他不知道，他只是主观觉得，遇到这些事情，他该阻止的。
　　眼下屋子里没有草绳，只有放在床头的一根坠着紫铃兰花的木簪，兰叶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那根木簪，仿若早已经历过无数次似的、十分熟练地将它绾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倒是与他衣服的颜色很相称。
　　兰叶欲要出门，说实话他还是很担心贺兰的身体，这么放他出去乱跑肯定是不行的。
　　而除了打算去找贺兰，兰叶还想顺便再去采些草药回来，希望能对贺兰的身体有帮助。
　　他刚推开门，便看到将袖子用绳子挽起来的贺兰大踏步走过来。
　　他的手里还提着个竹篮子，兰叶瞧见里面隐隐约约闪烁着银光，当他凑近了才看到那竹篮子里装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不过在兰叶的眼里那却是两条在与命运、与死神抗争的垂死挣扎的鱼儿。
　　“你醒了？”
　　“你去哪儿了？”
　　贺兰和兰叶同时开口。
　　兰叶出于礼貌看了贺兰一眼，贺兰笑笑，轻声说:“我听从你的意见，去治伤了。”
　　兰叶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脱口而出道:“那个温泉？”
　　贺兰点点头。
　　“现在我可是全好了。”
　　“真的？”不知为什么，兰叶打心底里并不相信贺兰。
　　不是不相信他的人品，而是不相信他的性格。
　　他总觉得贺兰是那种受到痛苦也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而这种人最可怕了，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若真哪天突然倒下去了，只会给自己最爱的人带来无尽的痛苦。
　　“真的吗？”兰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怎么，要脱给你检查一下吗？”贺兰张开双臂，半开玩笑道。
　　兰叶却不假思索道:“可以啊。”
　　只是他又想了想，自己昨天也不是没检查过他的身体，虽然下身没检查到吧，只说上身，的确没有受伤的痕迹，除了……
　　兰叶想起贺兰的身上的确不是一点伤都没有的，只是那些伤痕过去陈旧，也因此被当时心急如焚的兰叶忽略掉了。
　　而那些已经留疤的伤痕又是因何而致的呢……
　　原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贺兰没想到兰叶居然会当真，并且还十分不在意地点头同意，这下他自己的面子倒是有点挂不住了。
　　所以这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不，或者说这种事情对于兰叶来说没有丝毫损失，损失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为对方献上珍贵而姣好的胴体。
　　想到这，某个温和恬淡的声音似乎仍萦绕在贺兰的耳边:“什么？胴体？我可不喜欢去了头和内脏的人彘。怪吓人的。”
　　明明是那么暧昧的氛围，却偏偏被某人弄成了鬼故事，温情旖旎的红烛霎时就变得有些冷森森的了，令人背后发毛。
　　不过眼下兰叶看着笑容凝固又转瞬间融化的贺兰才更不可思议。
　　“你笑什么？”
　　贺兰的思绪这才被拉回到现实中:“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
　　兰叶大抵猜出了是同那位“故人”有关的，涉及到私人，他也就没再问下去。
　　“所以你真的去治伤了？”兰叶把话题拉了回来，但仍是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贺兰。
　　贺兰点点头。
　　“可是我……咳，昨天瞧见你身上没有外伤，我怕你是伤及内脏，这种事要不还是去找专业的医生来看看？”兰叶说着说着就想起了昨天发生的尴尬的一幕，不由得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没事了，你不用在意。”贺兰微眯着眼睛转过头，不知在看什么，继而他又转回来看向兰叶，微微歪了歪头，“所以如果你担心你的子民们，你可以放心的回去了——不过我只有最后一个条件，你吃完早饭再走。”
　　贺兰想让他尝尝自己亲手做的烤鱼。
　　不过兰叶非是为了那些烤鱼，他也是真的担心贺兰的身体。
　　“不，我不放心你，我再留下来照看你几天，确定没事了我再走。”
　　“你确定是你照看我？”贺兰挑了挑眉。
　　兰叶的脸有些发烧:“抱歉抱歉，我明天一定早点起来，今天的饭我来做……”
　　他欲要拿过贺兰手中的篮子，贺兰却将竹篮掩在身后:“算了，还是我来做吧——你确定你做的好吃？可别糟蹋了我辛辛苦苦捉来的鱼。”
　　被轻视的兰叶连忙反驳道:“我会做饭。”
　　他那时候在牢里可是有背着狱卒偷偷给嬷嬷们煮过花生的——如果那也算做过饭的话。
　　贺兰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我去烧火。”兰叶转身就去拾掇柴火。
　　“挺好看的。”
　　贺兰的声音这时在背后响起。
　　“什么？”兰叶学着贺兰也将衣袖用长衣带束了起来，他抱起一堆木柴后扭过头不解地看倚在门口的贺兰。
　　“簪子。挺好看的。很配你。”
　　贺兰位眯着眼睛说。
　　“哦，我绑头发的草绳昨天丢了，刚才看到这个放在床上了，随手就……这是你的吗？”兰叶欲要别下来还给贺兰。
　　“没事，你戴着吧，好看。”
　　兰叶倒是没想过好不好看的问题，毕竟他自己也看不见，只是这东西确实好用，而且兰叶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顺手就把这东西别在头发上了，也是神奇。
　　贺兰再没关注他的头发，只是趁着兰叶发呆的时候将他怀里抱着的木柴接过来塞到了炉膛里。
　　“啊，说好了我来的。”兰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抗议道，少干了一点活就好像少吃了一块肉似的。
　　“没说不让你干嘛，我还没那么大公无私到全身心伺候王子殿下，不过让我这种普通臣民品鉴一下殿下的手艺还是可以的。”
　　兰叶的眼里顿时闪出了亮光。
　　“可复杂的我不太会做，鱼汤可以吗？”
　　贺兰笑着点头:“殿下做什么臣都爱吃。”
　　“那我需要一些植物做辅料。”兰叶一边想着一边向篮子里看去。
　　竹篮中除了蹦跳着的鱼儿还有一大把鲜嫩的香草。
　　“啊，是茴香。”兰叶拿出翡翠般鲜绿色的茴香，那茴香除了散发着自身特有的淡淡芳香外，还有根部带来的潮湿的泥土的芳香。
　　贺兰仿佛未卜先知般将这些鱼汤所用到的香草都采来了。
　　兰叶不能不在心底又一次感叹贺兰的周全。
　　“那我生火，殿下做鱼？”贺兰表面上是在询问，其实他却也深知兰叶对这个方案的认同。
　　“好呀。”
　　兰叶果然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在清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兰叶的紫色身影活跃在灶台间，发髻后的紫色兰铃花伴着悦耳清脆的铃铛声蹁跹摇曳，下面是一袭白衣的贺兰在温暖跳跃的火苗中从容不迫得到身影。
　　婆娑的树影从小木屋的窗子影射进来，风儿微拂，带来清爽芬芳的青草香。
　　人，景，物构成了一幅和谐的风景画，时间都仿佛停在了这一刹那，就好像他们早已远离尘世，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兰叶的确会做饭，但只限于把食物弄熟，而如果是比较复杂的菜系，那可能连最基本的熟都做不到了。
　　尤其还是鱼这种复杂的生物！
　　兰叶只是看伯伯们弄过，但他自己还从来没上手处理过这活蹦乱跳的生灵，但他想着自己既然就算没吃过猪肉，但也看过猪跑，总归能应付得来吧？
　　于是就发生了贺兰表面上在认真地往炉灶里填柴，实际上眼睛却斜瞄着兰叶，脸上还露出仿佛在意料之中的笑意。
　　那笑意不像是嘲弄，倒像是看着见可爱的东西时会显露出的笑容。
　　然而兰叶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没有注意到贺兰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用手足无措来形容更合适，只是做鱼汤的第一步－－刮鱼鳞，就足以让兰叶汗流浃背了。
　　为了避免被鳞片划伤皮肤，兰叶用软手帕裹住鱼头，用锋利的菜刀逆向刮着鱼鳞，然而，准确的说就是，鱼儿真的很痛苦，尾巴翘得老高，兰叶有些不敢下手了，不过他的不敢下手不是心软，而是真的觉得鱼儿这样乱动令他无从下手，于是他最后干脆将刀放平，对着鱼脑袋就是一下。
　　鱼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旁边仍翻滚在竹篮子里的幸存的鱼儿似乎被菜板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到了，居然也乖乖地侧躺好身子不敢动了。
　　兰叶会心一笑，用手背蹭蹭有些发痒的鼻子，接着专心干起活来。
　　从他拿刀的手势上可以看出他用刀还算灵活，只是这种刀面宽阔的刀还是比较适合杀鸡鸭，而不适合刮鱼鳞，尤其是在边边角角比较细小的鱼鳞，兰叶刮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了他还有阿然送给他的红宝石银匕首，于是便将那柄匕首拿来。
　　银色的刀身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银光，原本这种颜色的刀必定是看起来森冷寒凉的，可正因为上面点缀着一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给冰冷的刀身带来一丝温度，倒是削弱了匕首的戾气。
　　然而尽管兰叶仔细认真地刮着鱼鳞，即便他看起来很会用刀，可是动作依旧略显笨拙。
　　晶莹剔透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现着七彩光芒，其中蓝、绿、紫三色由为突出，随着角度的变换释放着奇异的色彩。
　　兰叶又划开鱼腹，一股脑将里面的黏糊糊软踏踏的内脏掏了出来，只是尽管他极其小心，却仍然因为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而划伤了手。
　　兰叶没有作声，只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一直偷瞄着他的贺兰不可能看不见，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木柴，凑到兰叶身边。
　　“伤到手了？”
　　兰叶原本对于自己划伤手这件事没有太大的触动，毕竟他之前在牢狱中干活时也总是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的，只是除了那些老嬷嬷们，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这么关心他。
　　兰叶的心里一时间感到五味杂陈，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其实对于其他年轻人对他的冷嘲热讽他早已习以为常，虽然也有部分年轻人仍在私下里偷偷称呼他为王子殿下，总对他说着什么他是他们的希望，可这种莫名其妙的希翼只会让兰叶感到云里雾里。
　　而贺兰，似乎是真真正正有在关心一切细节的人，这一点令兰叶不禁心头一暖。
　　“没事啦，小伤而已。”兰叶微笑了一下。
　　贺兰没有说什么，直接舀了一瓢清水，给兰叶洗手。
　　兰叶有些惊讶地看着微垂着头的贺兰。
　　“手有伤就先不要干活了，不然会感染。”
　　贺兰的话令兰叶立马想到一件事:“对了，那个温泉……”
　　“温泉也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一有外伤就跑去泡一泡，那若是某天没了温泉，你岂不是要把自己弄一身伤？”
　　伤口被清水洗过后，兰叶才发现自己被划的那道伤口还是挺深的，仍有血滴在汨汨流出。
　　贺兰轻压了一下兰叶的指尖两侧，血液流出的趋势这才减弱，但兰叶隐隐感到有些搏动性的跳痛。
　　“在一边好好等着吧，我来做饭。”贺兰给兰叶包扎好伤口后说。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打发人，但实际上却是极致的温柔。
　　兰叶有些不知所措，竟真的听话地坐在了一边，宛如一个犯了错被老师责骂的孩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在稀碎的阳光下，兰叶就看着贺兰游刃有余地忙活着，他熟练地将鱼的内脏收拾好，清洗干净鱼后放入烧开的热水中，雾蒙蒙的水蒸气不断翻滚着涌上来，在空气中绽开，仿若乡野间的袅袅炊烟，处处透着平淡与温馨。
　　随着佐料的放入，白雾裹挟着香气涌进兰叶的鼻子里，兰叶深吸了一口气，大脑受到食物的刺激开始向胃传达出饥饿的讯号，于是兰叶的肚子终于不受控制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贺兰看他坐在那里缩成一团的模样感觉很好笑，兰叶一身紫衣，活像一朵欲要绽放的紫花苞，趁着兰叶低垂着头看地上搬运食物的蚂蚁时，贺兰走过兰叶身边，伸手一点就触到了兰叶柔软温热的唇。
　　兰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嘴里却感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原来贺兰随手喂给了他一颗路上顺道摘的小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