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稿箱1》青竹落雪

10、第 10 章

　　“嘉祐！嘉祐！”
　　兰叶心急如焚，他连忙折返跑回到嘉祐的身边，将他从柔软的草地上半抱起来。
　　嘉祐的白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青草碎屑，带着绿草特有的芳香。
　　“嘉祐！醒醒！”
　　兰叶的第一印象就是有没有可能嘉祐其实已经受伤了，只是他强忍着没有告诉自己。
　　室外并不是检查身体的好地方，兰叶拉过嘉祐的手，轻探了一下他的手腕，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如此，兰叶的心中反倒更担忧了。
　　如果是小毛病还好，万一是什么隐匿的重大疾病……
　　不管怎么说，眼下兰叶得先把嘉祐背到木屋里再说。
　　好在嘉祐看着人高马大，但其实骨架不算很沉，兰叶尚且背得动他。
　　轻推了一下木门，布满年轮的木门便发出吱呀一声饱经沧桑的低吟，兰叶本以为这样一个野外的木屋里一定是尘土飞扬的，可没想到里面却很干净。
　　一张木床，桌子还有小椅子，墙壁上挂着刀斧，窗户边还种着一大簇美人樱。
　　屋内家具虽简单，但却能看出一定是有人特意收拾过的，纤尘不染，连一丝灰弦都没有。
　　事不宜迟，兰叶赶紧将嘉祐放到木床上，又仔细地给他把了一回脉，这一回他冷静下来，倒真摸出了点什么。
　　气血瘀滞，凝结于胸。
　　难不成，是肺痨？
　　兰叶不敢轻易作出诊断，总要全身检查一遍才能确定。
　　嘉祐的上衣本就穿得宽松，兰叶没有在他的上身发现外伤，下身一般情况除非划破大动脉，否则也不会有大事，只是嘉祐那时杀了人，兰叶没办法确定他裤子上的血迹是他人的还是自己受的伤，况且脏成这样，也本来就该换下来好好洗一洗的。
　　于是兰叶毫不犹豫地就将手伸到嘉祐的腰间，去接他的衣带。
　　哪知原本昏迷的嘉祐突然睁开眼，抓住了兰叶的手腕。
　　兰叶吓了一跳：“你……你醒了？”
　　“你要干什么？”
　　“我……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兰叶怕嘉祐误会他趁人之危，急忙解释道。
　　“下面有没有内脏，你真的是只是想看伤吗？”
　　嘉祐的语气虽然带着调戏的意味，但他面色依旧苍白，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我可没有打算偷你的衣服，我不像那些狱卒那么坏。”兰叶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巴巴的模样。
　　嘉祐原本带着调侃笑意的脸骤然冷下来。
　　“他们……这么过分吗？你的衣服被偷过？”
　　“嗯……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阿然将狱卒们管理的很好，大家反而都很照顾我们呢。”
　　也不知为何，面对嘉祐时，兰叶从心底里不想让他担心，再说他也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不愿将苦痛展现，因为这样只会令坏人叫好，令亲近的人为自己担心。
　　而即便是这种话，兰叶也说得很委婉了。
　　其实何止是偷呢？那些狱卒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抢。
　　虽然犯人的衣服大都破破烂烂，但拿出去也好歹能卖几个钱，贪婪狡黠的狱卒们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这也是嬷嬷要偷偷给兰叶做衣服的第二个原因。
　　“把衣服换掉吧，你有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嘉祐每每看着兰叶胸前的编号都觉得尤其刺眼。
　　兰叶看着床边放着的一套紫丁香花色的衣服，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这没什么的，还是你穿吧。只是……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晕过去了呀？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嘉祐唇角微翘，他坐起来，将上半身的衣服穿好，懒洋洋道：“不是说好要走的吗？你还回来管我的死活做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你生病了呀。”兰叶说，“如果你生病了，那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树林里？我得留下来照顾你。”
　　“我这条烂命又有什么可照顾……”
　　兰叶突然俯下身，与嘉祐额头相抵。
　　嘉祐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兰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气息交错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没发热。”再次起身时，兰叶笑眯眯道。
　　“云卿……”嘉祐嗫嚅着，连看兰叶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总之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找点吃的。”兰叶给嘉祐盖好了被子，如此，嘉祐这个成年男性倒像个嗷嗷待哺的小燕一样乖顺地躺在窝里。
　　“那你带着挂在墙上的那把斧头走吧，山林里可能会有野兽出没，你也好用来防身。”嘉祐说。
　　“不用，我有阿然送给我的匕首。”兰叶晃了晃手里的红宝石银匕首，“它还挺好用的。而且我也不觉得它们是野兽，它们是可爱的住在森林里的小动物们嘛，只要我没有恶意，它们不会伤害我的。”
　　“总之，早去早回。”嘉祐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知道了。”
　　临走前，兰叶将放在门口的竹篮子背走了，他想着采一些草药回来，好给嘉祐治病。
　　虽然嘉祐已经很努力地表现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兰叶总是隐隐有些担心，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嘉祐就像一缕风，仿佛出现与消失都是转瞬即逝的事，让人永远也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野外的密林静谧安详，蝉鸣和鸟鸣混在在一起共同演奏着大自然的乐曲，再加上午后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将阳光洒向大地，周围升腾起暖洋洋的热气，兰叶置身其中竟有些困倦了。
　　然而他知道嘉祐还在木屋里等着他，于是他便努力打起精神四处搜寻着，想要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食物和药材，然后尽快赶回去。
　　大自然会赋予物种丰富的生存资源，没过多久兰叶就发现了野生沙棘和龙葵，它们的果实酸甜可口且具有药用价值，是再好不过的食物了。
　　只是兰叶采了半天也没有采到多少，对于两个男子来说单凭这点果实还不足以填饱肚子。
　　兰叶继续穿行在灌木丛中寻找着，他找到了能消肿镇痛的雷公藤和止血化瘀的花蕊石，正当他还在仔细寻找时，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兰叶握紧匕首，警惕地抬起头。
　　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睛出现在草丛里。
　　“小鹿？”
　　那是一头毛色顺滑的小鹿，虽然是小鹿，但看起来也要比兰叶高太多了。
　　兰叶早已不记得这小鹿就是之前科伦要射杀却被自己救下的那头了，他只是觉得这小鹿蹦蹦跳跳的还挺可爱。
　　小鹿限时小心谨慎地向前迈了几步，然后才在兰叶的面前欢快地撒着欢，似乎想要兰叶和它走。
　　“你要带我走吗？”兰叶轻柔地摸了摸小鹿毛茸茸的脑瓜，小鹿却低垂下头，半曲着腿。
　　“你要让我坐到你身上？”
　　小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兰叶。
　　“可是我的衣服上都是血，你的毛色这么漂亮，我会弄脏你的。”兰叶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你带我走，我跟在你后面。”
　　小鹿似乎听懂了兰叶的话，立刻仰起头重新欢快地围着兰叶转了一个圈，然后撒开四蹄向远处跑去。
　　兰叶抓紧竹篮，在身后紧紧跟随。
　　小鹿亦步亦趋，每当兰叶跟不上的时候便会停下来等他一会儿，这样走走停停的，他们便来到了一个氤氲着热气的温泉边。
　　“这里居然有温泉！”
　　兰叶有些惊喜。
　　泉水虽然不大，却足够清澈，兰叶探手进去，暖流漫过双手，温热舒适。
　　兰叶正好将衣服脱下来在水中洗了洗，揉搓了一会儿，沾满血迹的衣服就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
　　说也奇怪，兰叶布满伤痕的手在伸进手里后居然开始痊愈了，带着薄茧的地方也变得光滑平整，恢复了他做王子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只是兰叶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他觉得很神奇，便干脆下水将身体浸润在温泉里，如果腿上的伤痕也能全部消除，那他回去一定立刻背着嘉祐过来。
　　他曾听说过泡温泉可以治疗疾病，但这也未免太神奇了……
　　而更要命的是，长期处于疲劳状态的兰叶在温暖舒适的水流中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好在他没有到太深的地方，而是将头枕在了岸边的石头上，不过即便到了太深的地方也没有关系，因为在他的身体滑下去的瞬间，一双温热的手一只搭在他的肩头，一只环在他的腰际，将他从水里抱了出来。
　　流水打湿了来人的衣衫，衣服就那样紧巴巴地贴在了胸膛，兰叶下意识地抓紧了那人的领口，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嘉……祐……”
　　“嗯。”
　　“你……好点了吗……这里有温泉……可以……”
　　兰叶现在的状态同夜半三更时的迷糊状态没什么两样，再加上泉水的作用，他困得几乎要抬不起眼皮。
　　“知道了，没事，你先睡吧，我带了衣服。”
　　听了这话，兰叶才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
　　之后，嘉祐便给兰叶擦干身子，替他换上了那套淡紫色的长衣。
　　说起来不论是穿王子礼服还是穿囚衣的兰叶都别有一番风味，可似乎只有这种长衣穿在他的身上才更适合他。
　　或者准确地说，能将他身上的外在美与心灵的柔和纯净展现到极致。
　　只是兰叶不知道，在贺兰替他擦身时，动作温柔至极，却又带着缱绻悸动。
　　贺兰微眯着眼睛，凝望着兰叶心口处的项链，末了将它轻轻掖进领口里，又将那枚铃铛重新别在了他的腰带上。
　　换好衣服后，贺兰抱起兰叶，铃音摇曳，沾湿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荡，贺兰眼眸深沉，看着在一边吃果子的小鹿，轻声唤道：“过来。”
　　小鹿眨巴两下眼睛，顺从地向贺兰走了过来。
　　“你这个小馋猫啊，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云卿都要沉下去了。”
　　小鹿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兰，眼里似乎还有泪光。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这次还是多谢你带他到这里来，现在可以麻烦你带我们回家吗？”
　　小鹿见贺兰的眉间浅浅流露出笑意，这才欢快地转了一个圈，然后亲昵地蹭蹭贺兰的手，曲下身来。
　　贺兰抱着兰叶坐在了小鹿的身上，小鹿带着他们慢慢向木屋走去。
　　一路上小鹿会尽量避开树枝，以免剐蹭到贺兰两人，再不济也有贺兰护着兰叶，而困倦的兰叶靠在贺兰身上睡得正香甜，贺兰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以及跳跃着的心脏。
　　贺兰微垂下头，只是凑近了兰叶的唇，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面颊上，他凝神看着兰叶乌黑密集的睫毛，唇角微翘。
　　一路上踏着芳香的青草香，小鹿带着他们回到了木屋。
　　贺兰将兰叶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找来一条干净帕子替他擦拭着潮湿的长发。
　　他原本一直眼神温和地看着熟睡的兰叶，可不多时心口便一阵刺痛，伴随着压榨感，肺部也如乞丐一般在苟延残喘，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回来吧。”
　　一个声音说。
　　贺兰猝然睁开眼睛，渐渐松开了紧捂着胸口的手。
　　那声音竟与兰叶惊人的相似！只是贺兰知道兰叶还在睡梦中，是不可能和他说话的，因此他也没有去看兰叶。
　　“再等等。”贺兰艰难地说，他的鬓角沁出了汗珠，“让我再陪陪云卿。”
　　“可你会遭到反噬的。”
　　贺兰轻笑一声：“怎么，是你想见我了吗？”
　　“嘉祐。”
　　这语气既像是不满，又像是撒娇。
　　只是在贺兰心中自然是后者的分量多一些。
　　“好好好，我就回，但也暂且让我把该做的做完可以吗？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这么任性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可贺兰知道，那同他说话的人还是会一次微笑着来到他面前，心疼他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
　　而且要说任性……恐怕这位还要更胜一筹。
　　贺兰只是笑笑，那脑海中的声音便“咻”地不见了。
　　雾霭散去，贺兰的眼睛清明起来，他重又看向睡着的兰叶，心中流溢着说不出的甜蜜。
　　你要好好长大呀，我的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