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珠》宴不知

10、第 10 章

　　诸星子很绝望，关于那位魔君的存在，他在九幽城也是有所耳闻的。
　　凡人的一生大多不足百岁，自然不知什么魔君的存在，就算听说，也都当做话本里的神话故事了。
　　可妖怪活得久，口口相传，都记得那段历史：只手遮天的魔君连天帝都能吞噬，无数神灵前赴后继要将他灭除，最后也都神陨于他的手中。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六界水深火热，鬼怪妖魔横行，乱成了一团。
　　直至那魔君的命数尽了，六界的秩序才恢复如常。

　　小猪听了不少关于魔君的故事入睡，此时分外焦灼，他来回踱步，看霍玄神色淡淡，无奈上前：“霍兄，你可真心大。”
　　“……”

　　那边马三娘一听，笑了：“到这一步，你们想什么法子都没用了！你这小猪，走来走去晃得我眼花，倒不如也放宽了心等死罢！”

　　“呃……你说的也有道理。”小猪喃喃，“我本来就是要死的，只不过吃了灵草和那个丹药……现在和过去，也没什么两样。”他恍然地看那蛇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马三娘气结，世上怎会有如此没眼色的猪！

　　想通了这一点，诸星子也不纠结了，乖乖趴下休息，小声问霍玄：“你看到了我出生的时候吗？”
　　霍玄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诸星子便当他没看到，毕竟马三娘是害他们的人，自然不会真的施法，他自己都没看到呢。
　　当时他以为会看到自己降生的场景，能再看生母一眼也不错，连沉重的心情都酝酿好了，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反而很是难受了一阵，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魂魄似的。

　　那边的马三娘也是来气，她根本不觉得这小猪有什么来头，无非是有什么妖怪的血脉。当时只想让这笨小猪擦亮眼睛，好好瞧瞧自己在被一个什么样的人欺骗还去帮人数钱。

　　马三娘虽不修仙，但能力使然，也算是一只脚踏入修真界的人，因此早就听闻霍玄的恶名。
　　她最恨背信弃义之辈，若霍玄天生就是魔头，她倒也不在乎，可霍玄是出身仙家名门的弟子，竟做出戕害同门之事，之后百年，一直在修真界为所欲为，却没人能杀得了他。

　　大家只能干耗，想着杀不死你，总能耗死你！结果又有人传来消息，这霍玄居然炼出了长生丹，要长生不死了！
　　恐怖的噩耗。

　　马三娘当时除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也想趁机找出他的弱点。
　　可对方对她早有提防，在血液里做了手脚，她不仅什么都没看到，还被一道古怪的咒光击晕了。

　　等醒来，那位魔珠大人已经将他们吞入山底……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边，小猪开始跟男人嘀嘀咕咕起来，马三娘本想偷听，奈何那霍玄心机深沉，抬抬手指在他们之间设下一道屏障，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霍兄，咱们真的会被那魔珠吃了吗？唉，我现在又想写遗书了。”小猪说。
　　霍玄：“不会，十个时辰，足够我恢复了。”

　　小猪不是很乐观：“那魔珠说这里是他的肚子，那他现在肯定在消化我们，我现在已经感觉自己比之前虚弱了一些。你或许能撑得了十个时辰，可我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猪，应该不行了。”
　　霍玄看看他血色充足的脸，还有那四只晃动的蹄子，迟疑问：“……你哪里不适？”

　　“犯困，我明明已经睡了很久，现在突然就开始困了。这就是体虚的前兆吧。”

　　霍玄眼神微变，忽然把小猪抓到眼前仔细打量，片刻后，没发现哪里不对。
　　若是对方魂魄动荡，他不会看不出来。

　　小猪看他脸色凝重，困乏地摆摆尾巴：“霍兄，没事，我都想开了。我肚子里还有你的长生丹，应该还有点儿剩余的功效，如果我死了，你记得把我吃掉……可千万别浪费了。对了，别看我长得小，肉应该挺老的，小心塞牙。对了还有，千万要等我死透了再吃，我怕疼……”

　　霍玄脸上一片阴霾，难得出现了几分气急：“别乱想了，你不会死。”

　　“形势所逼，咱们都看开些吧。”小猪伤感地拍拍他袍子，“我活了二十年，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唉，来世咱们还做好兄弟。”
　　霍玄吸气，嘴里吐出两个字：“闭嘴。”

　　小猪心想他还要面对出去的压力，也不多说了，抻开后腿，拉伸了下四肢，一转身，就在男人膝盖软软地趴下了。
　　至于遗书……还得靠这位萍水相逢却又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带出去。

　　“霍兄……”

　　霍玄以为他又要胡说，薄唇紧抿，不搭理他。

　　“霍兄，我可以用你的衣服写遗书吗？”

　　霍玄垂眸看他，莫名想看看他要写什么，便嗯了声。

　　小猪看他答应，忙跑到旁边的血壁上，用蹄子扣下了一小块尖尖的岩壁。
　　那岩壁血红，仿佛真是什么内脏，断裂的地方竟渗出血丝。

　　他赶紧地将石块踢到霍玄跟前，对方看出他的意思，抬手从袖子上扯下一块白色布料，给了小猪。

　　霍玄本以为小猪会叼着石块写字，却见他抬起一只前蹄，蹄尖在那是石块上碾碾蹭蹭，然后就踮起蹄子热烈地写起字来……
　　这是把石块当成了墨盘。

　　白色的布料上，小猪写得非常入神。

　　——九幽城的朋友们亲启：
　　当你们看到这封遗书时，我已经死了，是陈家庄的魔珠害死了我，那个马三娘也是坏人……对了，这里有很多僵尸可以看，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若是游玩就不要来了，很没意思。
　　各位，咱们来世再做兄弟。
　　诸星子绝笔，写于陈家庄。

　　“……”霍玄拳头紧握，真想进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
　　很快又觉得气恼，冷笑：“跟你来世做兄弟的人，可真多。”

　　“兄弟多些，没什么坏处。”小猪将遗书卷起来拱到男人身侧。
　　霍玄看他蹄子红通通的，还往自己小道袍上蹭，转眼间道袍就变得血红一片，乍一看还以为小猪受了重伤。
　　他蹙眉。

　　处理完了身后事，小猪又走到了他断臂的那一面，抿着嘴巴难过地看。
　　血淋淋的创面并不好看，霍玄用剑隔开他。

　　“疼不疼？”小猪后退着问。

　　百年的修炼之途，皮肉之伤最不值一提，霍玄本想摇头，可转念一想，又闷闷嗯了声。
　　小猪一听，果然有些着急，回头就对那边的马三娘道：“有创伤药吗？人都受伤了你们没看到吗？”

　　这时屏障打开，马三娘听得语塞：“……创伤药？你当在这儿借宿呢？”

　　小猪气鼓鼓的，还要理论，就被霍玄拿回了膝盖，手也收紧了。
　　霍玄绷着嘴角道：“现在不疼了。”

　　“这么快？”小猪震惊于他的恢复能力，不过一想他十个时辰内就能重振旗鼓打出去，这也不奇怪了，“你要是不舒服，随时告诉我。”虽然他解决不了，但是可以给予安慰的。

　　霍玄看着他没说话。

　　既来之则安之，诸星子不再走动，安静地趴在霍玄膝盖上。
　　趴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或许还能抢救一下，于是抬头，用鼻子对着不远处的那条蛇道：“老夫人，我死前还有一个心愿，你能满足我吗？”

　　马三娘呵呵：“之前还叫我老奶奶，现在倒是叫我老夫人了。”

　　“别这么小心眼嘛。”

　　“你一只猪能有什么心愿？若是死前想吃点儿东西，我倒是能满足你。”

　　小猪满眼写着“你真会小看人”，哼道：“我可不是那么贪吃的猪，但你非要给我吃一点儿，我也能吃……我只是有许多问题还弄不明白，要是这么死了，怕是会死不瞑目啊。”
　　对方听得眼皮直抽。

　　“陈家庄的那些僵尸，是不是那个泥球搞的鬼？那我死后，不会也变成僵尸猪吧？”

　　马三娘闻言，扭过头去，显然不打算多说。

　　小猪了然：“哼，看来就是你们搞的鬼！这里的尸臭味比外面还浓烈，都要把我熏死了！”
　　马三娘回头瞪他：“那你就当一只熏猪吧！”

　　“你……”小猪气得噘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用葡萄眼看霍玄，“霍兄，你可以把我的鼻子堵住吗？我变得虚弱，或许是被臭的！”
　　“……”

　　霍玄伸出二指，给小猪鼻子点了个封禁的法诀。
　　……白嫩的猪鼻子软软的，弹弹的。
　　他飞快压下那股想要摸一摸的念头，不自在地收了手。

　　小猪四处嗅嗅，果然丧失了嗅觉，他高兴道：“太好了，终于舒服了。”
　　又对着那边不屑一顾的马三娘道：“老夫人，僵尸的事你不想说就算了，给我点儿东西吃吧。”

　　马三娘：“你倒是想得美！”

　　小猪见她不给，失望极了：“就知道不该轻信于人。”

　　霍玄：“你饿了？”

　　“那倒没有，只是她说可以给我东西吃，我想着不吃白不吃，哪晓得她又骗人！”
　　“……”

　　那边，马三娘被这小猪气到了极点，可转念一想，这猪很快就会被魔珠吞噬，耍些口舌功夫又有何用？于是也不再计较：“哼，你这小猪倒挺有意思，若是没有阴煞之魂，我或许还会养着玩玩……别以为你那些话会激怒我，我只当解闷了，这可比之前那些一个个都死躺着的有……”话没说完，猛然噤声，显然是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小猪眯眼看去：小样，让我逮住了吧？
　　“之前那些死躺的人？就是那些僵尸吧？看来你们魔珠大人已经吃了不少啊！”

　　马三娘先是一阵气急败坏，再看那边霍玄面无表情静静打坐，小猪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恐吓道：“死小猪！到了此时还冥顽不灵！你可知自己的下场？”

　　小猪仰头不语，一副偏不回话憋死你的样子。

　　马三娘真的气坏了，这会儿顾不上别的，只想恶狠狠把这只小猪吓哭：
　　“你、你真是不知者无畏啊！是，那些僵尸确实都是新近的尸体，也都是魔珠大人的杰作，你别急，你很快就要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小猪撇嘴：“到时候一群僵尸里出现一只猪，你觉得合适吗？不会显得我很突出吗？不会引来外地的修士们前来参观吗？僵尸不稀奇，僵尸猪还是蛮值得一看的。”

　　“你给我闭嘴！”马三娘颤抖道，“大人的身躯和大地融为一体，他吸纳着魔君残余的魔气成长，他的根茎可以延伸万里之外……把你的尸体抛到外面，有的是办法！”

　　小猪：“怪不得，原来你们用这种办法，在外地找的新鲜尸体从地下运来啊！这么看来，你们魔珠大人只会吃人魂魄，不会吃人，不然也不会搞得一群僵尸弄得陈家庄人心惶惶了……既然如此，他之前干嘛追着要吃我？猪就低人一等吗？真是的！”

　　什么追着吃你？
　　马三娘只当小猪在胡说，高声道：“大人才不吃你的破皮囊！大人只吸魂魄，被吸了魂魄的新鲜尸体，无论生前是什么人，最后都会变成僵尸，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阴煞之魂，里面有流浪的乞丐，有寻常百姓，也有无名修士……我起初让蛇吃掉一些，后来实在太多了，蛇也吃不下了，只能任由他们破土而出……不过如那位大人所料，其他地方因为鬼怪作乱，如今修真界那群修士要么看钱下菜碟，要么为了出人头地只除说得上名号的邪祟，小小僵尸，又没伤人性命，他们才不放在眼里！若是没本事的小修士来了，也只能除除僵尸，根本发觉不了大人的存在！至于陈家庄的人……他们看尸体不是就自家的，又没性命威胁，渐渐也就麻木了。”

　　“总而言之，你们逃不出去，也不可能有人来救你们！”

　　小猪看看岩壁上无数个往外延伸的洞口，知道那些就是运输千里之外尸体的地方，道：“魂魄阴煞的人，全天下或许还能找出不少，但七日内死去保留魂魄的尸体，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马三娘冷笑：“人死了，便是尸，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若是从前，她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如今她依仗的可是魔珠，别说此时功力大减又受伤的霍玄，哪怕是全盛时期的霍玄出现，也未必是魔珠的对手……她先前劝说魔珠用这种方式吞噬生魂，也只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引起六界关注，到时候各方神通赶到，还在成长期的魔珠自然会面临危险。

　　小猪安静了一阵，突然叹气：“你本来倒挺冤枉，可你害了这么多人，怕是也没处伸冤了。”

　　马三娘闻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天界从不在乎人的死活，那么多作恶的坏人，从不见遭受天谴！我只因窥见魔珠一事，天道就杀了我至亲，将我变得不人不鬼！！！我现今害了无数人，却又没天道罚我，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猪一愣，皱眉：“是啊，这天道怎么回事？”

　　马三娘仿若未闻，继续道：“天道如此惧怕魔珠，那我此番纵然舍了命，也要助那魔珠搅得六界天昏地暗！重回魔王统治的时代——”

　　小猪静静看着她，突然道：“老奶奶，你太大意了你知道吗？”

　　原本还在笑的马三娘顿住。

　　“你这么一干，你相公儿子轮回后，新的人生岂不是也要在魔王统治的世界生活？那时候庄稼估计也没了，我一只积攒功德的无辜小猪，转世后也吃不到谷物了，说不定还要被迫给鬼镇阴宅……”小猪摇头，“这下好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这报复路线也太不精准了！”

　　“啊啊啊！”马三娘被他气得蛇身直抖，“我、我要杀了你！”

　　她吐出蛇信子疾冲而去，下一刻，蛇身却被闪来的剑气震开，当即撞到了岩壁上。马三娘痛得呻/吟起来。

　　小猪急忙回头，就见面色惨白的霍玄收了剑，仅有的一只手将他一把捞回膝上，双唇抿成了直线，盯着他的目光晦暗不明。

　　诸星子感谢地看他一眼，这时余光瞥到他那条残臂，心底又是悲伤又是感动，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该庄重地道谢一次。
　　小猪绞尽脑汁，仰起脑袋便道：“好兄弟，你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让猪心里暖暖的，若你也是猪，小弟怕是要入赘以身相许了！”

　　霍玄瞬间气息不稳，噗地吐出一口淤血。

作者有话说

　　[加油]今天是粗长的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