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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为君拔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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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踏上台阶的瞬间,原本凝立不动的艳女们倏然快速移动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牵引着她们。
武士们连连挥刀,劈中的却是虚无。
他们忽然间像是踏入了一片广阔的空无天地,艳女们紧紧地围在他们身边,任他们连续挥刀,全都不动声色。即使给劈中了,也像是毫无所察,依然默立不动。
她们面容沉寂,像是在面皮上贴着一模一样的纸面具,而她们的衣衫装束,也尽皆一致,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制作出的人偶,教人无法分辨。
浓稠的暗黑的血污从她们伤口处流出,宛如死去多时的人体内的血。
十七抹了一把脸,道:“太邪乎了,这些女人不人不鬼的。公子,咱是不是得拎个高僧道士过来啊?”
“是阵法。”齐远道。他读过不少兵书,除正统兵法外,也给十七这个传奇演义迷带着,看过一些江湖术士排兵布阵的奇书。
“我看过本书,上面说过一种奇门阵。”
“奇门阵?那是什么?”十五问。
十七却已了然,大声道:“就是奇门遁甲啊!是江湖道士研制的阵法,用的是五行八卦,太极两仪,这种阵法只要有九个人占据不同方位,就能把进入阵中的人困在里面……不对,公子,这里明明有十一个人!”
“不是十一个,是十二个。”阿葵道,“我数了她们的脚。”
“十二个?那个布阵的女子也在。大家小心了!”
“奇门阵我熟悉得很,不过是数个方位安置人影,混淆人的耳目。这些人里必定有多余的弃子。”齐远朗声道,“我们先找到弃子,击倒她们。”说着,看了看十七和十五。
两人会意,大声道:“公子说的是,我们先把弃子杀了,公子便可破此阵法!”
艳女中似乎有人轻蔑地笑了一下。而后,她们一齐绕着齐远等人缓缓踱步,步伐曼妙,身姿娉婷,妖娆似宫中舞伎。
齐远冷冷地环视着她们,倏地拔剑刺向其中一人。那人面上的纸面具一颤,虽则只有短短的刹那,却还是给他捕捉到了。
“她就是操纵阵法的术士!”
闻言,武士们齐齐拔刀向那那女子,她却猛地翻身后跃,逃离了阵型。
齐远先前朗声说要在阵中寻找弃子,实则是要引那女子变幻阵法。阵法一旦定形,只需多费些功夫,总能瞧出各个方位。女子为了困住他们,必定会多次变阵,教他们瞧不出名堂来。
“大家随我来。”齐远牵住阿葵的手,提剑踏上那女子先前站立的方位。
一般而言,布阵者所立之处,必是生门。找到生门,就能找到出阵之法。
没料到的是,这一踏,竟直接踏到了两级台阶之上。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宛如山崩地陷,没来得及跟上的武士们齐齐消失不见,而他们所立之处,俨然已成了一座望不到底的深坑。
机关陷阱!
他们算计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也在算计着他们。
是为了什么?
“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
齐远回头,看到了站在前方水阁内的男人。
他一身月白宽袍,腰间随意束着一根绦带,绦带旁,悬着一把长刀,刀身华丽,刀柄处还嵌着华而不实的绯红宝石。
不像是趁手的武器,倒像是摆在架子上收藏的样子货。
齐远的目光自那把长刀上移开,看到了男人脚下踏着的木屐。
只有燮朝平民才会穿的木屐。
这样一个看上去有些散漫的男人,会是星罗之主么?
阿葵轻轻捏了捏他手心,齐远察觉到她手心黏糊糊的,发了汗。她在畏惧这个男人,也在告诉他,这个男人就是在雪原给了她一把刀的人。
“你就是星罗的主人?”他问。
男人不答:“带了你的武士来找我么?可惜他们暂时被困住了。因为我想邀请的人,是你。”
齐远道:“我来,可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要剿灭星罗。星罗的主人,不会是庸碌之辈。”
男人笑笑:“看来你很了解我啊。”
“人应该了解与之对战的敌人。”
“你把我看作敌人,却收下了我的赠礼么?”男人话锋一转,视线扫过他身边的阿葵,戏谑道,“还是说,你早已知晓,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找到来星罗的路。”
“你说什么?”
“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利用一个女孩,的确很卑劣,却能教你大愿得成,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
齐远喝道:“你错了!阿葵是我的——”
男人打断他,语气咄咄逼人:“是我猜错了,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你会原谅一个曾经要杀死你的人么?甚至这个人还杀死了你的母亲,你会压抑住心里的仇恨么?阿葵,你说呢?”
阿葵猛地拔出刀来,奔向男人:“阿远不是你,他从不骗我!”
“阿葵,回来!”齐远急追过去,在他的手指碰到阿葵衣领的刹那,男人忽然拔刀。刀光在眼前一闪,他抬臂格挡,放下时,男人和阿葵已在一丈开外。
阿葵手中的刀深深刺入了男人的肋下,那处却没有血流出来。她欲拔刀再刺,男人一扯她的后领,道:“杀了我,你阿爷也会死。”
阿葵一愣,喊道:“你骗我!你骗了我!”
齐远眼角抽动,举剑纵身跃起,直刺男人手腕:“别碰阿葵!”
少年一身劲装,纵跃而来,手中长剑寒光凛凛,剑尖刺破长空,直直地朝他面门逼来。这是至为威武的剑招。
可男人丝毫不以为意,避也不避,反手拔出刺在肋下的刀,横于阿葵颈畔,“我说过,我不骗孩子,可你已经是那小子的女人了。为了他的包子,才委身于他的么?”
说话时,他看着阿葵愤怒的眼睛,语气中依然带着戏弄之意。
齐远的剑已逼近他面门,眼见阿葵受制于人,他一个翻转后跃,将剑势生生地压了回去。
其实那是个极好的机会,那一剑足以给对方致命一击。可他不愿拿阿葵冒险。
“想求我放了她么?”齐安问。
齐远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捏紧了拳,他从未开口求过人。他生在帝都的煊赫之家,从小到大,没有遇上一件真正的难事。他不必开口,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除了阿葵。
女孩明明只是一个叫花子,一个奴隶,性子却倔强又傲气。可他就是喜爱她这般的女孩,他无法丢开手,只能一再地,在她面前低下头来。
他的指骨微微泛白,发出轻微的爆响。
“我……”
“杀了我!”
阿葵猛然挣开了男人的手,拼力撞向刀锋。
男人微微怔忪,急速撤刀,然而锋利的刀锋还是在女孩颈下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你情愿为他而死么?”他问。
这时,齐远手中的剑已遥遥刺来,距他手腕仅仅三寸。他松开手,一把将阿葵推向齐远,冷道:“看好她。这是男人的战场,女人不该在这里。”
齐远上前,一手紧紧揽住阿葵,他看到了阿葵颈下的伤口,也看到了她倔强的眼瞳。他很想低头去亲亲她的眼睛,但他忍住了。
“阿葵,收起刀,到我身后。”
说完,他拾起剑,面对着男人,摆出了剑斗的起手式。
齐安问:“心里已经生出了仇恨吧?是要同我试手,还是恨不得杀了我呢?”
“在踏足星罗之前,我对你没有仇恨,我只是来查案的,我想查明你为何要挟阿葵来刺杀我,又为何频频刺杀帝都的公卿大臣。我想查明你背后的势力,剿灭它,给戍卫所一个交待。”
“那些真相又有什么所谓呢?现下你心里已然恨我了吧?我若恨一个人,就会杀了他。你若不是懦夫,也知道该怎么做。”
齐远看着他那副好整以暇的神情,忽的翘起唇角,讥嘲道:“你以为,你看透了我么?从一开始,你就在以己度人,不住地揣度我的心思,挑拨我和阿葵的关系。你以为你能掌控人心么?你要挟阿葵杀我,我不会恨。仇恨只能啃噬一个人的心,最终将他吞噬。我了解阿葵,我了解她为何这么做,也绝不会怪她,她很快会是我的妻子。你从头到尾,全猜错了。”
阿葵坐在水阁外,听到了他的话。听到他说,她很快会是他的妻子。
“阿远……”她呆呆地望着他,忽的很想进到水阁里,牵住他的手,可他手里握着剑,剑刃锋利。
这是一个杀人场。不是她和阿远亲密依偎的所在。她望向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手心又发了汗,那个男人,给短刀刺中了,连一滴血也没有流……阿远真的能胜过他么?
男人静静听完齐远的话,淡淡一笑:“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是你父亲教你的么?”他摇了摇头,低笑起来,“可惜,你从来不知你父亲是什么货色。”
他话音未落,齐远眉宇间陡然升起一抹冷戾。
少年心中的父亲宛如神明一般高大神圣,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谩骂。
他挥剑横扫,剑光漫洒,威势迫人,一出手便用上了近乎搏命的近身剑法。
剑刃上映出男人浅淡的笑意,和他手中的长刀。
刀光冷冽,在渐暗下来的清冷暮色里,更显得肃杀。
“以剑对刀,是必败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