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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九公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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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变故只在几个瞬息之间。
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只见那小狼崽安安静静地趴在女孩儿怀里。仿佛方才的惊变,只是这凶兽一时兴起。
“不要杀小狼,小狼只是害怕。”她仰起脸,对着齐远道,“公子,不要叫他们杀小狼。”
齐远垂眸不语。
“一场虚惊。”国主笑着令护卫收了兵刃,又命人撤去那博物架。
齐远自阿葵怀中抱过白狼,呈献予国主,国主摩挲赞赏了一番,道:“这血尾白狼,果真灵性。看着不足数月,却已认主,可见确是祥瑞之兽。”言罢,他微微眯眼,将阿葵端详一阵,大笑道:“小小侍女,也有如此气勇,当赏!”
九公主撇嘴道:“我看未必。”她乜斜着阿葵,先前的惊惧已转为恼怒。
“哦?明珠有何见解啊?”国主问。
“依我说,不是侍女有气勇,而是主人家教的好,要赏,也该赏齐家小公子才是。”
国主笑:“依你看,便要赏他些什么?”
九公主道:“父王既说他少年英雄,便赏他个金吾卫做做,让他道宫里来护卫父王。我瞧父王的护卫全不中用,方才那狼崽扑来时,我正在思量对策,还未想明,那些护卫们便将我扑跌了。”
她话音未落,侍立在国主身后的护卫尽皆跪下,道:“不慎惊了公主,臣有罪。”
国主知晓女儿的性子,此言不尽属实,只是任性之语,只挥了挥手,教护卫们起身,转而对齐修仁道:“我听明珠的话也有几分在理,齐氏出武将,内侄又颇具气勇,不若入宫为大燮效力。可先入金吾卫操练一年,来年或可升至御前都指挥使。”
齐修仁在坐席间拜道:“谢国主大恩德。”礼毕,见齐远坐立不动,斥道:“远儿,还不拜谢国主恩典!”
齐远默然片刻,道:“拜谢国主,敬谢不敏。”言辞恭谨中夹带着一丝倨傲。
大燮官职皆呈三足鼎立之势,御前护卫便分由御前行走、禁军和金吾卫三者担当,御前都指挥使统领御前行走,位阶极高,然而却是个虚职,受皇帝禁军和金吾卫统领挟制,无调兵之权,只有操演之务。
尽管如此,这个官职却最令世家眼馋,因为此官职极清闲,又可在宫中行走,探听国主并皇子们的喜好,便于世家结交宫中贵人,攀附皇子公主。
多少世家子弟求也求不来的位子,齐远却推拒了。
国主笑意微滞,齐修仁忙行礼道:“我这内侄年岁尚幼,不懂事,请国主恕罪。”
九公主轻轻哼了一声,道:“好厉害么,放着现成的大官儿也不做。”
国主喝止了公主,打了个哈哈,道:“宫中乏趣,想是小公子另有所好。此事倒也不急,太傅不必呵斥小公子,倒是我这做父王的,还要代明珠请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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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的不会杀小狼吗?”
“刚才,他们举了弓箭,要杀小狼呢!”
“公子,可以把小狼带回来吗?”
阿葵一迭声地问。
方才在大殿中,国主言说的那一桩事,即是求情白狼留下为公主疗治胎疾。言说公主身子虚弱,自胎里带了种怪症,每逢春日阴雨绵绵之时,手足便会麻痹不得行。宫里的太医对此皆束手无策,只从古籍中拣出一张方子,以血尾白狼之血,可医治诸般痹症。
国主开言,齐修仁焉有不允之理,当即一口应下。
九公主得了白狼,欣悦无比,对齐远道:“我只是借来医治春疾,若是无用,一月后便还你!”
马车辘轳,朱色宫门渐渐远了。
齐远放下车帘,道:“血尾白狼只有活着,才能医病。”
阿葵一愣神,少年微垂着眼眸,神色冷然阴郁,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桀骜。她默默垂下眼眸,不再开口。
第二日,她随着齐远踏入太学宫,远远的,便听学舍里一片喧闹。
“哎呀,给我玩嘛!”
“让我也瞧一瞧!”
“嘻嘻,真是有趣的小玩意儿,瞧,尾巴又竖起来了!”
“这算什么,我教它怎样便怎样!”九公主的声音格外得意。
那血尾白狼一声也不出,为防着咬伤公主,它已给戴上了口枷,四足和脖颈也教小银链锁住了,不论如何挣扎,主人一扯银链,它就只能乖乖待着不动。
阿葵抱着书册,随齐远坐到后排的位子里。她不愿去瞧白狼那可怜的模样,她垂下眼睫,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是小狼在哀求么?
她抬眸,碰到的,却是九公主的眼神。
九公主收回视线,顿了顿,向围观的众人狡黠一笑,问:“我有一个讲蛮子的笑话,你们谁要听?”
“我!”
“我也听!”
“公主快讲!”
“好,那便竖好耳朵听我讲。有个打朔州来的蛮子,见了街边一个农妇,竟扑通一声跪下去,行了个大礼。那农妇给吓着了,忙也回了礼。蛮子心里好怕,急忙再跪再拜,农妇心里更怕更急,也再跪再拜,两个人就这么你跪我我拜你,头碰到一块儿,碰了好几百下,快给磕烂了。后来,有一个路人好管闲事,便扯住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猜,她们在做什么? ”
“不知,听公主的!”
“公主快讲!”
“我们不如公主博学,如何能知了?”
众人议论纷纷时,徐方正插口道:“哈哈,我猜是那蛮子做惯了奴隶,见人就行大礼!”
九公主斜睨他一眼,说道:“徐奶妈,你知道的好多么?”
徐方正挠了挠额角,缩了回去。
众人又哀求奉承,终于求得公主揭晓了秘密。
原来那蛮子见识短浅,那农妇又恰恰是个新妇,衣着打扮较常人富丽,蛮子以为她是这城里的大贵族,就急急下拜。
末了,她总结道:“乡下来的小蛮子没见识,又给大贵族吓软了脚,见人就跪,比贱奴还不如呢!”
说着,她扭头看向阿葵,众人也随着她的视线,领悟到她意有所指,只是不愿得罪齐家小公子,故只是打着哈哈,并不开口指认。
倒是徐方正呆了片刻,恍然大悟道:“齐二的书童就是蛮子啊!”他转向齐远问,“喂,齐二,蛮子伺候得如何?我闻说蛮子都是最会伺候人的,我也想买几个蛮子玩玩。”
“蛮子同我们,没什么两样。你的话,最好回家找奶妈伺候。”齐远回道。说话时,他连眼皮也没抬,声调也懒洋洋的。
徐方正怒道:“你说什么?你敢拿我和蛮子比?”
齐远道:“非要比,你不如蛮子,像你这般大的蛮子,绝不会再吃奶了。”
徐方正拍桌而起,怒道:“齐二,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些!我徐家身份不比你齐家低几分,何况大家都知道,你一早就死了爹,不过是仰仗——”他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了齐远朝他投来的目光,极冷极寒。
他忽的记起了两人间的往事。幼时两家交好,两人常一同游戏。有一回齐远捕得一只野兔,他因孩童的嫉妒,上前一脚踩死了那野兔,那时,尚在稚龄的齐远就是这么死死盯住了他。紧接着,他身上就挨了重重一拳,若不是有身子健壮的小厮在旁,及时阻住了这场争斗,他怕是还要给齐远打个半死。
那一年,齐远不过九岁。自那之后,两人便不再交好,而此时此刻,徐方正心底的画面和仇恨依旧清晰。
他早对那一拳记恨已久。
九公主拿手指刮着脸道:“徐奶妈,在太学宫里比家世,羞也不羞!”
众人道:“是啊,比家世谁及得上公主和四皇子、十公主、六皇子和八皇子!”
“我们不敢和公主作比,只盼着能侍奉公主,听公主讲笑话,公主欣悦我便狂喜。”
“公主,若是我们也能当个御前都指挥使,护卫公主左右,那可就跪谢公主和国主的恩典了!”
“此话不错,恳请公主教我们入宫护卫!哪怕做个金吾卫也要常伴公主左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九公主捧得天上有,地下无。公主神态骄矜,却不开口,只望着齐远。
良久,她忽然道:“齐远,你做什么要寻她做书童,莫非你欢喜臭烘烘的蛮子?”
徐方正低声道:“哼,定是如此,齐二欢喜那蛮子,早收了她做侍妾呢!”
九公主道:“徐奶妈你胡言乱语什么?谁会纳一个蛮子做妾?又脏又臭的,和山间的野兽一般不知礼数。”
几个皇子年岁稍长,只抱臂在一旁观战,懒得理会。五公主是个娇怯怯的性子,和姐姐一样,一心只好玩闹,此时也不理会旁人的风言风语,只是不住地抚弄小狼崽。
齐远冷笑道:“和大家不同,家世是我的牵累,我倒宁愿做你们口中的蛮子。毕竟论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蛮子绝不会比你们更教人作呕。”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却把学舍内的多数世家子弟都骂了,众人齐齐涨红了脸,正待发作,一声咳嗽喝住了他们。
陆夫子踏入学舍道:“我教你们品评同窗的策论,你们倒在这儿品评起家世来了?袁也,方正,你们围着公主做什么?莫非她也写了策论?”
徐方正暗自咕哝道:“齐二还骂了人,夫子你倒会偏袒他!”见陆夫子眼风扫来,他即噤声。
夫子顿了顿,道:“恒之言语过激,却不是没有道理,一旦踏入太学宫,家世便不再是你们的倚仗,这是写策论,谈治国之道的地界,在这儿,只看学问,不论家世。”
闻言,几个世家子脸上悻悻的,颇有不忿之色。
陆夫子见了,眉头一竖,加重了语气,“你们可知国主一向任人唯贤,用人不拘出身,今朝吏部侍郎,原是个农间挑粪的粗人,已故的大鸿胪寺卿,是个贩牛羊的商户,这些人心怀抱负,又有才学,在国主眼中,便和世家遴选来的官员一般看待。倒是你们,还未入仕,凭着祖上挣来的功业,自以为是万人之上,大好的年华,不苦思如何荣耀门楣,为大燮效力,反聚在一处做这种无聊的口舌争斗!我看该是罚一罚你们了。”
这番话慨然有力,在学舍里回荡,先前几个还不忿的学子不禁面露惭色。夫子极少疾言厉色地训诫学生,此番训诫,也是用心良苦,因近日的学风实在太不像话。
而掀起这股不正之风的,正是国主的心头肉,九公主。
“公主殿下,你大袖里藏着什么,拿出来。”
九公主天真地问:“夫子,你说什么呀?”
陆夫子重重道:“拿出来。”
九公主伸了伸舌头,极不情愿地抱出小狼崽。
“交给侍女,教她们拿回去。这是学舍,不是玩耍的地界。”
“是,夫子。”九公主说着,偏头对侍女眨了眨眼。侍女会意,抱了血尾白狼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