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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血尾白狼(三) ...

  •   十七自小习武,身强力壮,女孩被他推得身子撞在洞壁上,又慢慢滑到地上,但她毫不反抗,也不哭叫,只是盯着少年的手。
      她的嘴唇黑乎乎的,下巴上沾满了齐远伤口处的血,暗沉的污浊的血。

      齐远解下护腕,被女孩吸吮过后,他虎口上的血洞已经不再淌血。

      “你拿匕首,是要解开我臂上的护腕?”他问女孩。

      阿葵点头,手撑着地,缓缓站起身。

      “为什么?”

      阿葵没有回答,只是挨到他近前,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又飞快跑回远处。她缩起身子,脊背紧贴寒凉的洞壁。

      “公子。”身后,一个雄浑低哑的声音传来。

      黑衣黑甲的武士站在洞口,手中提着一只木箱。

      “余老!”十七迎上去,接过那人手里的药箱。

      武士摘下头盔,,一手解开了贴身的黑甲,丢在地上,露出一身青布袍衫来。他虽被唤作余老,脸上却一点儿不显老,青白面庞,胡须浓黑,梳着武士的发髻,那发丝里也不见一星灰白。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毫无生气,似一口古井,幽深无波。只有饱经风霜、看尽世事的老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睛。

      “公子何处受了伤?”余老问,他的嗓子似是受过伤,微微带了些嘶哑。

      齐远朝倒毙的白狼一指,“给那畜生蹭破了点儿皮。”

      余老走上前,将他面色细细端详了一阵,又托起他手腕,对着他的伤处察看半晌。最后,他闭上眼,搭脉细诊。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宛如行云流水。

      “公子的伤势如何?”十七问。

      余老言简意赅:“性命无大碍。”

      “啊?那这只手——不会是要、要残废了?”

      “手也无碍。”

      十七终于放下心来,他拍拍胸口,不无庆幸地说道:“公子这只是皮肉伤吧。”

      余老不答,侧目向一旁的阿葵。

      “这女娃是何人?”

      十七哼道:“一个叫花子,骗吃骗喝不够,刚刚还想害我们家公子。”

      “你再多嘴,我就教人割了你舌头下酒。”齐远冷声道。

      十七忙住口,肚里仍默默替自家公子抱不平。

      余老道:“观她唇色,有中毒之状。”

      齐远一时微怔,心里却忽的明了,明了她方才为何跑来吮他的伤口。目光斜扫,他瞧见女孩正朝这边看来,脸上有些呆,有些畏怯。

      “是什么毒?”他问。

      余老一指他伤处,道:“和你这毒同源,狼毒。”

      狼性无毒,可有一种狼,连口中滴下的涎水都带着剧毒。

      ——血尾白狼,白狼中的霸主,狼王之上的存在。它只是雪原上的传说,近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猎到过它。与寻常白狼不同,它浑身毛白如雪,不带一点儿杂色,除了尾巴。它的尾尖是血红色。

      “这狼是白尾。”齐远道。

      十七抢到白狼尸身旁,一手提起它的尾巴,在空中摇晃着,叫道:“公子没错,余老,这狼是白尾!”

      余老不答,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现出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他取出一根最为纤长的,道一声:“得罪了,公子!”便将那针深深刺入齐远的伤口中。

      尖锐的痛感持续了不到一瞬,待针拔出来后,齐远看到那上面布满了青色的锈迹,宛如被他的血锈蚀了一般。

      洞里静了一瞬。

      女孩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你会死的。”

      “你这——”十七张口欲骂,想到公子的话,硬是生生憋了回去。

      余老回身行到她面前,俯下身来,道:“女娃,伸出手来。”

      阿葵攥着拳头,不肯照做。她脸上现出些许固执来,眼神执拗,像那种受了伤,却一声不吭,也不肯教人看自己伤口的小女孩儿。

      不知怎的,齐远忽想起她拼命扭绞在一处的脚趾。

      他撇开那不明所以的思绪,出口问:“余老,这狼毒如何解?”

      余老不答,只是强捉起女孩的手,一手将银针深深刺入她手背,旋了一下便即拔出。他手上气力极大,动作利落干脆,阿葵只觉似被蚂蚁叮了一下,倒并不很痛。但她不喜被人触碰,眼中蓄起了怒意。

      余老似乎并未察觉,看了一眼银针,道:“这狼毒入得浅,用它那尖牙入药,拖延些时日就会痊愈。”

      十七一听,不待主人吩咐,便去拔了那狼牙,撕下一片衣襟,将其包裹好装入袖袋内。

      余老为齐远包好伤口,合上药箱,躬身问:“公子,可还要猎狼?”

      十七道:“公子受了伤,我们自然要回府。”

      齐远握了握自己那只伤手,虽仍有些麻木,却气力不减,想来握剑拉弓是无碍的,便道:“一点儿小伤。既然寻到了白狼的踪迹,想那血尾白狼也在附近,寻到这儿可费了不少功夫,我自然要留下来猎狼。只是不知这白狼,如何也有了毒性?”

      余老道:“万物皆有性灵。这白狼和血尾白狼本就出自一系,公子只需细想即可领会。”他往雪洞尽头望了望,“这雪洞,倒像个狼窝。公子既要猎狼,何不就教人进洞去查验一番?”

      齐远笑道:“我正要教人去。”忽的挑了挑眉稍,对十七道:“我教你点人进洞,你忘了么?”

      十七挠了挠头,身子矮了半截,道:“公子,我……我这是要去的,又不放心那叫花子,半道又跑了回来……”见齐远脸上起了不耐烦的意思,忙告饶道:“我这就去!公子莫要生气!”说着一扭身,飞也似的跑出了雪洞。

      余老也穿戴好衣甲,道:“余某全凭公子安排,公子既要猎狼,余某便回阵去准备。”说罢,拱手告辞而去。

      雪洞里,又只剩下两人。

      女孩站在距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垂着头,像在想什么心事。

      “你为什么要——”齐远顿了顿,不知是否要用那个字眼。

      女孩抬起脸来,她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不待他说完,便开口道:“你救了我,我不要欠你的。”

      “不要欠我的?”齐远冷笑,这话莫名点燃了他的怒火,他一张脸冷得像生铁,语气也冷硬下来,“谁要救你了?你以为我想救你?是你妨碍我杀狼!”

      阿葵眼里有一瞬的茫然,而后,她慢慢低下头去。

      她想,他说的没有错,不会有人救她,除了阿爷,没有人会在她害怕的时候,冲上来护住她,解救她。
      她只是个没人要的小孩。五岁的时候是受人欺负的小乞丐,十五岁了还是一样,被人唤作“叫花子”。

      齐远的目光看着别处,余光却不时扫过女孩。女孩的反应出乎意料,他以为女孩会狡辩,会叫嚷,可女孩听了他的话,只是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好似在向他认错。
      女孩的手很小,长满了冻疮,手指一根根肿得很胖,近乎透明,显得可怜极了。

      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你过来。”

      阿葵抬眸,眼中闪过一点儿疑惑。

      齐远道:“你过来,站到我身后,别妨碍我猎狼!”他语气仍是生硬的,脸上也冷冷的。

      她的心里却慢慢亮堂起来。

      她挪步到少年身后。少年身姿挺拔,身形清濯似竹。他张臂拉弓时,猎装下的肩背已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肌肉坚实而有力。

      就像阿爷那般,阿葵心里想。

      “一会儿进洞的时候,也跟在我后面,记住了么?”少年一面试着拉动手中的长弓,一面道。

      这种叮嘱的口气也有点儿像阿爷,只是有些别扭,像在和什么人赌气似的。阿葵点点头,觉得洞里变得温暖了。

      少年回头,低眸望着女孩的眼睛。

      阿葵用力点头:“记住了。”

      洞内安静了片刻。阿葵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公子。”

      少年侧目向她,眉头微微蹙着。

      阿葵歪着头,问:“你叫公子吗?”

      少年回过头去,并不答话,他一手抹了抹弓弦,弦上发出轻微的震颤嗡鸣声。

      阿葵又道:“公子,我叫阿葵,阿爷叫我阿葵。”

      少年仍是一言不发。

      脚步声响起,火把晃动着,照亮了雪洞。

      一个声音随着亮光来到近前。

      “公子!”

      十二单膝跪地,行礼道:“十七说公子受了伤,请恕十二护卫不当之罪。”

      齐远道:“只是擦破了点皮,你自然无罪。”

      他朝后略望了望,十个黑衣黑甲的武士肃然而立,每人手中各持两支火把,微黄的火光跳动着,将这片雪洞映得宛如白昼。

      “走吧,看看这洞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十二和十七一左一右地走在前面探路,其余的武士们则随在齐远身后,中间拱卫着阿葵。武士们高大健壮,阿葵走在其中,愈发显得身形娇弱,像个小小的孩子。

      越往洞内走,雪洞越发低矮狭窄,好似走在牛角里,除阿葵外,众人皆不得不弓背矮身,饶是如此,还是不时有人蹭到洞顶,撞得雪簌簌而落,落入颈项间,便是一激灵。

      “这洞是谁凿出来的啊?跟狗洞似的!”十七低声嚷道。

      齐远道:“若是狗凿的,以它的修为,现下约莫已登仙去了。”

      十七道:“公子说笑了。前日里,我去听书,是个老和尚讲的,他道那狗的心智同人一般无二,也是有大智慧的,不可小觑。况且这个登仙之说,本就是狂言,公子万万不可轻信,不然你沉迷炼丹去了,十七就没活路了!”

      齐远笑道:“你竟会拽文嚼字了?看来这听书大有裨益。”

      十二将手中的火把朝洞顶照了照,道:“这地面有雪坑,洞壁上也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想是什么行路人情急之下凿出来避风雪的。”

      行路的人最是有避寒避雪风餐露宿的学问,似这般以冰雪作墙,外阔内收的雪洞,在冬日里,最是温暖不过,进得深了,连风都吹不进来,是歇夜的好住处,几乎比得过荒郊野外的小客栈。

      齐远侧首,目光在阿葵脸上停了停。

      “是你阿爷凿出来的么?”

      阿葵孩子气的把头连摇了几下:“不是阿爷。我们远远就瞧见它了。”

      十七道:“我们在这雪原上跑马猎狼,也不知几回了,怎没瞧见过?”

      阿葵道:“这雪洞原先只有这么矮。”她在自己胸口比了一下,“是阿爷又在外面堆了雪。”

      十七恍然大悟:“哦,这狗洞原是你阿爷修凿过的啊!”

      阿葵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揶揄,只是点头,道:“这洞原先小小的,比卧着的小白马还要小,你们瞧不见。”

      齐远嗤笑了一声。卧着的小白马,真是傻兔子才会想出来的话!

      “那你这小白马竟也没进过这洞里?”他问。

      “我不是小白马!”阿葵叫道,她话音刚落,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十七笑得最大声。

      阿葵气鼓鼓地,瞪着面前戏耍她的少年。

      “跟上来。”少年头也不回地道。

      她生了一会儿气,脚下还是听话地跟了上去。

      地面堆满了积雪,有几处结着冰凌,有几处却融化成了一滩水洼。

      忽听一阵呲呲的声音,声音微弱,却落入了阿葵的耳中。自北疆往天启城的路上,多山川河流,阿葵在冰上行走过,这声音于她十分熟悉。

      她的耳朵动了动,又听一声呲呲声。她生来便听觉灵敏,能听到哪怕最细微的声响,当她要细细聆听什么的时候,耳朵肉会微微的上下蠕动。

      这一回她听得十分清楚。

      “公子!”她叫道。

      少年回过头来,“什么?”话刚一出口,他也听到了那声响,暗道不好,回身冲后面的武士喝道:“熄灭火把,只余首尾两盏照明!”

      武士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皆遵令而行。

      雪洞内霎时暗了下来,幽幽闪动的火光在洞壁上一晃而过。黑暗中,一个庞大的阴影轻轻一跃,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看到它的踪迹。只有阿葵的耳朵动了动,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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