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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丈夫当行非常事 ...


  •   要做杜鹃醉鱼,有鱼,却无杜鹃。
      好在莫棠雪院子里的花树根下,还埋了一坛杜鹃花泡的酒。
      莫棠雪带着苏璃和顾惜朝一起回家,刚要进家门,便听说表哥刘宝林正找她,说是赫连春水刚到家里。
      “……算了,我走后门。”莫棠雪迟疑一下道:“惜朝,你先带苏姐姐过去,我马上过来。”说着不等他答应,便绕过墙角。

      这丫头哪里是走后门,分明是打算翻墙。
      顾惜朝心中好笑,拱手对苏璃笑道:“苏公子,请。”

      苏公子当然不是真正的苏公子,因为苏璃正穿着男装,顾惜朝才会如此称呼。
      若说这开封城中,有势力又有地位,并且被人称为‘苏公子’的,只有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红袖刀苏梦枕。
      顾惜朝心中一动,笑道:“此苏公子,非彼苏公子。”
      苏璃显然也猜到了他说的那个‘苏公子’是谁,“和那位惊采绝艳的苏公子相比,我就是赝品了。”

      顾惜朝微讶,他不过随口一试,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猜中。
      不论她是否和苏梦枕有关系,定然对苏梦枕熟稔,否则又怎会一猜就中?
      想到金风细雨楼,自然会想到京城中和风雨楼相当的六分半堂。就在这一瞬,顾惜朝隐约猜到了方才那个狄路的身份。
      六分半堂中,地位仅次于堂主雷损的第二把手,‘低首神龙’狄飞惊!
      顾惜朝从来没有见过狄飞惊,也不知道狄飞惊为什么被称作‘低首神龙’,他这般只在一瞬之间,便根据风痕飘片一样的蛛丝马迹猜到狄飞惊,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得到。
      不过这样的猜测显然证据不足,并不能确定。

      “顾公子认识苏楼主?”一旁的苏璃道。
      顾惜朝道:“我见过他,他却没见过我。”随即一笑,有些自嘲,“像我这种没几个人认识的小人物,苏大公子又怎会认识我?”
      苏璃注视他一眼,忽然笑道:“因为苏梦枕有的东西,你却没有。”
      顾惜朝一愣,心中略恼,却立刻道:“确实如此。”

      事实如此,他没有必要否认。
      苏梦枕的权势、名利,都是他顾惜朝所没有的。
      所以,苏梦枕能站在人群的顶端,成为人人敬仰,声名赫赫的风雨楼楼主;而他顾惜朝,即使哪里都不输于苏梦枕,却只能在人群中,做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权势有多么的重要。

      苏璃悠然道:“苏梦枕有苏幕遮这样的父亲,红袖神尼这样的师门,还有诸葛正我这样在朝中的后台。不过说起来,诸葛也算是他师门的好友前辈吧!”她回眸一笑,“所以,一个人想要出人头地的话,有个好出身实在是非常重要。”
      顾惜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苏璃一句句话听似轻描淡写,却如一根根刺一般,专刺人心中最痛之处,血淋淋揭开一道道伤疤。
      比起那些谩骂侮辱嘲笑,这样的话才最刺人心!

      “如果苏姑娘只是来讽刺顾某,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顾惜朝淡淡道。初次见面便说这种话,不论有什么目的,都只能是无、礼、之、极!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不和女人计较。因此,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看一眼苏璃,又加了一句,“你是棠儿的朋友。”
      若非看在棠雪的份上,此刻他定然已拂袖而去,或者至少,不会让这个苏璃好过。

      苏璃却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失礼,叹息一声道:“顾公子,是能做大事的人呢……”
      此时两人正穿过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苏璃的声音轻得就像若有似无的晚风。
      顾惜朝心中一动,“苏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苏璃道:“如果我说我很欣赏你这个人,你相信么?”
      欣赏?他和苏璃不过是刚刚见面,他可不认为,苏璃仅仅凭借他是‘被革名的金科探花’便欣赏他。
      顾惜朝一笑,“欣赏我什么?”

      苏璃盯着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柔,“你会成功的,一举成名天下知,甚或煌煌青史,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

      却说莫棠雪刚进棠梨院,便见寅儿道:“小姐,赫连小侯爷刚刚还托人来问,说要见你,你怎么在这里?”
      莫棠雪奇道:“他见我做什么?有什么事见表哥不就行了?”
      寅儿正要再说什么,莫棠雪已经摆手道:“不用管他,我马上就得走,你就跟他们说我在丞相府赴宴还没回来。”说着又唤一旁卯儿道:“你去把那棵桂花树下的那坛酒挖出来。”自己却跑到屋子里,翻腾开一堆首饰盒,挑挑拣拣。

      子儿见她翻箱倒柜,道:“小姐是要找什么?”
      “新认识了一个朋友,想送件东西给她。”
      “是哪家的小姐么?”
      “不是,”莫棠雪笑道:“我只知她不是京城人,应该颇有些身份。”
      子儿道:“小姐是要交身份还是交人?”
      “交人。”莫棠雪叹口气道:“可是我这里的东西大多是舅舅给的,用来送人好没诚意。”
      子儿轻笑一下,翻开一只箱子,拿出一枚玉环来,“小姐看这件如何?”

      莫棠雪喜道:“啊,这件不错。上面的璎珞还是我亲手打的呢。”
      子儿笑道:“这枚玉环是小姐上次在街上看中的,玉质虽然一般,样式却精巧别致。”
      莫棠雪一把要过来,抱一下子儿道:“还是我家子儿最能干。”
      莫棠雪将玉环收到荷包里。提了酒,一路上又去买了‘绝味李’的烤鸡,卤牛肉,‘秋爽斋’的点心,又买了些青菜之类,直到手上拿不动了,才往苇塘的方向跑去。

      雪色皑皑,暮色中,苇塘草舍的灯火显得分外明亮。
      “顾惜朝!”莫棠雪还未进门便喊,“快来帮我拿东西。”这么多东西提得手都酸了。
      屋中灯火橘黄,房门打开,顾惜朝走出门来,一身青衣在灯光和暮色中交映。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顾惜朝连忙接过她手里东西,轻嗔。
      莫棠雪仰头看着他,笑,轻声道:“不是苏姐姐来了嘛,总要好好招待。”

      顾惜朝看着她欢快笑颜暗叹一声,有些宠溺地笑了笑。
      那个苏璃,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若不是看棠雪真的喜欢她,他定会劝棠雪离她远远的。
      两人提了东西,一起到屋后收拾。
      莫棠雪一脸开心的样子,“苏姐姐呢?”
      “在屋里。”
      “哦,”莫棠雪看一眼屋子的方向,笑道:“你先在这里,我去屋子里看看苏姐姐。”

      莫棠雪跑回屋中,刚一进门,便见苏璃正端坐在桌前,逐页翻看顾惜朝的《七略》。
      莫棠雪顿时放轻了脚步,心中一喜。
      苏璃看得极认真,连她进门都没有发现。莫棠雪悄悄站在一边看着她。

      柔亮的灯光下,只有纸页轻轻翻动的声音,婉美的女子一丝不苟地翻看着书稿,手指抚过一行行字迹。

      莫棠雪一直知道顾惜朝是有才华的,可惜却无人能懂。她也曾试图看过一些兵书,不过仅知皮毛,看不出什么优劣来。
      哪怕,仅仅是有人肯看,有人能懂也是好的。

      莫棠雪微有些出神,忽然见苏璃抬起头来,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她。
      莫棠雪笑道:“苏姐姐喜欢看他写的东西么?我是不太懂这些,不过惜朝他是很厉害的。只可惜那些草包大官看不懂,都不理他。”莫棠雪笑意盈盈,心里却有些替他难过。
      “你的惜朝确实是个天才。”苏璃点头笑赞。
      莫棠雪心头一喜,忍不住对顾惜朝夸赞一番,这才拉着苏璃衣袖,要将方才带来的玉环送她。
      “我也该送你一件礼物。”苏璃收下玉环,想了一想,忽然拔下发上一支玲珑精致的青玉簪。青丝秀发垂下,“这支发簪叫做‘情丝束’,也算一件奇物,内含机关。我将用法替你写下。”

      …………

      莫棠雪在屋子里待了老半天才又转回来。
      “惜朝,”莫棠雪小声道:“我见苏姐姐在看你的《七略》,她看得很专注的样子,我进去她都没发现。”
      顾惜朝只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莫棠雪却美滋滋道:“苏姐姐跟我夸你是个天才!”
      顾惜朝看着她一笑,心中却有几分楚涩哀凉。
      虽然对苏璃有几分不喜,不过,他看得出这个苏璃,是个有本事的女子。若真能借助于她……倒未尝不可。

      莫棠雪又指指发上的青玉簪,笑道:“呐,你看,这是苏姐姐送我的簪子,很好看吧。
      顾惜朝瞟一眼,不由好笑,“一支簪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子?”
      “我才不是因为发簪高兴。”莫棠雪嗔他一眼。
      顾惜朝笑,“那你为什么高兴?”
      莫棠雪捧了脸,轻声道:“惜朝,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认识一个朋友呢。”
      顾惜朝一愣,莫棠雪笑道:“苏姐姐能看懂你的《七略》,我很开心。恩,苏姐姐还说,我以后可以随时去找她。”

      顾惜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忽然有将她拥到怀里的冲动。
      莫棠雪却忽然“哎呀”一声,懊恼道:“忍不住就又出来找你了,把苏姐姐一人丢屋子里太失礼了。”说着便忙忙跑回屋子里去了。
      顾惜朝不禁暗暗咬牙,这丫头,是想折腾死他么。
      伸手抚了抚心口——心跳得,好快。

      莫棠雪刚一进屋,吓得差点退了一步。
      屋中竟然毫无预兆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来人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一身云锦白衣昂然而立,眉目飞扬,美得张扬,美得潇洒,美得不羁。
      ——这这,这不就是今天在相府宴会上看到的白愁飞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棠雪心思电转,瞟一眼正在写字的苏璃。
      苏璃素手执笔,静静写字,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莫棠雪提了提裙子走上前去,佯作不识,“请问你是?”
      白愁飞抬起头,看到屋中忽然出现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他笑了一笑,“在下姓白,二字‘愁飞’。今夜做了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失礼之处,请主人见谅。请教姑娘芳名?”
      莫棠雪道:“我叫莫棠雪,这里的主人是顾惜朝,他等会就来。”

      此时白愁飞之名早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白愁飞见她没有流露丝毫惊讶,不由多看她一眼。
      莫棠雪又看一眼苏璃。苏璃依旧写着字,好像没看见屋子里出现白愁飞这个人一样。白愁飞竟也丝毫不在意,看向苏璃的目光专注。
      莫棠雪不由暗奇,白愁飞此人一看便是高傲桀骜之人,想不到竟然……
      却不知苏姐姐是他什么人了。

      白愁飞的目光落到了莫棠雪的发髻上。
      莫棠雪有所察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发,那里正插着苏璃方才送她的‘情丝束’。“恩,这个是苏姐姐送给我的。”她猛然觉悟到,苏璃把发簪送了她,自己没了发簪,还正披着头发呢!
      实在太失礼了!莫棠雪连忙翻看荷包,看里面有没有备用的发带。

      “棠雪姑娘,这里有没有梳子?”
      “呃,”莫棠雪被白愁飞问得一愣,“有的……”
      白愁飞接过梳子,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通心白犀簪,站在苏璃身后,握住她秀发细细梳理。
      莫棠雪愣住。
      ——实在是太诡异了!
      虽然眼前的情形美得就如同一幕画卷:婉丽的男装女子,站在她身后细心替她梳发的俊美男子……
      恍若神仙眷侣,如花美眷。

      只是,正在写字的苏璃依旧执着笔,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暧昧的地方。
      白愁飞也似乎只是单纯的替她梳发。
      发髻很快绾好,白愁飞替她插上发簪。
      彷佛是精心配合的一样,苏璃也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呐,用法都在这上面,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我。”苏璃微笑,将折好的纸递给棠雪。
      莫棠雪此时才忽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半天,不由红了脸,忙道:“嗯,你们聊,我去给惜朝帮忙去。”
      也不待苏璃答应便跑出房间,捂着胸口喘了口气。
      天,她刚才竟然那么失礼,在那里待了老半天……实在是太不识趣了。

      “怎么了?”顾惜朝见莫棠雪一副惊慌模样,不由得问。
      “没事,”莫棠雪吐口气,却又连忙道:“你猜,我刚才在屋子里看见谁了?”
      顾惜朝微一动眉峰,“可是跟苏璃有关。”
      “恩,”莫棠雪点头道:“是白愁飞。”

      顾惜朝心中一紧,瞳孔微收了一下。
      白愁飞!若是白愁飞,那么,这个苏璃的身份……
      呵,或许今日倒是有意外之喜。

      莫棠雪摸了摸心口,小声道:“我不小心看到白愁飞给苏姐姐梳头发了。”虽然不知他们的关系,但单凭这一点,就能说明这两人之间不简单。
      顾惜朝微回过神,好笑地揉揉她头发,笑道:“没事。菜都做好了,我们端过去吧。”
      莫棠雪端了饭菜走在前面,顾惜朝只缓缓跟在后,心中思绪纷繁缜密。

      将到门口时,前面莫棠雪微顿了脚步。
      恩,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扰到别人呢?还未多想,只听得门内白愁飞的声音传出来,那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埋怨:“……回来后,我狠狠地泡了半天澡。那些公子小姐们身上的香粉简直像不要钱一样,比秦淮河上的小娘子还浓,差点逼得我背过气去!几株梅花的香气,全被各种各样香粉的味道盖住了。”
      白愁飞伸手捻起苏璃的衣袖,放在自己鼻端轻嗅。

      莫棠雪听见他话,忽想起他在相府里被一群莺莺燕燕挤得翻白眼的情形,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连忙忍住,做出一副无辜模样,肚子里却被笑意憋得够呛。
      哈哈哈,不行了,实在是太好笑了。她本来觉得白愁飞这人高傲,没想到竟然这么好玩呀……若不是她心里对白愁飞有所忌惮,并且觉得自己不该失礼,此时一定要趴在桌子上大笑一场。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么?
      顾惜朝看到这一幕也很意外,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心中暗自揣度。

      白愁飞放开苏璃衣袖,神色自若地看了过来。
      顾惜朝对上他目光的一眼,心中一震!

      忽然间,他似乎有些明白,苏璃为何会冒然失礼,对他说那些话了。
      他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和自己相似的东西。
      他有着和自己同样的傲气,同样的雄心壮志,同样的不甘人下!亦有同样的才华,同样的手腕,同样的狠绝。
      不同的是,白愁飞的骄傲从来不加掩饰,张狂不羁,而他顾惜朝却更善隐忍,谦谦尔雅。
      如今,白愁飞已在青云端,他却还在泥之下。
      或许……他大胆猜测一下,几年前的白愁飞,是否曾也和自己一样?

      接下来的晚餐,四人相处得很融洽。
      可能是因为白愁飞的缘故,顾惜朝对苏璃的看法,也有所改善。
      四人席地而坐,围炉而餐,菜肴算不上丰盛,却极是美味。
      席间,莫棠雪无意中听到苏璃唤白愁飞做“小白”,差点憋笑憋得没背过气去。她记得有家小姐养的宠物狗长得很白,于是就叫小白来着。这个白愁飞么,咳咳,皮肤也很白。
      还好此时的燕王大人不知道在某人心中,自己已经和某宠物狗一般待遇了,否则说不定就要掀桌子走人了。

      四人相谈甚欢,虽是初遇,倒像是相处已久的老友了。
      有那么一瞬,莫棠雪觉得此时的相处真的很奇妙。
      四个原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因偶然相遇,摒弃身份,摒弃世俗,便这样□□谈。之后,或许依旧成为陌路,或许便是影响一生的转折……
      此时的莫棠雪还根本没有预料到,只因这一个偶然的相逢,一个小小的偏差,对她一生的影响有多么重大。

      席间,莫棠雪最是活跃;白愁飞却也健谈;苏殷意态倜傥,却始终温柔沉静;顾惜朝话不多,替莫棠雪夹着菜,淡淡微笑。
      这般一来,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如何,白愁飞竟然和莫棠雪说的话最多些。

      饭毕,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莫棠雪有些不舍地站起来,“我要回去了。苏姐姐,白公子,一起走么?”
      苏璃笑着指了指书稿,却没说话。
      莫棠雪瞬间便明白了,方才她还有些奇怪,觉得白愁飞对她比原本想象的要热情不少,原本以为是他性情本就如此,现在看来……她记得刚才看到苏璃专心看《七略》的那一幕,不禁心中一动,莫非,白愁飞有意招揽顾惜朝?!所以才会在席间拉近大家的关系。

      莫棠雪马上道:“惜朝,你的书稿可以借给苏姐姐看么?”
      顾惜朝笑,却没有回答,“我送你。”
      “哎。”莫棠雪答应一声,知道顾惜朝定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
      这之后的事情便不是她能够过问的了,莫棠雪只做不觉,笑着和大家告别。

      门外积雪很厚,扑朔的雪花飘下。
      莫棠雪心里有些乱。她很明白顾惜朝此时遇到白愁飞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更何况,她见苏璃的态度,似乎非常欣赏顾惜朝的才学。
      不过,既然顾惜朝不欲说,她也便装作不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笑得清甜。推他道:“呐,不用送我了,把苏姐姐他们丢下多不好。”

      顾惜朝的笑容很淡,有些飘渺,在黑夜的雪花中看不分明。
      伸出手,极温柔地替她拂落鬓边雪花,将她斗篷紧了紧。
      莫棠雪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温柔而有信心,似是鼓励,又似普通的道别,“呐,我走了。你过去吧。”

      莫棠雪身形走远。
      漫天的雪花簌簌飘落,铺天盖地而来,迷蒙了双眼。
      摊开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悄悄融化。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不凡,却一次次被打压下去。
      这次,不知又是如何……
      握住拳,坚韧挺拔如竹的背影,向门内走去。

      房间中的二人,一人跪坐,一人站立。
      顾惜朝走进屋里,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一场考试,也是一场谈判,或者,没有铁马金戈的麂战。

      “我看过了你写的书。”先开口的是苏璃,单刀直入,“韬略锦绣。”
      很好的开始。顾惜朝不怕对方严苛难缠,就怕遇到庸才。
      ——苏璃其人,眼光倒还不错。
      顾惜朝只淡淡拱手,“承蒙夸奖。”
      “挺拔俊秀,丘壑内含。”白愁飞走到桌前,翻动着他的文稿,又拿起一幅字看了看,笑道:“此字能值千金。”
      顾惜朝笑,带着些漫不经心,“那么在下便赠白兄万金可好?”

      “不!”白愁飞负手,“我要的东西,岂止万金?”
      “在下身无长物,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是两位看得上的?”顾惜朝看向端跪的苏璃,居高临下地,将这男装丽人看得清清楚楚。“燕王殿下,苏殷姑娘,在下说得是否正确?”
      苏璃莞然,似乎是对自己原本的判断很满意,“如何?我说顾公子本非常人,眼力超凡,现在岂不是应验了。”
      “不错,没有几分眼力的人,也写不出这样远见卓识的文字。”

      这个苏璃,果然便是‘雪蛟’苏殷!
      虽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顾惜朝还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苏殷竟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
      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和白愁飞一起白手起家,拥有雄师数万,创下燕云十六州金池汤地!他自信,自己绝不会比这女子差!
      只是,太多次的被打压,让他的理想变得近乎于奢望……
      “苏姑娘,”顾惜朝心中半是激动半是苦涩,“顾某何德何能……”

      苏殷眉目含笑,抬手止住他话,语气轻柔诚恳,“顾公子,苏璃适才拜读大作,深感佩服,但还有一些不明白处,愿得顾公子指教。”
      如此说来,是要直接考教他学识了。
      顾惜朝欣然,论身份论地位,他都不够,但他对于自己的才学,一直都有强烈的自信,他需要的便是欣赏真才实学的人!“苏姑娘请。”

      苏殷语调平和轻柔,话锋却犀利无比。
      顾惜朝侃侃而谈,简明扼要,直指要害。
      一个节节紧逼,一个步步为营,两人舌战唇枪,兵戈争鸣!
      一场对答下来,顾惜朝只觉从未像今日这般棋逢对手,酣畅淋漓!而苏殷的才识,亦让他刮目相看!
      ——《七略》中存在的不足之处,苏殷只看了一遍,竟能指出一二纰漏。

      “顾某今日方知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以前竟然是坐井观天了!从此以后,再不敢言知兵事也!”顾惜朝长身而起,一揖到地。对于有真才实学者,顾惜朝真心佩服,单论兵法,或许对方略逊于自己,但若是真刀实枪的战场,顾惜朝只知经验远不如苏殷。

      “顾兄谦虚了!”苏殷站起,扶他手臂道,“如顾兄这等年龄,已经远远高出群侪,所缺者不过是经验而已,妄自菲薄,才是顾兄的不是了!”
      “啪,啪,啪!”白愁飞鼓掌三下,大笑道:“阿璃说的没错,顾兄早生个千把年,世上有的便是《七略》,而不是《六韬》了。”
      这苏殷只怕比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吧。顾惜朝苦笑,“白兄何必挤兑我……”
      “顾兄觉得白某人此言不是出自真心?”
      “岂敢……”顾惜朝拱手,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却听白愁飞忽然慨叹一声,道:“只可惜……”

      白愁飞道:“顾兄少了一样东西,使得这一部奇书,尚不能名动天下啊!”
      顾惜朝心中一动,“请教?”
      白愁飞道:“那便是血。”
      顾惜朝疑惑道:“血?”
      “不错!”
      顾惜朝心中一震,似有什么霍然明悟,却听白愁飞接着道:
      “兵书以血与战为名。姜尚破殷商,牧野玄黄而成《六韬》;孙膑屠魏人,杀师兄以祭《兵法》;李靖助秦王,平天下而书《问对》,如孙武,吴起,尉僚之青史留名之辈,无不如此。没有经历过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洗礼的兵书,不叫兵书!”

      顾惜朝忽然想到了燕地所传来的《杀人歌》。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所谓,屠得九百万,当为雄中雄!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苏殷端然跪坐,静婉垂目道:“是以顾兄虽然有著书之才,却尚无著此书的资格,却怪不得无人赏识。”
      此一语,正中顾惜朝心底,顾惜朝惊然巨恫。
      女子静柔的声音缓缓道:“自古以来,人多以立言扬名,如司马相如之辈,而兵家却刚刚相反,必须先扬名,再立言。否则,枯守草庐,无一人以听。”
      不错,不错。顾惜朝纵然心中不肯服气,凄惶不甘,也不得不说,她说的全部不错!
      “那些尸据朝堂的官人们,谁也不明白这个,与他们商量寻谋出路,还不如去对牛弹琴。大丈夫当行非常事。”

      大丈夫当行非常事!
      不错!杀人如麻,尸骨遍野,尸积如山!历数古来王侯将相,成事者,莫不如是!
      顾惜朝抬眼看着他。眼前的白愁飞和苏殷,便是杀得万人之后的雄者!朝堂上那些大将官员,有谁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古来道义无一真,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然有理也枉然。
      这般道理,他自小已经明白,但从未像今日这般醍醐灌顶!

      欲成千秋事,便当心如铁。
      杀人百万,威逞雄风,何必受制于朝堂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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