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52、通天路绝

　　“不要说这种话。”云浥川拍了拍叶清一发顶，“你目前状态不适合，也是我的错，没有留心这些。”

　　曼婆婆低头：“不敢使大人劳心。大人现在身体状况不佳，幽冥界环境恶劣，是至阴之地，还是由妾身前去更为合适。”

　　叶清一呆了一会儿，出神道：“除了痛，我真的没感觉我神魂丢了，幽冥界对我也没有影响，那里环境确实恶劣，但还伤不了我，再护一个云浥川都绰绰有余。”

　　“大人……！”曼婆婆不敢违背叶清一的意思，目光悄然转至云浥川身上，充满了恳求的意味。

　　“清一，陆道长说我神魂不稳，可能是去往幽冥的后遗症。”云浥川点点太阳穴，话说得不尽不实，“不要逞强。回来之后我昏迷半天，你昏迷整整一天，直到半夜才醒。表面上看似并无大碍，实则谁也判断不出你的真实情况。”

　　龙骨自动飞离云浥川手腕，末端上下摆动，同意云浥川的说辞：龙气在幽冥界被压制，吾无法自主行动，只有在接近轮回台、即将脱离幽冥时才能借云浥川之手发挥一二力量。幽冥界法则灵气皆与人间不同，压制肉身，吸引魂魄，小赤鱬你神魂不全，恐生变故。

　　曼婆婆紧接着恳求：“大人您是现在唯一能自由出入幽冥界的人，绝对不能有闪失！况且天地因果相循，幽冥界封闭已久，您偶然间进入幽冥绝非巧合。主任已经与妾身说过详细经过，以您现在的修为，华夏境内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心念一动便可到达，本不必从幽冥借道，您不能否认，这是‘祂’做出的指引。”

　　叶清一才想反驳，指尖便亮起一簇金芒，带有夫诸烙印的灵气骤然涌入，幻化成夫诸形象的虚影。

　　“清一，看新闻了吗？……你终于修成人形了？恭喜，要不要抽空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夫诸的白色长发用幻术染成了接地气的黑色，西装革履，笑意温文，几乎看不出是个沉睡千年的“古人”。

　　“我……啊，哦，也就是最近的事。这几天太忙，没呢。衣服不用管它，不要紧。你什么时候有看新闻的习惯了？”叶清一扯扯衣袖，不太在意地问道。

　　长生种寿命太长，一年两年在他们的观念里和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天两天都没什么区别，一觉醒来什么新闻都成旧闻了，人类的新闻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毫无价值。

　　“入乡随俗，人类的世界变化太快，反正也无法修炼，留心一些也没什么。”夫诸温雅的笑意中带着忧色，“两个小时前的消息，东海爆发海底地震。”

　　叶清一眨眨眼：“夫诸你老家……似乎在北海吧？东海地震和你没什么关系啊，人类会受伤甚至会死亡，但地震不可能伤到你，你是要出差了吗？”

　　没有特殊因素介入的大地震本身不用特保局参与调查，但东海处于华夏边境，上面一定会派人全程监视善后工作，以防心怀鬼胎之辈浑水摸鱼暗中作乱，既对内也对外，这时夫诸这样实力强大又安排灵活的员工就是最佳人选。

　　叶清一在特保局混了久了，即使不是一线主力也大概能摸出一点上层的想法，不过也仅限于此。对人类各种弯弯绕绕的心思，长生种们向来秉持“爱咋咋只要不打扰我就行”的态度。所以他反而不太明白为什么夫诸这几个月一副任人类驱驰的姿态，即使夫诸向来是与人类亲近的上古灵兽，做得也有些太过了。

　　夫诸的嘴唇抖了两下，才道：“清一你忘了吗，东海……下面是归墟。”

　　归墟是灵气穿行阴阳两界的通道，东海异动，往往代表归墟，以及归墟下连接的幽冥界出了大事。即使是上古异种，面对这样的变动不得不警惕。

　　夫诸深吸一口气：“清一，你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算了，我还是先说完，东海不仅出现地震与海底地震引发的海啸，东海上空还有劫云正在不断形成，我目前就在现场。”

　　他稍微让开一些，袖影翻飞，身后现出阴云密布的东海，堆积的云层中隐约可见道道暗紫色的劫雷。

　　“我也推断不出劫雷什么时候会落下，暂时还没找到是谁引动了劫云，目前怀疑是……”

　　话音未落，暗紫色雷霆转为明紫，雪亮的闪电打下，割开沸腾的海面！

　　“夫诸！”

　　夫诸的身影因剧烈波动的灵气而变得不稳定，模糊甚至割裂为光点，声音同样被风雷撕开：“劫雷……明确指向……这是……快走！”

　　海水打湿了夫诸的脚，作为司水的灵兽，天下之水本应尽在他掌握，然而场面失控，狂风暴雨骤然而起，暴乱的灵气将夫诸暴露在外的皮肤割裂出道道血口，只是普通布料制作的衣服更是经不起风浪，迅速在风雷中被刮破，变成了一堆挂在身上的破布条。

　　好在灵气投影还没断开，得以让叶清一大致判断场上情况，知道夫诸没出意外。

　　夫诸用水球将身边少数几个特保局一线工作人员卷起，隔开外界风浪，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海面上奔逃。

　　显然劫雷并不是冲着夫诸来的，随着几人渐渐远离劫云范围，画面也稳定下来，即使相隔很远也能直观感受到海面雷蛇狂舞带来的可怕气势：“清一，你看到了吗？”

　　近距离接触劫雷显得他脸色格外苍白：“现在海面上的灵气波动非常奇怪，灵气与水汽融合在一起，混入了一种什么……”

　　他停顿了下：“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像污染，但仔细分辨又有微妙区别。我不擅长这个，总之，是对人类与妖族一视同仁的、有害的杂质。好在我现在处于清醒状态可以主动抵御，阻拦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叶清一忽然觉得浑身冰凉。

　　“主动抵御”当然可以阻拦，但即使到夫诸这个水平，也不可能片刻不停地一直维持防御。而这种与灵气混合在一起的杂质与灵气一同被吸纳入体，进入经脉周天循坏，很难分离。

　　万物生存都需要灵气，没有灵气的世界会化为一片荒芜。即使是正值退潮期的当世，灵气浓度也只是降到了很低的水平，并非完全消失。可以说，只要生命活着就在不断吸纳灵气，无非是自觉或不自觉。魂魄也是同理，如果没有灵气维持就会立刻溃散。

　　那么夫诸可以抵御一小时，一天，一个月，他能一直抵御下去吗？不能的，即使灵气不曾耗尽，精神总有疲惫的一天。这样的污染防无可防，谁也逃不掉，自己以前凭什么低估这无孔不入的穿透力？

　　“你们先回去，这里只留我一个。”夫诸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画面晃动，“清一，之后麻烦你替他们看一下污染程度，顺便清理一下吧，这我实在无能为力，辛苦你了。不要这样看我，现实情况就是，你们留在这里只会成为拖累。清一，清一？你身边还有谁？”

　　“妾身曼珂见过夫诸前辈。”曼婆婆低头行了一礼，“夫诸前辈无视妾身就好。”

　　“你是……曼十七的后人？既然你找到清一，必然继承了她的天赋，正好，我担心幽冥界出了什么变故，”夫诸披上灵气幻化的外袍，静静看着曼珂，“现在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叶清一觉得很难受，曼珂自己愿意去幽冥界是一回事，为什么夫诸要用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

　　曼婆婆头埋得更低：“妾身不敢。”

　　“夫诸，你也回来，和他们一起回来。”叶清一闭了闭眼，“归墟神秘莫测，谁也说不清楚，君子不立危墙之……”

　　轰隆！

　　劫雷荡起雪白的巨浪，将叶清一的声音打断，跳动的电弧几乎要吞没夫诸略显单薄的背影。

　　“夫诸你回来！”叶清一大喊，投影布满雪花点，也不知道声音传出去了没有。

　　“不行，我现在要去东海。曼婆婆，我先送你去幽冥界，你记住入口坐标，我会将入口维持在这，可以直接脱离。”

　　“清一！”“叶老师！”云浥川与杨媛媛刚好一左一右拉住叶清一，曼婆婆的背似乎更佝偻了一些。

　　“你现在去又能做什么？”云浥川看着他，熟悉的疼痛再次从脑海中扩散。

　　“云浥川！放开我！主任你也一样！”

　　“清一。”投影又变得稳定，层层劫云中裂开一条深壑，夫诸风度全无，狼狈不堪，声音沙哑，“清一……不要过来……你来了也没用……”

　　“夫诸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我……”

　　“不要来东海，你现在立刻送曼珂去幽冥。”夫诸擦了一把发丝上不断滴下的水珠，双目望天，一片空洞，“不要过来，通往上界的路……封死了。”

　　“夫诸！”

　　“送曼珂去幽冥，或者还有谁能自由出入幽冥界的，去看！人族那么大，总有几个修法精深能与阴神沟通的吧？不要愣着了！他们不清楚情况利害怎么连清一你也拎不清了！通天路断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身后背景不断变化，显然用了某种遁术正在高速赶路，连声音也被呼啸的风无限拉长。

　　“可是夫诸，”叶清一呆呆说道，“陆道长说我的神魂不稳，曼婆婆说我神魂有缺，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下一秒夫诸出现在会议室内，水珠成串滴滴答答从边边角角滴落，手里提着一串已经晕过去的一线员工，随口向杨媛媛交代：“只是晕过去了，休息一下就好。海上风浪太大，我也不知道他们喝了几口海水进去，注意给他们补充水分。”

　　杨媛媛在夫诸面前根本抬不起头，连应了一串“是”，就要把人拖出去安顿。

　　“等一下。”叶清一近乎是本能地喊道，“让我看看情况。”

　　四个人平放成一排，个个惨白着脸双目紧闭，嘴角还时不时溢出水痕，一眼看过去像鬼多过像人，会觉得他们该出现在墓园，而不是会议室。

　　“不……”夫诸并不想让叶清一再做任何会损耗自己的事，然而叶清一的动作比他的嘴还快，指尖金芒闪过，轻轻一挑，四颗晶石整整齐齐出现在他掌中。

　　“夫诸，你也不能走。”叶清一望着他，“我的神魂碎了，记忆没了，很多事情我都忘得干干净净，但我的本能还在。”

　　一点一点微小的金花飘落，环绕在他身边。夫诸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种不安感，本能地想要逃离，叶清一飘然而至，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夫诸，你也中招了。”

　　夫诸只觉得心头猛一抽痛，叶清一手放开，掌心四颗小晶石中便多了一颗。相较四颗小的，从夫诸身上抽离的这颗更大，晶体更完整，光泽也更耀眼。

　　“这是……”

　　“东海灵气提取出的污染结晶。”叶清一把它们和之前收集的结晶串在一起，放在桌上进行比较，“这是幽冥界的，这是最原始的版本，区别不大……对了，幽冥界现在也无法正常进入，所以你可以理解成，上天入地的路都堵死了。我可以进入幽冥，原因不明。幽冥界提取的污染和东海的成分高度类似，但东海的污染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夫诸摸了摸心口，喉咙仿佛被堵住：“……只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因为你对灵气的需求量更大，所以从你身上提取出的污染结晶也更完整。”叶清一默认了夫诸的问题，旋即收起散发着不祥意味的污染结晶，金光汇聚，凝成一条璀璨的项链。

　　“曼婆婆，你过来。”他将项链挂上不明就里的曼珂的脖颈，“戴好它，不要摘下来。”

　　“这是……清一，你想好了。”

　　“嗯。”叶清一点头，“平安回来。”

　　项链金色光芒闪烁，仿佛鲜活的心跳。幽冥入口打开，幽幽暗暗，深不见底。

　　曼珂握紧项链，步入其中，身形虚化如鬼魅，最终消失无痕，入口也只残留一抹若有若无的虚影，被叶清一强行固定在会议室内。

　　“主任，劳烦您守住它。”

　　还在盘算找谁当壮丁把地上四个人拖走的杨媛媛一个激灵：“啊？什么？叶老师你要去哪？喂叶老师！云先生夫诸先生你们拦一下啊！”

　　“去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