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吴家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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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山上……
可付给源溪的房费一分也不会退……
但师叔一片好心留人，再山上住一晚也不算什么事……
房费……
杨媛媛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余光扫过几位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研究员，还是割舍了对经费的不舍，决定留在山上。
自己的师叔自己清楚，陆静霞虽然有时看上去不靠谱，可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唬人，又不图自己这一点房钱！
回龙观里道士不多，空房间不少，两人一间房根本毫无问题。云浥川和唐哲分在一起，叶清一因为没出头，陆静霞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或者说赤鱬，自然没他份，只能和云浥川挤一挤，好在两人谁也不在意这个。
陆静霞出去准备晚上的超度了，叶清一没心思逗猫，自个儿往房间里一闷，有些焦躁地磨爪子，低声与云浥川说话：“要下雨了。”
“陆真人方才不是说过，明日有雨——这山路怕是要不好走了。”
“不，不是这样。”叶清一快把爪子磨秃了，隐约可见指甲下的点点血红，“下雨就下雨，我是个水生种，还能怕下雨不成。可我有很不好的感觉，今天是中元，中元下雨，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浥川一把捞了叶清一安抚道：“不用想太多，陆真人也是高道，是杨主任的师叔。他留我们在山上，总不能放我们出事，不然他的面子又要往哪搁？这还是在道观里，诸邪莫侵，等今天晚上过了也就没事了……清一，难道你怕鬼？”
“鬼倒是无所谓……”
叶清一不磨指甲了，改成咬指甲。好好的指甲被他十分人性化地塞进嘴里，咬得光秃秃一片。
显而易见，焦虑情绪快溢出来了。
云浥川实际上感觉也不是很舒服，可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降雨，或是分明高远却让人感到压抑的天空，但他不能理解叶清一的感受，只能和他说话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别咬了，”他强行捏住叶清一的前爪，用清水洗干净，“……咬出血了，你不疼？这么一双爪子，真出意外你怎么应付意外情况？”
“……我爱如何便如何，你管不着。”
“是是是，我管不着。”暮色四合，金乌西坠，只余一圈模糊的残影，三清殿里钟磬齐鸣，晚风送来压抑的哭声，“那边开始了，我们去看看？人多了自然就没什么感觉了。”
“我不是怕鬼……放我下来！”
焦躁的感觉全积压在心里，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去，被啃秃了的爪尖勾不住云浥川的衣服，只能留下一点淡薄的血迹，充其量就是让云浥川痒那么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只是我想去看看。”云浥川的笑意落在叶清一眼里有点惊悚，“南川向来都有白事大操大办的传统，我听主任说，家里若有亲人去世，讲究的人家至少要请僧道来家里做整整三天超度道场……但我是个孤儿，我没见过，我想去见识一下也不行么？”
叶清一不刺挠云浥川了，他在心里骂人。
非亲非故跑去看别人为亡人祈福的□□场，什么毛病！
三清殿里正喧嚣，陆静霞披着紫色法衣，一手持甘霖，一手持柳枝，唱着谁也听不懂的经韵——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陆静霞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道士，既然来了浮川，自然唱浮川本地的韵。别说旁人，就算是让浮川土生土长二十多年的王姑娘来，也最多听懂一半。
此时还留在山上未走的香客都算是虔诚信徒，参加了今晚法会的那种，一个两个都在全神贯注盯着主法的陆静霞，云浥川带着叶清一过来根本就不起眼。
南川的夏天很热，眼下又未出伏，本来该是热上加热。如果留在源溪山庄，这个温度是要彻夜打空调的，但灵武山上却有凉风阵阵，称得上是心旷神怡。道场正中披着厚重法衣的陆静霞额头不见汗，唱腔抑扬顿挫，竟有些空灵的意味，只闻得他的声调忽然拔高——
“……共离苦趣，各遂生方！”
叶清一对风很敏感，所以能感受到陆静霞最后一个字吐出后陡然变得浓重的水汽。灵武山的夜晚无疑是凉爽的，然而现在凉爽变成了寒凉。
寒凉彻骨，是阴气。
道场外的部分信众被阴风一吹，脸都被吹得煞白，分明是个活人，却比鬼还像鬼。
叶清一偷瞄一眼云浥川的脸色，还好，还算红润，体温也变化不大。
然后下一秒就被打脸，他眼睁睁看着云浥川的气息陡然衰败下去，掌心也变得冰凉，本就不算多鲜亮的唇色透出一抹霜白，白中还有一抹绀紫。
【云浥川！】
没有回应。
见无人注意，叶清一偷摸打了个火球，小小一团，也烘不热他冰冷的手心。
云浥川还没倒下，笔直站着，魂却像是被勾走了，毫无反应，任凭叶清一摆布。冰凉从掌心蔓延，爬过小臂，攀向心脏与脖颈。
一旦心脏冻结，那云浥川也救不回来了，可怎么会这样？今日超度孤魂，众魂聚集，有阴风是难免的，可云浥川并不是什么至阴体质，他是一个正值盛年阳气旺盛的大活人，没道理被阴风一吹人就要吹没了，没看见那一众斋主里体质阴虚八字偏弱的几个，除了脸色发白也还好着么！
况且人身上火气一弱，确实容易被阴魂影响，可云浥川身上的龙气精纯浓郁，一般阴魂别说动他，连靠近都不敢……难道阴风里还有别的东西？
道观里诸邪莫侵，按理说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想不开跑进来，也没本事跑进来，可“涨潮”期间，谁说得准呢。反正他不能确定，更不敢大意，寒气快过手肘了！
叶清一睁眼，往上瞧，满天都是亡魂，数量远超现场的信众数目，能吓死密恐。而且不仅是人，飞鸟走兽混杂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五花八门，甚至还有条锦鲤和他来了个面对面接触，两只黑眼珠暴突而出，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叶清一：“……”
他发誓，他刚刚肯定看见从鱼眼中冒出来的丝丝缕缕白色不明物质了。
陆静霞做超度，他是真不挑物种啊。
叶清一弹指挥开锦鲤，给处于百鬼手抓饭包围的自己腾出一块地方。举目四顾，亡魂虽多到辣眼睛，却还都是正常死鬼，没什么奇行种混迹其中。再看坛场正中的陆静霞，神态也很平和——他做法时肯定也开了眼，随时监控现场情况，有异常就没这么气定神闲了。
所以问题没出在这漫天阴魂上。
云浥川眼睛倒是睁着，可仍毫无反应，冰凉的手好似坚冰。叶清一只能确定他魂还在身体里，却搞不懂为什么醒不过来。
陆静霞在坛场上施食，一时半会绝对下不来，等结束估计云浥川尸体都凉透了。叶清一咬咬牙心里道一声“得罪”，直接合住他的手掌，灵气往他四肢百骸游走而去，走完一个周天后将百川归海，最后汇于心脏。
——以前用灵气缓解不适都只限制在局部，用不着什么精细操作，而灵力游走周天则必须进行内视，神识要跟进，一般除了十分亲近之人，根本不会也不敢让人进入。换句话说，云浥川的命门现在已经在叶清一手上了，叶清一只要心念一动，云浥川当场就能死无全尸。
叶清一探入灵气后却并没有碰到预想中的阻碍，灵气流动十分顺畅，圆融到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虚幻之感。
反倒是莫名侵入的那股寒气，经由灵气流动，神识感受比感官更为清晰。
很怪。
叶清一说不上这怪异的感受何来，指挥灵气流动对抗寒意，冥冥中他“看见”了云浥川的心脏，那是一颗笼罩着金光、近乎结晶的心。
正常人族的心脏……该是这样吗？
叶清一只思索了一瞬间就调动灵气往心脏涌去，方才那一抹绚丽的金色就如幻影一般消散，眼前依旧是一颗红色的砰砰跳动的心脏，只有心尖沾着一抹金色。
他想了想，应该是被龙气晃花了眼，心上只有一点金色才是对的。云浥川虽然是个没修炼过的的普通人，有一点还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心尖一点金色正是龙气之源。云浥川没了意识，灵气驱不走寒意，他只能冒险用灵气刺激龙气试图唤起他的一点儿自救本能。
……希望能有用。
金色的龙气结晶随着心脏跳动而闪烁，在云浥川的五脏六腑中压出一片又一片金色雾气，逐渐弥漫至这具躯体的角角落落。灵气与龙气的混合反应相当剧烈，一瞬间竟让叶清一有些后悔。
真的有用吗？
他很怕云浥川就这么因为心率过快而死。
金雾中升起一轮耀眼红茫，如朝日，如鲜血，刺破无边黑夜，寒冷寸寸退去。叶清一只觉得“眼前”一痛，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被弹了出去。
看来是自我防御机制启动成功，没事了。
叶清一神识归位，痛觉仍残留于眼底，高台正中的陆静霞在缭绕的青烟中重新吟咏起神秘难言的经祝，云浥川眨了眨眼。
【我方才……】
【不知道。】叶清一翻个白眼，【我要是反应迟钝一点，你说不定就要噶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我看你八字也不轻啊？】
云浥川右手按住胸口跳动的心脏，缓缓道：【我只觉得一瞬间身体变得，似乎有漫天金光，极尽绚烂，不可名状。】
【唔，好运的家伙，一片金光那是你的内景。】叶清一搭住云浥川脉门，片刻后道，【因祸得福，你的心眼开了，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以后也可以称为是修行人了？我也没想到龙气受到灵气激发还能有这样的效果，下次可以让唐哲试验一下……】
【心眼又是何物？】
【与肉眼相对，即是心眼。】叶清一打个哈欠，【小爷我是上古赤鱬一族，修炼方式与人族迥异，不要问我啦，我还怕把你带进坑里呢，最多指点你一下灵力运行路线……不过今天我困了。】
台上的陆静霞唱毕，柳枝轻点甘露施食救度八方幽魂，云浥川心有所感，黑沉夜幕下满眼都是死得奇形怪状的阴灵，受了施食，又重新变回生前的模样，向陆静霞行礼。
感觉很奇妙，原来这就是“心眼”。
亡魂注意到还有人将目光投向他们，便也回以一笑，飘飘荡荡投胎而去。
云浥川感到一阵阴风飘过，似乎还带了芬芳的气息，可这气味何来，又是被哪种感官所捕获？说不出来。
仿佛有另一个高高在上的自己替他俯视着一切，奇妙的感觉，却并不令人陌生。
叶清一和他说完话，疲倦至极，已趴在他肩头沉沉睡去，轻得可怜。云浥川一笑，摸着黑回了客房。庙里其实有感应灯，但黑夜中的一切再也不能阻挡他的视线。
自己在做梦。
云浥川想到，最近做梦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但好像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事实上他向来是无梦的，好的坏的一概没有，龙骨拿到手后才体会到了“做梦”的滋味，多少令他怀疑龙骨和自己是否有更深的关系。
但是梦里就不必探究这些了，他静静看着梦里的杨媛媛下了山，规划活动路线。灵武山上生龙碧茶，山下自然有以采茶为业的茶农。这些茶农世世代代生在浮川，制茶为生，并不与外界封闭。这些年浮川随潮流搞环境保护，搞生态旅游，茶农的心思也跟着活络，度假村，文化游，体验馆，一样一样都搞得火热。
杨媛媛从王姑娘那拉来的赞助，趁龙碧茶还没彻底采摘完毕，拉着一群人去体验龙碧茶的采摘与制作。自己和叶清一都对龙碧茶无感，便找了个由头溜出去散心，没想到走着走着，两人竟迷了路。
云浥川方向感很不错，叶清一虽然方向感不行但嗅觉极为灵敏，怎么算两人组合在一起都不像是会迷路的样子，偏偏这么离谱的事情就发生了。
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越过那块写着“吴家村”的界碑，一人一鲵竟想不起该怎么回去了！山中雾气厚重，叶清一想直接走，仗着艺高人胆大，硬走也能走出一条路来，然而那雾仿佛生了灵性，云浥川带着他兜兜转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村口。
然后自己就醒了。
云浥川坐起身，摩挲着床沿，他几乎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一直保持着清醒，却没什么困意。叶清一的睡相不好，难得上床，翻了个身差点把自己滚下去，被云浥川接住了，还是迷瞪着眼半梦半醒的样子。
想必是昨天累得狠了，云浥川也不打扰他，静静坐着想自己昨晚的梦。
太过真实的梦总是引人注意的。
微信响了两声，他没看，对床的唐哲被吵醒了，痛苦地在被窝里发出一声呻吟，双眼眯成一条缝看新消息，轻声念道：“龙碧茶采摘体验游……什么东西……让我采茶还不如让我留在山上和陆真人探讨灵气问题……主任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昨天晚上的超度法会弄到很晚，而和云浥川一样去看热闹的人显然不在少数，现在基本都和唐哲一个状态，起不来，根本起不来，恨不得和床天荒地老。
而杨媛媛显然是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的，半小时后，她直接踢门进来抓人，唐哲恨不得一头撞死。
“别哭丧着脸，小唐，你缺少运动，天天窝在实验室里的会猝死的。”杨媛媛抓着唐哲的脸搓圆捏扁，“亦乐说了，摘多少加工完之后都让我们带走，我和你说夏茶可提神了，比你的黑咖啡管用。”
“局里给我买了保险……主任，别捏了，疼！”
云浥川提溜着不堪其扰困到爆炸的叶清一默默出了门。
【还困？】
【困得要死……想睡觉，什么情况，我睡了几千年才醒，怎么还是睡不够啊。】叶清一想伸个爪子揉眼睛，碍于前肢太短，动作颇有难度。
【你继续睡，这里太吵，我找个理由走开就是。】
【……这恐怕不太好吧。】
【没什么的。】云浥川微笑着和杨媛媛说要一个人去散心，根本没有任何阻碍，【特权阶级么，总该有点特权。】
叶清一才想起来云浥川好像实际上是不归杨媛媛管的，只是恰好办公地点之一是特保局的办公室，工资也从南川特保局这结算罢了。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梦。】
【啊？你又做梦了啊，那你今天精神头还不错啊。】
云浥川仗着身体素质好随便找了条小路走，一边和叶清一说着话：【也就这样，马马虎虎，我梦到我们两个迷路了，误入了一个叫‘吴家村’的山村，就在灵武山下……清一，你会迷路吗？】
【迷路？笑话。】叶清一轻蔑一笑，【你想去找那个吴家村？不，你还记得梦里的细节？】
【分毫不差。】云浥川站在高地上俯瞰地势，百里灵武山风光便尽收眼底，【不过我不打算去找，不仅不找，我还要背道而驰，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只要和山主大人无关，那我就没兴趣。】叶清一打了个哈欠，嘟囔一声，【怎么困成这样……莫非还要我夏眠？一定是昨天消耗太大了，云浥川，回去你可得赔我！】
【赔赔赔，小的一定赔——】云浥川笑吟吟道，认了条路慢慢往下走，【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过南柯一梦，何须在意？】
林下松风柏子香，气味凉爽又带着松柏特有的清苦，不知多少年的老松早已成才，遮天蔽日，散落一地的松针在脚底嘎吱作响。
但不论这意境多美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云浥川迷路了，迷得很彻底。
脚下小路蜿蜒向前，通往未知，云浥川往回走，回头是两条岔路。
【我们刚才过来，没有这条路吧？】云浥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说道。
叶清一大笑出声：【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别闹。】云浥川都没打开手机搜索，缺德地图可导航不出山间小路，现在有没有信号都是个问题，【能闻到我们经过时留下的气味吗？】
【没有哦。】叶清一语气贱兮兮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昨晚上这摆明了是个预知梦，有人入梦勾引，指望着你上门送菜呢。能在道观里搞出这一手，有点本事的。】
云浥川并不关心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本事，他也不想给人留下坑自己一把的机会，于是他不选左边也不选右边，拨开两条道路间长得比人高的杂草：【那只能说声抱歉了，我偏不如他意，如何？一个运动能力良好的成年人，总不至于一脚掉进山沟里，灵武山可没有悬崖。】
叶清一顿时笑得更大声。
拨开杂草，分开灌木，云浥川往下看，地面微斜，隐约能看出是下山的方向，只是一眼望不到头。地面有踩踏的痕迹，砾石遍地，似乎并不好走，尤其在他今天穿的是皮鞋的情况下。
但这重要吗？
云浥川侧过身，一脚踩了下去。
日影微斜，山路渐平，高木林立，雾气涌动。
出现在一人一鲵面前的又是两条岔路。
叶清一有点笑不出来了：“起雾了，又是雾，难道这里也有一只蜃妖？”
茫茫雾气中行走并不是多愉快的体验，云浥川没有神识看不清路，再走下去就太危险了。
“看来今天我们是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云浥川在两条路上各扔了一块石子，石子没入雾中，什么也看不到，“选哪条路？”
“没区别吧。”叶清一有点烦躁，“往哪个方向走都一样，现在时间拖得越久反而越危险。”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雾气彻底包围。叶清一戳了戳云浥川：“来点龙气，亮灯！”
附近没有生物，龙气能令万灵臣服，没有生灵那也只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当个灯泡用倒是还凑合。
云浥川也没有被支使的不自在，轻笑着打个响指，金色中带着一抹青绿的龙气在风中摇曳，烛照渐渐昏暗的四野六合。
“既盛情相邀，你我怎可辜负这一番美意？”
殷红的光芒自龙气中生出，云浥川捂住心口，只觉得一阵滚烫热流自四肢百骸淌过。
龙骨自动破开叶清一的小洞天，微风穿过中空的骨节，流出一串呜呜咽咽的长啸。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吴家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