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易水溯流

28、湖底漩涡

　　水体浑浊，龙鳞开辟出的一方小天地倒是干净，浊水不侵，恶臭也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人鱼烛幽幽的暗香。

　　潜水服好像有点多余了，脱离了水体，橡胶织成的面料紧紧贴在身上，闷得人心慌。

　　“你愣着干什么，上来呀？干完活就走啦，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叶清一见云浥川半天没反应，又催促道。

　　云浥川本想再问，这个念头只在心尖流转了一刹那就消失无踪，龙鳞稳稳当当拖住他，不见半点排斥。

　　“不错，果然还是身负龙气之人能得山主青眼。”叶清一赞了一声，“有烛烟引路，坐稳了！”

　　人鱼烛松松散散的香气往水中飘，凝而不散，虽然看不见，却在叶清一脑海中构成了清晰的路线。

　　没有犹豫，龙鳞破水，一路下行。

　　“你知道该怎么走？”

　　叶清一点头又摇头：【我不清楚，但直觉底下有异常。谢尘测量过澄海范围内的灵气波动，没有问题，我自己也感应过，在正常范围内，但这里存在思维盲区，一个污染严重的地方灵气怎么会正常？所以我稍微对人鱼烛做了一点小改造，它原本能利用我族人的冤气污染外界灵气，积聚五浊之气，现在则可以之为导向，找出外界种种污浊所在。】

　　简而言之，这是个活的罗盘，只有叶清一能使用的活罗盘。

　　【你坐稳，我加速了。】叶清一四爪盘踞，口衔烛火，灵力涌动流入龙鳞，烛光闪烁越发剧烈，他叮嘱道，【注意呼吸，别碰到蜡烛更别沾到烟雾。】

　　烟雾袅袅，灰紫色的烟气脱离了龙鳞的范围，在浑水中竟有种令人心神迷乱之感。

　　龙鳞骤然变得冰凉，冰寒彻骨的凉气沿脊柱上升，又将他从迷乱中唤醒。

　　“借灵机一用！”叶清一低喝。

　　龙鳞又变得温软如初，令人十分熨帖。随着叶清一的喝鸣，锋利的边缘荡起水流，破浪而起！

　　【抓稳！】

　　其实这并不算颠簸，速度却快到了极致！云浥川甚至觉得本该如此，只是即使有龙鳞笼罩的空间作为阻隔，澎湃的水压依旧迎面而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

　　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

　　“咳、咳咳！”

　　他唇齿间冒出一连串的气泡。融入水中，不见踪迹。

　　叶清一！

　　颠簸风浪汹涌而来，他失去光明，陷入无边黑暗，只能抓住身下那片坚韧的龙鳞作为依凭。这种感觉分外熟悉，云浥川有过惊讶，却是没有惊恐的感觉。

　　【叶清一？】

　　耳边没有回音，但龙鳞还在掌下，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平静起伏。

　　无尽深远的黑暗中，鳞片散发出道道柔和却锐利的清光。清光刺破黑暗，耳边传来叶清一的絮语：【吓死我了，刚刚穿过一团水草你直接晕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什么情况？】

　　云浥川扶着脑门，龙气有些失控地向外蔓延，水中残存的生物无不退避三舍，一时间水中能见度倒是高了不少。

　　“我……刚才好像被什么缠住了脖子？之后只见一片漆黑，没听见你的声音。”

　　他尽力甩去脑海中残存的眩晕，眸光逐渐清明，伸手摸上颈项，被扼住喉咙的感觉分外清晰，似乎还残留在肌肤上。

　　【缠住？】叶清一仍衔着烛火，目光停留在他脖颈上的那几寸皮肤。皮肤白净，并不见勒痕，可隐约中似乎有道道细小的圆形痕迹。

　　之前……有这个吗？

　　他再一眨眼，皮肤依旧白净光滑，哪有什么圆痕。

　　应该说水太浑浊，看错了吧。

　　应该。

　　云浥川指尖来回摸索，片刻后放下手道：“或许是幻觉，你是千年大妖，我只是普通人，你能完全不受影响，但我不行。”

　　说的也有道理。

　　叶清一继续操控龙鳞乘风破浪，心中古怪之感却挥之不去。

　　之后一路都很平顺，没有风浪，只是越往下，湖水就越浑浊，淤泥沉积，人鱼烛的香烟停止飘动延伸，在原地盘桓不去，一点点向上攀升直至虚无。

　　【……嗯？怎么没了？】水底极其昏暗，叶清一衔着人鱼烛，接着烛光与龙鳞边缘的微弱光芒探查四周，浑浊的秽物阻挡了视线，看不真切。

　　【坏了，太久不下水，忘记带能照明的东西了，烛光不够亮……我想想。】

　　水下灵气在他掌心积聚，他闭眼，每一寸人鱼烛香浸染的水体在他脑海中纤毫毕现

　　没有异常，包括自己脚下这片水域，包括灵气与分布。

　　用人鱼烛追索秽气，应该是自己独创，不可能这么快就被破解，那么就是……自己脚下这片地方就有问题？

　　感官不见得可靠，他想暴力破开试一试。

　　“通讯器还在，我可以与上面联络，让他们送物资下来，不需要你自己犯险。”

　　云浥川几乎同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叶清一想做什么，提醒道。

　　【等他们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叶清一嫌弃道，【你放心，跟在你身边这些时间，我恢复不少了，你自己注意下别把脏水吸进去就行。】

　　说罢，他放下人鱼烛，主动跳出龙鳞的范围，口中念念有词，掌心触地，方圆数百米的淤泥都渐渐被搅动起来！

　　云浥川只听清了他的一个音节：

　　“破！”

　　水底淤泥炸开一朵巨大的泥花！泥里的活物也好死物也罢通通被掀了个底朝天，只有龙鳞护住的方寸之地在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流中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灵力波动一阵混乱，“遮天蔽日”的淤泥将本就浑浊的湖水搅得更为不堪，一时间竟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叶清一收回手，闭上眼感应了一会，有些遗憾道：“难道这还不够大？还是我这法术有什么纰漏，人鱼烛感应出了异常？不对，不对……”

　　还没等他“不对”完，被炸开的淤泥中忽现一个深黑的巨口！不动如山的龙鳞领域第一次出现动摇，那张巨口中传来的巨大吸力几乎让人动弹不得，无法抗拒！

　　“我艹什么东西被引过来了！”叶清一骂了一声，声音显得格外尖锐，在云浥川失去视线的最后一秒，他衔住人鱼烛，死死趴在了云浥川身上！

　　“别松手，抓住龙鳞，别走散！”

　　这是落进他耳中的最后一点声音。

　　云浥川缓缓睁开眼，脚上只觉得沉重无比，动了动腿，原来自小腿以下都已经埋进了淤泥，难怪动弹不得。

　　小腿几乎完全木僵了，云浥川起身，见叶清一还好端端趴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动作而从肩头滚落，这才松了口气，着手清理埋住双腿的淤泥。

　　身体每一寸都极为滞涩，像是缺少润滑的机器，连只是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觉得酸麻。云浥川不过挖开了几寸的泥土，已经觉得快要累死过去，背后肌肉一松，整个人就像抽了筋骨一般直接倒回了龙鳞。

　　龙鳞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清光，温暖柔韧。云浥川躺了片刻，竟觉得有丝丝缕缕温热气流从脊背而起，过五脏六腑，最后流入心口盘踞不动。体内似乎多了一团光，一点点将已经冻僵的身体拉回人间。

　　活过来了。

　　他再挥动双臂，酸麻之感荡然无存，十指用力，大腿边短短几分钟已经堆起了深深浅浅的淤泥，小腿的知觉也恢复了。

　　叶清一还是未醒，他挂在腰上的通讯器倒是发出了滴滴滴的传呼声，急促，高亢。

　　传呼声响了片刻自动停止，之后是人声：“这里是华夏特保局郁州分局主管人谢尘，云浥川同志，收到请回答，云浥川同志，收到请回答。”

　　背景音十分嘈杂，外界似乎已经陷入混乱。

　　云浥川张张嘴，喉间一阵缺水导致的干涩痛感，温热气流再次流动，喉咙顿时好了不少，说话也有力了：“谢尘主任，这里是云浥川，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云浥川同志，收到请……云先生？！你现在在哪，你已经失联近半天了！之前通讯器的信号消失，湖面忽然起风，波浪太大，我们这里人手不足，不敢贸然下水……”谢尘的声音冲满疲倦与愧疚，显然云浥川失联，他也没好好休息，一直在奔前忙后。

　　“我现在……咳咳。”胸腹间传来的不明灼热感让云浥川咳嗽了两声，之后才道，“我现在应该在湖底，和叶清一在一起，方才……半天前水中忽然出现一个不明漩涡，我和清一被卷入，现在才醒，具体是湖底哪片区域我就不清楚了。”

　　“没事，您有信号我们就可以追查！小秦，小秦！人呢！快定位云先生的信号位置！”

　　秦日扬应了一声，云浥川却没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只听见谢尘更为愧疚的道歉声：“云先生……您的位置……搜索不到。”

　　云浥川脑中嗡了一声，却又不觉得意外。

　　失联半天，没道理现在就能定位，能联系上已经是万幸。

　　他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澄海湖底了。

　　“云先生？云先生？”通讯器那边的云浥川不说话，让谢尘的心再一次揪紧。

　　“无事，我现在状态还可以，先自己找出路吧，之后我会和你们定期保持通讯，尽快回来。”

　　云浥川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顺手掐断通讯，拎起滚在龙鳞上紧闭双眼的叶清一。叶清一弹了两下，没等云浥川干点什么就自己睁了眼，随后发出一声生不如死的呻吟：“我……我去……我是……被谁……打了一顿……吗……”

　　尖锐的嗓子没了，声音活像是吃了几斤火炭，说话都冒烟。

　　叶清一自己也意识到了，说完这句话就紧紧闭嘴，换一种方式和云浥川交流：【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我勒个去我们这是掉哪去了。】

　　云浥川：“没事，就是我被埋了，你稍微等一下，我把自己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