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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碎雪 ...

  •   许塘这一眯,就眯到了两个钟头后,困顿的小脸搭了个热毛巾,周应川在给他擦脸。

      “塘塘,醒醒。”

      “唔…几点了?”

      “七点半。”

      “七点半?今天不用开门?”

      他完全睡迷糊了。

      “昨天在门口贴了条子,现在带你上卫生所。”

      卫生所?扎针!许塘想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让周应川从被窝里捞出来了,兜头把里面的里衣和毛衣套上,他的衣服让周应川贴身暖了一早晨,热乎乎的了,穿衣服并不痛苦,但穿衣服去的目的地让他很痛苦。

      他顽强抵抗:“我不要去扎针,我不去,周应川,你还记不记得周姨走之前告诉你什么…”

      “乖,抬手。”

      “我不…!”

      “右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讲…”

      “左脚。”

      许塘这会儿没办法比划了,周应川抓着他的胳膊穿过毛衣袖子,又给他套第二件儿,第二件的毛衣有些大,是周姨前些年预备着给他织的,天气太冷了,只能叠着穿。

      “她说你要好好照顾我,不可以欺负我看不见,不可以让我受伤…一点儿也不行…”

      “你知道什么是一点儿吗?”

      “知道。”周应川配合地说。

      “还有呢,周姨还说家里有活儿你要抢着干,书要我第一个先念…好吧,虽然现在我们两个都念不成了…但我说东,你不可以往西去…带着我也不行…!还有…不许逼我吃饭…”

      最后那句是许塘自己加的,周应川给他系好裤子,蹲下来,把里头的袜子给他掖了掖。

      “整好没有?”

      许塘动了一下脚丫。

      “右脚里头那件儿窝着了…”

      周应川又给他捋顺了。

      “周应川…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周姨还说,你再不听话,让我可以用扫把没刺儿的那头教训你。”

      许塘很听周姨的话,因为他的命是周姨救的,没有周姨,他大概就是一捧烂在河底的污泥烂沙。

      他的眼睛瞪大了。

      “周姨真的这么说吗?”

      周应川也穿好了衣服,他原本只是想吓一吓许塘,许塘长大了,也变得很不听话,可一回头,却看见许塘呆呆的坐在床边。

      许塘很瘦,不合身的棉衣在他身上像个宽宽大大的罩子,哪怕里面塞了再多毛衣也是,他的两个眼睛很漂亮,清秀澄亮,但像雪地里被人一锤头敲碎的玻璃渣。

      “是我记错了,妈说你可以教训我。”

      周应川抱起许塘,许塘的双腿自然而然的盘在他身上,他在他唇上愧疚地亲吻了两下。

      “她说你可以用带刺的那头打我,如果我欺负你、对你不好的话。”

      许塘揪着他的肩膀上的衣领,气恼地锤了一下:“我知道是这样,周姨最疼我了…!”

      周应川看他瘪着小嘴,也不提让许塘自己走路的事了,就这么让许塘扒拉在自己身上,抱着他去外头灶台切了一碟小咸菜。

      搅在煮好米粥里头,搅凉了,喂给许塘吃。

      “那你把那个可以打你的扫把拿给我…”

      别看他眼睛瞎了,记忆力倒是很不错,周应川拿过炉子边烤好的馒头,把烤糊了地方仔细擦去了,掰出里面烤的最软最干净的芯儿,等不烫了,慢慢喂给他。

      许塘吃不了那么多。

      吃了一会,他小脸就露出一丝被噎到的表情,刚想吐,就被周应川一勺米粥塞进嘴里,拆穿了。

      “不许吐,吃掉。”

      “不要了…我是大黄吗?”

      大黄是他们养的狗,喂什么都吃。

      “你比大黄难喂多了。”

      也许是小时候饿的太狠了,胃伤的严重,许塘有轻微的厌食症,所以在吃饭这件事上,他向来只有听周应川的份儿。

      许塘咀嚼着,十分心碎:“你明明知道我吃不下这么多的,你现在就是在欺负我…”

      -

      许塘太瘦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让他好好吃饭一直是让周应川很头疼的事。

      眼见着去卫生所的时间要晚,许塘手里的半个馒头还磨磨蹭蹭地没吃完。

      “周应川,我想喝水。”

      周应川被他磨的没办法,只得兑了温水给他喝,他捧着茶缸刚喝了两口,注意力又转移了,他伸手摸到桌沿儿。

      这儿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他摸到桌子上的盲文板,绿色塑料的,用的年头久了,塑料板边缘缠了很多圈固定粘合的胶带,才能保证不散架。

      “塘塘,手脏不脏?”

      “不脏,我用这只手钉的。”

      他埋头在那儿叮叮叮,周应川闭了闭眼,不知道他在钉什么,总之是一些拖延时间的东西。

      “塘塘,过来,把饭吃完再去玩。”

      “等一下,我没有玩,我在给周姨写信。”

      他理直气壮,周应川哪里会被他这些小把戏牵着鼻子走,在许塘哎哎哎的叫声中,他就被周应川一只手臂拦腰抱起,毫不意外地又坐回了吃饭的小板凳。

      “你不讲理,我跟周姨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说…!”

      周应川看了一眼纸板,好几排凸起的小点,很秀气,翻译过来是:“周姨,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很乖,但是周应川最近对我很坏,他三个星期前逼我念两页日历,还有…”

      后面的罪证还没来得及罗列,但看许塘选的这块儿废旧纸板的大小,比他的头都大,应该是打算罗列很多的。

      “……”

      周应川吐出一口气。

      把手里剩下的半碗粥好不容易给许塘喂完了,还剩一口馒头许塘死活咽不下去了,他吃的很痛苦,如坐针毡,漂亮的眼睛溢出了泪花。

      “周应川,我真的吃饱了,不信你摸,你摸好了,再吃一口我都要吐出来了…”

      对许塘,不能强逼,周应川摸了下他的肚子,微微鼓起了,许塘怕周应川不满意,又搂上了他的脖子,小脸贴在男人脖颈血液汇聚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蹭来蹭去。

      “我真的吃不下了,我要吐了,周应川,我真的要吐了,下次我会好好吃的…”

      他这样一哼,又连声保证,周应川多半就会心软了,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周应川侧头吻了一下许塘的眼睛。

      “好了,乖,不哭,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他知道吃不下东西不是许塘的错,许塘自己也控制不了,如果说驱动食欲和饥饿的是一条感知神经的话,那许塘的这条神经早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七七八八的坏掉了。

      许塘喘了口气,周应川仰头就着许塘吃剩的粥喝了,馒头咬在嘴里,背着许塘出门了。

      -

      临近年关了,今年这场寒潮来的太凶猛,整个苏南省措手不及,听说北边还冻死了人,镇子上连串亲戚的都少了,卫生所也好几天没什么人。

      唯一的大夫是本地人,坐在桌后捂着热茶缸看报纸,对这两个丧门星的到来显而易见的不欢迎。

      “谁跟你们说眼睛瞎了扎针灸就能扎好的?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时间到了,大夫嘟囔了两句,在许塘眼周拔了针,周应川制住许塘想揉眼睛的手。

      很酸,他想流泪了。

      “他现在多大年龄了?”

      “十八了。”

      “你们知道不,人成年了连骨头发育都闭合了,别说眼睛,眼睛是全身最宝贝的器官,出了毛病得从小治才管用,他这都多拖多少年了…还治什么治,按我说,甭浪费钱了。”

      大夫不耐烦地撕下一张收费条:“三十块,在这儿交。”

      许塘说:“你怎么漫天涨价,上次来还是十块…!”

      “这么冷的天,你看外头冰天雪地的,茶米油盐价都跟着飞涨,治病不涨价啊?嫌贵别治。”

      “你这卫生所又不是单为我一个人开的...,你以为整个镇子…”

      三十块对他们来说不是小钱,许塘还想再吵,被周应川握了下手臂,拉到他身后去了。

      “对不起大夫,我们交。”

      听到周应川这么说,大夫才没有恼怒。

      算了,一个婊子生的小瞎子罢了,未来的路还不知道得栽多少跟头呢,自己没必要跟他动气,大过年的,平添晦气。

      周应川交了钱,大夫看他握着那一把零散票子凑来凑去,心里的嫌恶几乎要摆在脸上。

      “我说应川,你也十八了吧,前段时间我还在城里看见你弟弟了,他还没你大,才十六,都进你爸的厂子里帮忙接人办事了…再这样下去,你这个外头的儿子往后哪儿还有你半点位置?要我说,与其跟你妈一样自个儿累死,你还不如豁出脸去求求你爸,让他认你…”

      “他不是我爸。”

      大夫嘴一抿,自讨没趣。

      三十块钱凑齐了,一毛一块,一分不少。

      周应川交了钱,就带着许塘走了,背后,大夫端着把手缩进袖子,冷哼:“半大小子,真不识好歹,有那么个开厂子的爹不知道往上靠,还是骨头太硬,撞几回南墙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冷雨混着细碎的冰碴,落得又密了,周应川一双雨鞋上全是泥泞,他检查了一下许塘的雨衣,雨鞋,给他把帽子扣好,绳子系严实了,背起他往五金店走。

      “我可以自己走…”许塘搂着他的脖子,还记着周应川“强迫”他来扎针的事:“干嘛…前几天你不是说我长大了,要训练我一个人认路吗?”

      “今年太冷,再等两个月吧,路上结了很多冰,到好走一点的路放你下来。”

      听周应川很认真地规划,许塘差点笑出声。

      “我想自己走嘛…”他故意扑腾了一下脚,被周应川抱着,又往上托了托。

      “别闹,一会摔了你要疼。”

      还说要训练他,念了这么多年,周应川没一次真的会放手的,不过他这样说,许塘就不动了,乖乖将下巴搁在周应川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那个黑心的大夫吵架?他明明就是在欺负咱们…!”

      许塘虽然看不到,但这么多年周姨疼爱他,周应川更是千依百顺的依着他,给他的性子养的一点也不见怯懦,以前他和周姨在家的时候,有小孩往他们家门口扔石子,许塘抄起扫把,冲出去就是一通乱打。

      打赢了开心,打不赢就抱着周应川哭。

      哭完了,他第二天就忘记了。

      “这附近只有一个卫生所,只有他能给你扎针,对你眼睛好的…”

      许塘就知道周应川是为了他的眼睛,可明明镇子里的,县城里的,他们这些年已经问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没希望了,这么多年了,许塘自己都认了…可周应川好像就是不认。

      “三十块钱够我们一个月的菜钱了…”

      “只你吃,够两个月了。”

      许塘正心疼呢,反应过来,气的伸着手去挠周应川的脖子,喉结:“周应川,你越来越坏了,我要跟周姨告状,你敢挤兑我…!”

      周应川被他弄得很痒,碎雪般的雨中,两个人都笑了。

      “好了,不闹,路太滑,乖点。”

      许塘这才消停,他想起什么,又问:“那今年过年你要过去吗?”

      “奶奶来就过去,奶奶不来就不过去了。”

      许塘没有再问,可能是针灸完眼睛有些酸胀,他困得合上了眼皮:“石三路的那家小书店,老板的女儿也看不见,他那里有好多盲文故事书,你要是去了,记得给我捎两本回来…韩明说镇子上的学校要拆了,没有故事书,我一个人在店里会很无聊的…”

      “好,我记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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