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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个念头仿佛是一种罪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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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视线从卧室门上移开,又望向自己的妹妹。妹妹依然站在原地看他,目光呆滞。
柯海勉强笑了笑,出声道:“你明天不是要去面试吗?怎么还不睡觉?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这一回,妹妹终于有了反应,她小巧的头部缓慢地左右摇动了几下,之后,不等柯海问出更多,她转身,走进了卧室。
柯海愣了一会儿,忽的摇了摇头,妹妹真是的,性子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他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是怀着心事的妹妹在思索着要怎么和他说话。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那道卧室门。
两间卧室是并列的,中间隔着一米宽的白墙。柯海又朝妈妈进去的那道门看了看,忽然明白了那股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妈妈进去的,是妹妹的卧室。
她们什么时候换了房间?
这个问题对于困倦的柯海来说,倒也不值得深思。他工作了一天,已经够累的了,今天上午,他脑子里被各种策划案充斥着,下午又和同事开了半天的线上会议,已经精疲力竭。
没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家里一切都好,要知道往常他只有在周末才能和妹妹和妈妈碰面,今天难得见到了妹妹和妈妈,他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他松开领口,脱下衣服,倒头便睡。
妹妹脸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像是经久不见阳光的病人。
“你妹妹病了。”妈妈走过来对他说,语气中有几分严厉,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呆板的,麻木的,像戴着纸面具。
他后退了一两步,惊异地看到一团蘑菇从妹妹的右侧脸颊正中长出,它生长的速度极其快,老化的速度也同样快,一眨眼,便成了脆生生的蘑菇干。菌类植物特有的肥厚肉片贴在妹妹灰白的皮肤上,随着她微小的脸部肌肉动作,蘑菇碎屑纷纷而落。他听到它们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宛如一群有翅蟑螂在疯狂逃窜。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唤醒。妹妹的脸首先映在他瞳孔中,他尚未从梦中的惊骇感中抽离,“啊”的大叫了一声。
妹妹倒是出奇的平静,她直起身来,平淡地说:“你该出门上班了。”
柯海抹了把脸,摸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四点钟啊。”
“可你就是四点钟上班啊。”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客厅里,她站在离柯海稍远一些的暗处,柯海没法看清她的脸,只能听出她的声音格外沙哑。
“妈,你的病怎么样了?”柯海问,同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妹妹说:“妈妈好好的。”
妈妈也说:“我们好好的。”
她们一前一后走回了卧室,同一间卧室,卧室的门开开合合,生锈的门铰链吱呀吱呀地响。
柯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天光昏暗,那盏不足五瓦的小灯泡轻轻晃荡着,客厅里一片死寂,墙上的钟表似乎是坏了,指针停留在十二点十四分。他伸手去枕头下摸手机,摸了一阵手里空空的,他烦躁地四处翻找,咚的一声响,手机从他腿上滑落到地上。屏幕还没有熄灭,时间是凌晨四点钟。正是他刚刚看到的时间。
难道刚刚发生的不是梦?他猛地转头看向卧室的门,还好,门是关着的。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躺回床上,打算抓紧时间再睡两个小时。
朦胧间,有人在推他,将他从梦境边缘推到现实的世界里,他极不情愿地挣扎着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灰白的脸,他一时有些困惑,记不得在哪里看见过这张脸。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明白这是妹妹的脸。
妹妹说:“你上班要迟到了。”
柯海问:“几点了?”
“四点十分。”妹妹机械地报出了时间。
“我是六点出门啊。”柯海咕哝道。难道妹妹忘了他一贯的作息时间?
“你改了时间?”妹妹问,她微微蹙着眉,像是在责备他也像是在疑惑。
“没有,我一直是六点出门。”柯海有些不耐烦了,困意让他忽略了妹妹的反常。妹妹一贯是少言寡语的,从不对他穷根究底。
他很快便又睡了过去,直到六点的闹钟将他吵醒。换鞋的时候他注意到鞋柜上放着一个快递箱,还没拆开,妈妈从不在网上买东西,这一定是妹妹的快递。他看了眼收件栏,上面印着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申凯。是妹妹改了个收件人昵称吗?他记得她以前的昵称不是这个。
他没有多想,早上留给他挥霍的时间不多,他匆忙穿戴整齐,就赶在六点二十分之前出了门。他要去赶四十五路公交车,六点半是头班车到达公交站的时间,公交站距他的家有两公里,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十分钟之内走上两公里。
下楼梯的时候他步子跨得太大,扭到了脚踝,这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还是影响了他赶路的速度。他到达公交站的时候是六点三十五分,车站前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四十五路公交车的踪影,甚至就连车站标牌也消失了。
真是倒霉,这些城市建设者到处都搞破坏,把原本整齐的马路修得坑坑洼洼,或者突然改变公交路线,一大堆让人猝不及防的小破坏。柯海抱怨着,急急忙忙赶去附近的地铁站。
早高峰的地铁站里人满为患,他勉强挤了上去,站在车门边的扶手旁。他斜对面坐着一个胖胖的女乘客,从他上车起就一直盯着他看,对他投来掺杂着鄙夷和憎恶的目光。柯海对此视而不见,只在心里骂了一句。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挤在他旁边,小孩变着花样在母亲怀里扭动,不时朝他胸口踢上一脚,他忍受着,在肚子里咒骂着。除了这两点不愉快,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换乘,下车,赶去公司,卡在九点钟打卡,一点儿没耽误。
忙忙碌碌又无所事事的一天结束后,他像往常一样冲出公司,去赶四十五路公交车。倒霉的事又发生了,没赶上,他等了十五分钟,这是下一辆车也就是末班车会到达的时间,然而没有,没有公交车前来,将他顺顺利利地载回家。他只得像昨天一样,乘坐地铁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是十一点十四分。比昨天稍早一点儿。两间卧室的门紧闭着,妹妹和妈妈一贯睡得早,他很明白这一点。妹妹每天出门面试,还要去一家教辅机构兼职,非常辛苦,而妈妈呢?每天都要去小区的十户人家里做保洁,她年纪大了,还生着病,当然受的辛苦更多。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在工作,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辛苦付出。柯海很体谅她们,并且常常在心里按压那个不好的念头——她们是他的负担。生病的母亲,不独立的妹妹,有这样的家人,是他最大的负担。这个念头仿佛是一种罪恶,每一次刚刚升起,就会被他狠狠按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