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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   什么时候开始的?

      黎志田不止一次这么问过。

      刘锋从屏幕后头抬起眸子,很迟,好像才反应过来那是在问他。

      刘锋回答,开始什么?

      黎志田说,关系。

      刘锋望着他,还是迟了迟,回答,什么关系?

      黎志田没问下去,在心里叹一口气。

      唉,年过半百,遇人不淑。

      他都能想象,再过几年,等他年迈体衰记不清楚事情了,他秘书会怎么连哄带骗糊弄他。

      一定要追溯的话,有一笔账好像要记到老三头上。

      那几年小生意靠棒头、靠拳脚,大一点的生意靠拼酒、靠搓麻,更大的生意,就要靠搂搂抱抱。

      眼见着黎志田身家日上,年纪样貌又极好,同行来搭关系攒情分,乡党来投大树乘凉,一拨一拨都觑着他没了老婆,左一个美人计,右一个自荐枕席。

      衙门里有的小科长小处长,卡着他公司项目,持着大红章子,明里暗里要跟他换一夜良宵,甚或,要跟他保持长期稳定的不正当关系。

      男的女的都有。

      老三看不惯。

      男的,扒光了蒙住头,月黑风高扔到江里,投下鱼饵,引得几百头鱼儿浮上来,围着咬。

      女的捉到山上,搡在捕熊陷阱里,困一天一夜。老三说,横竖他哥关了灯跟熊没什么两样。

      老三说嫂子没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是莎莎,别以为年纪小好欺负,莎莎没娘,爹爹可有五个。

      老三家里几辈子都是砍柴的,到他这代,政府说要还林,他砍不得柴了,一把柴刀不肯离身,性子也锻得柴刀一样利,一刀一刀劈过来,斩了大哥半生姻缘,也斩了公司不少生意。

      后来黎志田有了秘书,他说放在家里,上天入地都依你,搁在公司,叫公关,得听秘书的,人家大学生,讲道理。

      其实这事没法讲道理。

      别人的秘书挡酒,刘锋挡人。

      黎志田出入明明昧昧的地方,都拉着刘锋同去。

      宿在酒店,刘锋要凌晨三四点离开黎志田的房间,衣冠楚楚,走去通宵不歇的酒桌、赌桌,说一声久等,黎先生睡了,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么?

      刘锋一转身,人们就咋舌侧目,窃窃私语,说当秘书的仗着老板喜欢,恁个专横,守着黎总身边,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还做什么生意。小家子气。

      公司评上市十大影响力企业榜首,颁奖礼之后,是庆功酒会。

      刘锋哄着评委会几位长辈,邀到一间中式厅堂,看花品茶,听巴渝清音。

      电话上传来一条信息,四个字,过来帮忙。

      从厅堂到酒会上,要穿过几条连廊。

      刘锋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脱了西装上衣。

      有个侍应生推着一架熨好的衣物,迎面走来,他随手摘下架上一领风衣披在身上,腰带一长一短垂在身侧。

      连廊尽头就是入口,里头喧闹明亮。

      刘锋站定几秒,拽开衬衫最上头的扣子,单手推开了门。

      立刻看明白了。

      这种酒会无非大家碰一碰杯,说一说肉麻话,往后一起好赚钱。

      可是有人事先做了功课,探听了黎先生的喜好,带来几个年轻男孩作陪。

      其中一个男孩正在哄笑中举着香槟,要和黎先生饮交杯酒。

      刘锋立在门口,炸开的静默涌过来,十几道,而后几十道目光杀过来,迟疑一步就要把他撵出去。

      他走到黎先生面前,要过他手里的酒,泼在一只空碟里。

      他捉着黎先生的手,容他告辞一句的面子都不留,拉着他挤开众人绝尘而去。

      有好多年没遇上这么不讲理的了。

      两个人站到廊上,黎志田一把拂开了他秘书的手。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刘锋在大学里当过学生剧社的导演,几万字的台词,他比演员记得熟,前头谁顶不住了,他就得冲上去救急。他是带着排练场上磨出来的劲头走进那道门的。

      导演在哪儿,戏就在哪儿,门一开,里头的人就都在他的戏里了。

      连黎志田自己都有一瞬间以为,他和他秘书真在一张床上睡过觉。

      面对面僵持了几秒,他安抚似的,要抱他亲他。

      刘锋挣开了。

      分不清真假。

      后来黎志田想,大约,就是从这个分不清的时刻开始的。

      剩下的人看着秘书走了,黎志田大步跟过去,甚至都没打算叫住他,好歹撑一撑老板的架子。

      有人就说他比老板架子还大,这个秘书当不长。

      更有见识一点的就说,这个叫审时度势。

      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老板好看,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地方,他老板的分量够了,再不好看,别人也得好好看着。

      不是秘书不会做事,是老板会做人。除了他自己,没伤了任何人面子,又表明了他不喜欢,那以后别人就不敢了嘛。

      从那以后,真就没人打主意了。

      黎志田习惯了,每每不可久留又不好抽身的场合,就在觥筹交错灯影斑驳里搜寻刘锋的身影。

      他秘书好像有感应,无论在什么地方,隔着怎样的纷扰,他的目光总是准确地迎上他,接住他,然后穿过人群,把他救出去。

      他们有时候逃到空无一人的边门,有时候,是谁也不认识谁的泊车档。

      他为他点一支烟,不说话。

      这样排练了数十场,便可以信手拈来。

      两个人到珠海拜码头,有人设局,要诓黎志田签一单不划算的买卖。

      找个了姑娘,打扮成服务生,送来一瓶红酒。

      开了酒,又撂了一张合同。

      她把发卡摘下来,脑后发髻半堕着,抓了一抓,又垂下一绺。

      这阵仗,签不成合同,人家姑娘披头散发跑出客房,一哭一喊,他在这里什么生意都不用做了。

      黎志田坐在沙发里,看了看表。

      他说我从来不叫客房服务。还有,我秘书就在隔壁,他听得见。

      等了两三分钟,刘锋从阳台翻进来,好像他老板的阳台,他早翻过无数回。

      他走到一幅几乎通顶的装饰画下,轻轻一跃,从上边那条画框摸出了一只打火机。

      拇指推开上盖,拨了几下火轮,没有冒出一星火苗。

      他跟姑娘说,都录在这里头了。

      那是一只隐藏摄像探头。

      姑娘半信半疑——他们不可能预知计划,更不可能有准备。

      刘锋走进卧室,找了个对着床的位置,把打火机摆在窗边。

      然后一步一步退到床边,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坐下。

      他说黎先生办私事的时候,有一些小小的癖好。

      姑娘站了几秒,挽了挽头发,退到玄关,拉开门。

      黎志田把人叫回来,说她忘了东西。

      那张合同躺在茶几上,签名一栏空着,姑娘带着它,离开了客房。

      门,重重合上。留下两个人的战场。

      黎志田踱进来,拾起那只打火机,在手里掂了掂,他问刘锋,黎先生有什么小小的癖好?

      当秘书为什么带着这种装备,要是说不清,刘锋就真成了窥探老板隐私的变态。

      刘锋说这个真的就是打不着火的打火机。

      他说,它本来也不在那儿,我带进来的。

      他伸手去碰它,要演示给他看。

      黎志田手掌一合,躲开他的手。

      他说重量不一样。你蒙人家姑娘算了。蒙我?

      刘锋没再说什么。

      黎志田找了个角度,把打火机放回窗边。他脱下外衣,随手抛在一张坐榻上。

      大导演想拍我什么?今晚让你随便拍。

      当秘书的有这一手,怎么保证以后不用来对付自己的老板?黎志田想,还是得留点把柄在手上。

      那只打火机到底是不是摄像探头,无从求证。黎志田后来把它藏起来,动不动就威胁他秘书,说录了他的小电影,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把他绑在床上,播给他看。真没人性。

      那是他们第一次。

      黎志田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乘上江轮。

      他站在船头,一江的浪涌化作细细的雾,亲着他的手他的脸。他觉得裁开江风的是他,冲破江面的是他,他就是船,船就是他。

      那个突如其来的夜,竟然让他找回了遥远孩提岁月中才尝过的,压倒一切的满足。

      疑云第一次升起。什么人,为了什么,才会如此镇定地和他这样那样。

      隔了多久记不清了,黎志田带刘锋去看那间为他留的三室两厅。有了第二次。

      那个人尽力压低喘息,都没能关住身体里野草一样疯长的,焦灼的期盼的声音。无论有什么目的,这一定不在计划之中。

      黎志田后来不时回味着,苛求着那个人像那天一样,一不小心送给他失控的,完全属于他的一两个刹那。

      因为没有如愿,所以一直缠着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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