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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之一:火星实习报告

      报告1:“探索4号”太空站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主任,我按照您的安排登上运输飞船“月光号”,随同一船物资以及3位科学家前往火星。当然,您知道,旅程中飞船乘客必须休眠。所以,直到快要抵达目的地时,我才有机会认识我的旅伴:“探索4号”火星太空站的新站长察俄霍尼,火星土壤专业的研究生唐棠和机械专家查尔尼。

      察俄尼霍个头矮小,面目可憎,棕红色的头发稀疏地盖在他头顶。他说话动作都很快,表现出充沛的精力。从休眠中醒来还不到4个小时,我就知道了他的家族宇航史,他本人在宇航学院的种种轶事趣闻,以及他和现任“探索4号”站长施威特之间宝贵的友谊。这种友谊,察俄霍尼说是依靠矛盾和摩擦才得以加深的。

      唐棠则是位体态纤细如风中之柳的年轻女孩子,皮肤白皙,眼睛清绿得如同翡翠。她不大说话,安静得像只小猫。我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跑到火星去研究什么土壤的。她身上一定有一个故事。

      至于查尔尼,我没有见到他,他的休眠器出了问题。休眠器的生命维护系统都还好好地运转着,但就是打不开。察俄霍尼把解除休眠程序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只好沮丧地放弃。这真是件悲伤的事,虽然在休眠中死去的可能性极小,但查尔尼的休眠器还是可能成为他自己的棺材。

      这事打击了察俄霍尼,使他极为烦恼。但当“探索4号”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时,他还是抖擞精神,整理服饰,很体面地带我们登上火星太空站。

      “探索4号”原本是一艘大型科学考察飞船,历经7个月航行到达火星后按计划不再返航,留在火星轨道上成为火星的同步卫星。同时,也为前往火星进行科学考察工作的科学家们提供一个落脚点。经过5个火星年的建设,“探索号”已经成为火星地面考察工作的大本营,和位于月球的国际联合太空署火星开发总局一起协同指挥火星的地面活动。

      开发火星一直是人类的梦想。早在二十世纪就有人提出了种种利用火星的计划,而最大胆的莫过于“改造火星”计划。那时宇航技术刚刚起步,这个想法只当成痴人说梦。然而,宇航技术以加速度发展着,经过近百年努力,人类在地月间修造了大型太空城市,在月球上建立了太空基地,制造和发射航天器的成本大大下降,而且人类的地球保护意识越来越强烈,在这样的形势下,“改造火星”计划终于被提上太空总署的日程表。

      改造火星是个及其复杂的过程,计划共分五大步,用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为此进行了大量的可行性分析,约近一米厚报告收藏在太空开发局档案库里。简单地说,这计划第一步将用核炸弹轰炸火星两极的冰冠。众所周知,火星的冰冠是固体二氧化碳组成的,核轰炸将使干冰溶化,二氧化碳被释放,从而引起小规模温室效应,提高大气温度。进而移入在低温、低压条件下能生存的植物,这些植物吸入二氧化碳,生产氧气,从而大大改善火星的大气结构。火星的大气层加厚,变温暖又有氧气,无疑将会是一个人间天堂。虽然火星体积只及地球的0.15倍,但这仍会让负担过重的地球得到喘息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它将是人类主动征服改造行星的开始。

      施威特做为“探索4号”的第一任站长,对整个改造计划如数家珍。施威特决心为这宏大的计划贡献终身,自登上“探索4号”,足足10个地球年他都不曾离开,所以宇航员们不再惧怕的种种太空病,又毫不客气地袭击了他。在他的健康监测指数下降40点后,太空局就派察俄霍尼接替他的位置。

      我早就听说了施威特的大名,但见到的不过是个神志憔悴走起路来笨拙不堪的普通人。他驼背,行动起来有一种特别的迟缓,证明长期的太空生活已经使他的肌肉松弛萎缩了。

      察俄霍尼和施威特这两个老朋友在空间站的接待室见面。接待室有一面很大的舷窗,窗外是空间站正在扩建的舱室。在酷红的火星与一望无际的漆黑宇宙背景上,这舱室银白的衍架闪闪发光。景色非常迷人。

      “你好!老朋友,还记得我吗?”察俄霍尼热情地拥抱对方,并指指我们:“干嘛非要在全面考察火星后才能准确制定核弹轰击点呢?害得这么年青漂亮的孩子要把青春耗费在火星这块不毛之地上。”

      “哪个是《太空生活》杂志的实习生?”施威特挣脱开察俄霍尼的怀抱问。他的不满明白无误地都写在脸上。我赶紧上前介绍自己。

      “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月球太空基地简直在乱弹琴!小子,你是学新闻的吧!”他眉头紧皱。“实际上,我向察俄霍尼站长解释过了,我曾经是个宇航员,有飞船驾驶执照。”我接受这个实习任务到太空局报到以后,一直就被局里那些官僚的嘲笑和不解包围着,但我没有失去耐心。《太空生活》是家最大的宇航杂志,我非常珍惜得到的这个工作机会,我不会替您丢脸的。

      “是嘛?”施威特一挑浓眉,转向唐棠:“你是那个火星土壤学的研究生,也是来实习的?哼!我看你们的实习作业都很难完成。你们以为火星是什么地方?天堂吗?其实糟糕透了:狂风、红尘,冷得要死。”施威特的话里充满威胁。我看他其实是在妒嫉,如果可以继续留在“探索号”上,他肯定愿意拿自己的一切来交换。

      “算了吧,老朋友,”察俄霍尼亲热地挽起施威特的胳膊,替我们解了围:“这一路上他们都做着可怕的恶梦,休眠已经把他们的神经弄得有点迟钝了。”他转而非常关切地说:“我想你也很辛苦了,那就让我们尽快去办理交接工作吧!还有查尔尼,那可怜家伙的休眠器打不开了。弄不好,他要随你一起回去呢!”

      实习生 闻详

      报告2:变成火星人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主任,很高兴您对我的第1份实习报告还满意。按照您的要求,我更多地去关注人而不是具体的科学技术,但是,说实话,在火星上一个宇航员比一个新闻记者更受欢迎。我也逐渐回忆起当年驾驶飞船在地球和月球之间穿梭的乐趣了。

      察俄霍尼安排我去9号火星考察站实习,这纯粹为了省事。因为唐棠将要去那里。这样察用一个登陆舱就把我们两人打发到了火星上。施威特则在我们登上太空站的第5天驾驶“月光号”,带着各种火星样品和仍在熟睡的查尔尼返回月球。

      我第1次踏上火星的土地是在日落时分:由于火星大气层稀薄,西坠的太阳比地球上更清晰耀眼。大气将阳光漫反射或者吸收,使太阳周围如现宝光,熠熠生辉。远处,火星山脉高耸刺天,峰峦起伏,近处赤红的山壁之下,是一组3个半圆形蔚蓝色的穹顶建筑。我眼前的一切犹如图画,壮丽而气势磅礴。这景象让我为之留恋赞叹,就连唐棠也激动起来。

      9号站的所有成员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欢迎我们。他们总共有3个人。站长柏松,49岁,长着宽阔平坦的额头、刀样锋利的眉毛、一双深陷于眼窝深处的褐色眼睛。那眼睛总是目光四射,炯炯有神。而且他个子很高,魁梧而健壮。站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总紧张地快跳。他说话不多,但言出必行。

      另两个人是性格活泼的加诺和婆婆妈妈的李兴容。加诺只有28岁,大胆无忌,他甚至敢把察俄霍尼叫做“活稀泥的”。他生了张娃娃般的圆脸,中分的头发总有一绺淘气地搭在眼睛上。他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眼里总带着笑意。好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难住他,仿佛所有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游戏,好玩得不得了。

      而李兴容的个性恰好和加诺相反,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各种条例,总担心会发生意外的事情。他的制服口袋里永远塞满以防万一的工具和零件。他比柏松矮半个头,国字脸、剑眉、星目,外表和所有图片中标准的东方人一模一样。他出现时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画册上的人成了精走出来了呢。我当时就猜想他是个机器人。要不怎么可能长得这么端正。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加诺:“他是哪种型号的?”“型号?”加诺不解。“李兴荣啊!”“什么?!”加诺张大了嘴傻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随即大笑。“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天!李兴荣,李兴荣,闻详怀疑你是机器人!”我一下子窘得脸色通红,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是因为我的脸吧?”李兴容并不生气,似乎已经习惯别人有如此的猜测。“我整过容。那是在金星计划中,我丢掉了脸,局里不得不为我重新做了一个。”他轻描淡写地说。

      直觉告诉我,李兴容的故事会很精彩。我一定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向您介绍一下9号站的情况。9号考察站由3个半圆形站房构成。3个站房直径分别为42米、26米、17米,由3条4米长的玻璃钢纤维管道相连。站房与管道都半埋在地下,有3层外壳,即合金钢外壳、强化自粘性玻璃陶瓷外壳、碳合金防逸漏外壳。A站房主要为生活区,有完整的生活设施,还有一个全生态室温室。生态室中有用来保证考察站空气浓度正常的绿藻和亚热带小叶灌木,还有菜地和鱼池,养了蚯蚓和鸡。这个生态室的建立很不容易,由于火星土壤含盐量高,不得不耗费巨资从地球运来泥土。水是从月球运来的冰态水,被称为生命之油。

      “火星上不是有水吗?”我想起那些火星资料。“那是二氧化碳的干冰。”柏松纠正,“而且分布在极冠带。”

      出了这么一个错误,我就不敢再多嘴了。9号站早在2107年就建立了,是火星上建成比较早的一座永久性考察站。原定规模可供15个人连续工作2年,后来由于种种缘故而把定额缩编为5人。这主要和火星研究的需求有关。9号站建在戈尔麦登盆地边缘,早期火星科学家对这一地区十分感兴趣,后来他们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火星腹地,9号站的辉煌时代也就此结束。现在它是作为常规性观测站存在的,太空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它从预算手册上划掉。但是柏松他们仍努力工作,为流动站提供补给,考察盆地边缘的冈瓦斯大山脉。

      这条山脉绵延数千千米,山体有明显的河流冲刷痕迹。9号站目前任务是观测是由于夏季将临而引起的冈瓦斯大山脉中各种大气、地质数据的变化。火星的公转轨道远比地球要大得多,在距离太阳1.524个天文单位即227.9百万千米的地方,火星沐浴着太阳的光辉孤独寂寞地转着。它绕太阳一周要用上差不多1.88个地球年,足足686天,火星的四季是漫长的。很早的时候,人们从望远镜中观察火星,发现火星表面有河道的痕迹,关于火星上有水、有生物的观点一下子就找到了论据。电台甚至可以在4月1日愚人节开玩笑说火星人已登陆。

      时至今日,关于火星的资料已积累了不下十万份,地球人可以从电视中看见这个河道纵横、火山冷寂的星球。它那些宽阔的,上千千米长的河床依然保持着洪水冲刷过的痕迹,但没有水。所有的表层水似乎都被蒸发掉了。这种死寂的情况,就象火星正在休眠,一旦什么时候条件条件合适,它会苏醒,会如同地球一样在它怀中孕育生命。凡是登上火星的人,都有种特别的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是在一颗外星球上,而只是在地球的撒哈拉沙漠的什么地方,橙红的天空和地表会马上消失在自己脚下,白云绿洲顷刻间就会出现在视野之中。改造行星的计划之所以选择火星,和这种奇异的感受不无关系。

      但火星就是火星,地球人在它上面来来回回,探索考察,火星却一声不吭,对地球人的企图一无所知,也不屑一顾。到今年为止,火星上一共建立了固定和流动的科学考察站19个,有117名科学家在考察站工作。然而,虽然火星体积只有地球的1/6,考察站仍不能将火星的每一区域全部考察一遍,为火星上究竟有没有生物这一千古热门话题提供正面或反面的确凿证据。

      “火星啊!谜样的星球!你呼啸的红色风暴掩盖了历史。那人面像也永远沉默着,不发一言。”

      我第1次走进柏松站长的办公室时,加诺正吟诵着。对于我来说,9号站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令人激动的。但这所有的激动都比不上我看见办公室墙上挂着中国国旗时的震颤。主任,我是个中国人,国旗让我顿感亲切,而且这是在火星之上。我情不自禁走到国旗下,伸手轻抚。“科学没有国界,但我们科学工作者有国界。”柏松含笑说:“我和李兴荣都是中国人。”“我也是。”我非常高兴。柏松那坚毅的外貌,在平静语言中透露的自信,都吸引着我。我没有失望,这个柏松正是我想象中的火星科学家的样子。到火星来,到9号站来,这真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能在柏松身边工作,真太好了!

      “喂,可别排斥我啊!”加诺撇嘴发牢骚,“我祖奶奶也有1/3华裔血统。”

      “是吗?”李兴荣走进办公室发问:“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加诺见唐棠跟在后面,赶快上前问她:“唐棠,你是哪儿的人?”“我?”唐棠不明白加诺的意思,白皙的脸上有些红晕:“我是太空人。”

      这答案倒出乎我们大家的意料,加诺愣住,随即笑:“柏大哥,这么说我们都是火星人啦!关于国家、民族的概念,在本地应属过时。”“不,那概念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柏松强调,“但是,加诺,你说的对,现在我们都是火星人!”

      火星人!这真是激动人心的一个词汇。是啊,我们何必要花费气力寻找火星人存在的痕迹,我们自己正创造着火星崭新的历史!

      实习生 闻详

      报告3:唐棠和李兴容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现在我和9号站的每一位成员都成了好朋友。主任您对我有很强适应能力的评语是正确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放弃飞船驾驶员的工作而改学新闻专业。我希望从事更有挑战性更富于趣味的工作。

      经过几天的接触,我终于得到了唐棠的信任。她生性淡泊,不像加诺那么张扬急燥,也不像李兴容凡事苛刻较真。一天早晨,令人陶醉的火星晨曦渐渐笼罩了绿色生态区。站房穹顶的厚玻璃在粉红霞光中变得透明而晶莹。火星大气在太阳光中红外线激发下产生的激光闪耀过穹顶,扑簌不定,忽隐互相,明暗不一。我发现唐棠正站在一架丝瓜藤旁仰望穹顶,似乎已经对这景象目眩神迷。

      于是我上前和她交谈。看起来唐棠的心情很好,话也就渐渐多起来。原来她是在“空中花园”中出生长大的。“空中花园”这个地月间的空间城市目前仍保持着最大空中城市的称号,它有近5万居民。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太空人,唐棠对于总飘浮于头顶上的那个蓝色星球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没有父母那一代顽固的乡土观念,他们如此挚爱地球,以至于一旦退休就非返回地球不可。在唐棠这一代人心中,老一辈的顽固不值一提,地球仅仅是个游玩观光之地:它的天空并不深邃璀璨,它的土地把人束服其上,在地球上的任何旅行都是缓慢而艰难的。一句话,没有开阔的视野和自由欲飞的意境。

      “空中花园”的年青一代鄙视地球本土观念,他们向往大宇宙,向往更深、更远、更辽阔的太阳系深处。他们竭力推广这种文化观点,事实上,由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生都极少能涉足地球,他们对地球的了解与感情都在日渐衰退。唐棠曾在少年时去过地球,她极度讨厌穿过大气层时的颠簸和紧张,后来就拒绝了此类旅行。

      唐棠这一年龄的青年人在“空中花园”里的工作主要有三大类:维护太空城运行生存、参与月球工厂或矿区开发建设、进行地月间飞行以及相关事务。唐棠选择了第一类,她在中级学校毕业时填写的工作志愿书上写了水循环工程、空气循环工程、废物处理工程等等项目。她只要不离开庞大的外表如睡莲之叶的太空城就好。

      但这一想法在遇到玛尔斯后便烟消云散。唐棠是在太空港的免税区逛街时认识玛尔斯的。当时,玛尔斯怀揣太空局考察火星的任务书,将前往月球太空基地报到。就是在那短促的等待航班的3个小时内,唐棠和玛尔斯相爱了。那是种触电式的强烈感情,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撞击出两颗心灵间的强烈火花。玛尔斯走了,与唐棠相约4年后他返回地球再聚。

      但唐棠如何能忍受这4年漫长的相思之日。她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也去火星,与玛尔斯相见。唐棠选择无人问津的火星土壤研究专业,刻苦攻读。居然仅用两年就完成了专业学习,再经过大半年的体能训练以及官方层层审核,她终于踏上了火星之旅。

      “我就将和他见面了,”唐棠不禁热泪盈眶,难以自己:“虽然我们有电视电话联络,但总是没有真正见面的好!我在地球的努力学习终于有了点成果。现在想起来,我能坚持,也多亏了玛尔斯的鼓励。”她破涕为笑,笑得十分灿烂动人:“如果没有他,我还在太空城某处地下管道做修理工呢!”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火星上的太阳,比地球上的更大更亮。桔色的太阳在粉红天空上,变得朦胧模糊了,仿佛是许多粉红色块的凝结体,在天际中慢慢滑动着。稍有震动,这凝结体就会碎裂开,把那许多红色倾倒在大地上。

      “你看!你看!”唐棠感慨:“这壮丽的景色在地球与月球上都无法看到,多么特别啊!”

      “玛尔斯?他还在火星上吗?”我真希望唐棠能够立刻和她的心上人相聚。“当然。他在15号站。老李说,运气好的话,不用等到新年我就能见到他。”唐棠眼波流转,兴奋莫名。

      老李当然就是李兴荣。他是站上的机械师、医生兼厨师。我很难给他一个专业头衔。他似乎什么都会。考察站如果是一个人,李兴荣就是这个人的保姆,无

      微不至、无时无刻不在谨慎地照顾着他。

      我是从加诺那里听到李兴容的故事的。有一次,趁老李不在,加诺偷偷带我去李兴荣的房间。那房间纤尘不染,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有条有理地摆放着,正如李兴荣本人。我正诧异着,不知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秘密让加诺鬼鬼祟祟。加诺走过去掀开床上的枕头,拿出一个真皮相框给我看。

      相框里两个人盈盈含笑。女子妩媚娇艳,男子英气勃勃。“那男子,你看是谁?”加诺提醒我。我端详半天,才看出那男子是李兴荣。他那张脸棱角分明、英俊非凡。一瞬间,巨大的悲哀席卷了我,我真不该去注意李兴荣的脸,令他回忆以往的痛苦经历。

      许久以前,考察金星计划匆忙上马。在征服太阳系的热情驱使下,老李报名参加了这一计划,一头扎进太空局训练基地,从此忘记女人为何物。他曾经有过一位多情的画家女友,曾狂热地发誓要在画板上随他游遍太阳系。他在太阳系中走多远,她的画笔就画到多远。李兴荣以优异的训练成绩接受了金星任务。金星大气层全是浓硫酸 ,载人飞船必须用特殊的耐酸性材料制作。而敢于接受这个任务的探险者,也必须有过人的胆识才行。

      基地一入,如同另一个世界。等李兴荣完成7个月全封闭式训练走出基地时,他的画家已投入一位作家的怀抱。那位作家不曾有征服宇宙的雄心壮志,仅满足于修缮自己廉价购置的德国古堡。李兴荣没有时间指责女友的负心,他仅是到那古堡中匆忙转了一圈。女友和那位作家正在漆墙,一边干一边开怀大笑,根本没有注意李兴荣正站在他们身后。

      然后,李兴容就直奔耸立于月球发射台上的金星宇航器。一切必须按计划执行。他必须抛弃地球上作为一个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幸福。这件事没有影响他的工作,他在整个金星登陆过程中都表现得镇定沉着,于极度危险情况下将登陆器驾离金星。他救出了同伴和探测资料,却失去了半个身体和一张脸。

      这故事被加诺绘声绘色的讲来,令我如身临其境。我无法把整个故事复述给你听,但是,主任,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写出来的。李,他实在是一个英雄。

      “那其实是件平常的事。”李兴容却对他的金星之行评价很低:“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他也不为太空局把他放在不起眼的9号站而不满,至于他那位女友,李的态度也很宽容。

      “毕竟2/3参加宇宙开发计划的人都丢弃了伴侣,只有少数人幸运地能和同样参加计划的异性结合。”李在我递上香烟后说。您让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香烟,真是对极了。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说的事与他自己无关:“地球上有耐心等宇航者的姑娘简直少之又少。虽然也有社会机构呼吁关注‘宇宙人’的婚姻问题,但大家都明白,明摆着的事实使地球姑娘不敢跨越雷池一步:那就是太空与地球的时间差。在太空中旅行的人可以休眠,三五载不过一梦,而地球上三五载已足够蕴育一代。时间如同鸿沟,渐渐就把地球人与‘宇宙人’划分开了。

      月基与太空城的人稍微好一点,但他们的乡土心理正在形成。太空城中的年轻人对地球不屑一顾,月基上的人则纯把地球当作旅游观光之处。他们与在太空深处、在火星上、在泰坦星上,在土星附近,在小行星带附近飞行的人们,心理上完全泾渭分明。虽然太空考察探险是光荣的事,可以获得荣誉与英雄称号,但也仅仅如此。只有最不同凡响的人才会报名宇宙开发计划,普通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安然地过着高度文明社会提供的舒适生活,参加太空计划委实太过冒险,那意味着和现有生活、思想观念的分裂。

      可是,归根结底,我们在太阳系中的所有活动,还不是为了地球上的人们吗?‘我们在这月球上只是走了一小步,却是人类历史的一大步。’这是第一位登月者发自肺腑的挚言。我们甘愿在太空中漂流、在异星上生活,还不是为了地球上人类更辉煌灿烂的未来吗?”

      老李说得真好!但这番肺腑之言并没有妨碍他用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唐棠。他认识玛尔斯,两人曾经一起参加过金星计划的训练。中途玛尔斯被调往火星科学局。玛尔斯原名察顿,为了表示对火星计划的坚决拥护而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玛尔斯。这样,他和这颗火红的星球就有了同一个名字。玛尔斯是工作狂,那股子执拗与热诚象火一样,焚烧周围所有的怀疑、犹豫以及怯懦。李兴荣很佩服玛尔斯,但又觉得光有热情是不能做成大事的。因此,他和玛尔斯并无太深厚的友谊。

      “风暴结束的时候就是地球的新年。是火星人团聚的时候。”李兴荣告诉唐棠,“那时你就能见到玛尔斯。”唐棠倒不好意思起来:“我是来工作的嘛。又不是专门会他。”“那你会更早见到他。”

      唐棠不懂了,荔枝般的圆眼睛瞧着李兴荣。“每个考察站都有它的专业范围和负责区域,还有它的独家技术。这样可以避免重复建设,节约资金。我们各站之间还可以通过经常的工作接触促进感情交流。这是火星人的生活方式。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只要有充分理由,我们也可以象在地球上那样经常串门聊天?”唐棠的眼睛熠熠发亮,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她眼睛中全是玛尔斯,心里也是玛尔斯,嘴边没说出口的还是玛尔斯。那爱情在她眼角眉梢逸散,藏也藏不起来的。

      “是的。”李兴容回答,“实际上,我们一旦动身到冈瓦斯山脉腹地就有可能了。15号站也有一个夏季考察计划,很可能会和他们碰头。”

      他的回答连我都兴奋起来。我真的希望唐棠能早日如愿以偿。

      实习生 闻详

      报告4:独自看家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看着他们驾驶陆行车远去,是种不真实与排练的场面。我心里充满不应该有的伤感情绪。主任,柏松站长带老李他们3人出外做为期10天的野外考察,而把我,一个热心的新闻记者,丢在考察站。他们称这是对我的信任。尤其是老李,终于有机会野外作业,简直乐得手舞足蹈,快和加诺一样疯狂了。

      柏站长对我进行了全面的留守培训:我要做好和太空站的联络工作,保证考察站一切正常,各个系统不能出任何差错。他的信任让我感动,内心里稍有的几丝委屈全都烟消云散。

      临行前,柏站长把一叠文件交到我手上,命我收好。“是什么?”“遗嘱。”他轻松地说。立遗嘱的事常有,我自己上天前也曾留下一份交于太空局律师处。谁也不知太空中会发生什么情况,所以常防患于未然。但柏松这样蛮具英雄气概之人居然也会如此,倒让我出乎意料。我以为柏松会不耻于立遗嘱的行径,柏松或许该说着豪情壮语奔向某地,这比较符合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我们都是普通人。”柏松看出了我的惊奇,“我当初和领导意见不合,一时负气才到火星上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呆那么久。也许我真的要埋在火星的红土中。”他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个人是渺小的。只有投身于一项伟大的工程时,你才能感受到生的意义!”

      昨晚我度过了孤独的火星之夜。我走到生态温室,室壁还闪动着微弱的莹光,仿佛夜空中的星星。站在温室之中,我忽然觉得周围空旷极了,仿佛置身于地球的原野中:天穹辽远,夜色幽暗,灯火在目光所极处飘动,四面青草与泥□□香,蟋蟀和萤火虫共舞。我到达火星已经7天。但仅仅是第7天,我就开始思念起地球来了。

      从前不管是在月球基地上,还是在太空航行的路上,我都不曾思念过地球。而昨夜我的思绪却飘回到遥远的地球上,飘回我的故乡,中国陕西的一个普通村子。那村中的居民一年四季忙碌着,收了麦子又种玉米,少有空闲的时候。但大宇航时代的风云仍然波及了他们。居民们夜晚听电视台的天文知识讲座,或醉心于在自家天文望远镜前搜索银河。所有的孩子都渴望着能够上天。但上天的路漫长而艰苦,有很多的考试和很多的训练,而且一旦上了天便注定和家人的永久分离。天上是另一个世界,时间不会再向地球上一样分分秒秒都规规矩矩地流动。

      我上了天,飞来飞去的就过了15个地球年。家乡泥土的芬芳与麦穗被压弯的丰收景象,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我本来是一个飞船驾驶员的,却因为对命运的不满而加入新闻记者的队伍了。如果我还是一名驾驶员,我可能会申请驾驶“地球――火星穿梭机”。有朝一日火星的泥土也会芬芳,在火星土壤中生长的麦子,也会沉甸甸地结满麦穗。是的,必然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现在所做的每件事情不都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盘腿坐下,附近培养槽中的绿藻在生长,丝瓜藤攀援着竹架,茄子在一边静静绽放花蕾。我听见这些细微的声音,抓起一把泥土。泥土散发着地球的味道,那是独特的芬芳,慢慢浸入我的肢体。我握着地球的泥土,坐在距离地球几千万千米远的火星土地上,不知不觉,就在温暖的回忆中睡着了。

      主任,您猜猜,我梦见了什么?

      实习生 闻详

      报告5:火星风暴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您说上一份报告我过于抒情,不符合《太空时代》的纪实风格。我力争改正。现在我已经看惯通讯器中察俄霍尼的脸,他很好心地提醒我注意太空站的气象预报。

      此时,夏天悄悄来到位于北半球的冈瓦斯山麓。地表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整个北半球处于复苏状态。在中午,阳光直射之处,气温已达到15℃。凌晨时分,在低洼之处甚至有薄薄的雾,那是火星大气中稀少的水蒸汽形成的。柏松命令我把站上所有设施检查一遍,虽然太空站预测风暴还有一个多星期才会到来,柏松仍不敢掉以轻心。

      考察站积累了一套对付火星风暴的经验。这是项麻烦的工作,首先要节省能源,关闭太阳能电池,把电池板平放用双层胶毡遮蔽,然后收起通信天线,大风常把天线折断。沿考察站基墙周围2米已铸上防尘混疑土,混疑土中嵌了许多小吹管,这些吹管与一台鼓风机相连,其中产生的风力虽不大,已可以把砂土吹走。由于大风将卷起砂层,造成砂暴,考察站所有与外界相通的管道都必须装上防砂网,有的管道,如废气排除管,二氧化碳吸入管,将基本不再使用。柏松预计他们在风暴前2天可以赶回,因而并不要求我做很多工作。

      我用了3天时间,收拾站外121块太阳能电池板。当我迈着笨拙的步子,拖着沉重的宇航服,一跳一跳兔子样在电池板间忙碌时,整个火星世界安静地看着我。我打开了头盔上的通讯器,让外界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但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太阳以及倾注于大地之上的阳光外,这个世界的一切生气似乎在许久前就逃遁了。

      盖上最后一块电池板后,我累极了,找块石头坐下。这些石头四处可见,它们大小不一,颜色由红到灰都有,散布在尘土之中。我抓起一把土,这些土实际上是细小的沙粒,赤红赤红的,这是由于砂粒中含丰富的FeO3的缘故。但红色的大块石头却是绿高岭石,这种石头在地球上通常呈黄绿色,但在火星上是红色,而且是具有磁性的红色物质。科学家们认为这是由于陨石撞击地面时瞬间的高温使绿高岭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被整块整块从山崖上击粹,成为构成火星红色地表的重要组成部分。

      小砂粒在我手心不安地滚动着,慢慢地,我耳机中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机器的噪音,便关上通讯机,再次打开。声音依旧存在,很低,呜呜咽咽,似乎有什么生灵在哭泣。我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极远的天边,有一缕鲜红色正在凝结,越来越浓重。我本能地站起来,砂粒掉在地上,那鲜红色不断扩大,渐渐染红了周围的天空。

      风暴来了,正如记录片中所显示的情况一样。它比太空站的预测早到了差不多1周,我向考察站走去,希望柏松他们可别碰上这场风暴才好。

      在16、7世纪,天文学家观测火星时常被火星部分地区时阴时暗的问题难住,他们推测那是一种季节变化,是火星森林的落叶与叶片浓密交替所造成的。这也成为火星人存在的“证据”之一。后来,1976年7月20日,美国海盗1号无人宇宙飞船到达火星,人们才发现火星上原无树木,造成那种大面积阴暗变化是火星的风暴。

      火星的大气层十分稀薄,充其量只有地球的百分之一。这样稀薄的空气很容易加热,尤其在夏天。午后阳光迅速加热地表附近的空气,热空气上升成为旋风,旋风打起尘埃,形成尘暴。这旋风如同一个涡旋漏斗,在空中拍下的照片显示出它的顶端象一朵硕大无比的蘑菇,高达五、六千米。而旋风卷起的砂尘,使火星上到处灰蒙蒙的一片。这片红沙要想散去,需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中,旋风继续刮着,阵阵尘暴掠过荒漠,红砂飞扬,天昏地暗。这虽然是地球上少见的景致,但却给考察站的科学家带来很大麻烦。

      火星风暴专业是近几年研究火星学科中较热门的一个,主要研究火星风暴的生成和运动机制。只有这一专业的人老是盼望风暴,他们把砂暴形容为“大自然的游戏”,而且有勇气站在狂怒的大风中任砂粒扑打而照样摆弄仪器。他们的工作比其他工作更不为公众所理解。曾有人批评说太空局花费巨资设立这一项目纯属浪费,这一专业似乎地球物理专业或沙漠学毕业的学生就可充当。但自从改造火星计划上马后,所有舆论又变了口气,称这一专业的学者有无比的勇气和科学献身精神,是真正的英雄。究其原因,恐怕在于砂暴着实是人类能否移居火星的一大障碍。

      我急忙进入考察站,刚关闭温室的天窗,砂暴就气势汹汹到来。整个冈瓦斯山麓都被红色的砂石所弥漫。虽然坐在屋中,我仍然能听见狂风呼啸,这声音如怪兽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发抖。它们仿佛是火星地底某种生命力的苏醒,在向敢于蔑视它的人挑战。我揣揣不安,在这种声音之中,我不能静下心思考任何一件事,甚至无法思考,似乎自己正处于大风的涡漩正中,四周全是红色的砂子。刚开始还能忍耐,但过了十几分钟,我就已无法坚持。

      我忽然想到地下室,那可能是个躲避风暴的好地方。果然,地下室中仍是寂静安宁的,没有风声,也没有什么红砂的摩擦与撞击声,怪不得站房要半埋于地下。我一下子放松多了,便想和太空站以及柏松取得联系,但没有成功。最初的风暴就严重干扰了无线电波的发射。据说风暴会持续半个月之久,那它不是等于让我孤守此地,与风暴作战?我心里大骂。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也有那么害怕、那么脆弱的时候。

      实习生 闻详

      报告6:加诺归来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这份报告您可能不能及时收到。这是因为风暴使考察站和空间站的通讯中断了一阵子的缘故。大风已持续了4天,5个风暴测试器尚能正常工作,可是那些已经适应火星阳光的植物不大精神,藻类们制造的氧气已比正常含量减少20(。我给植物们提供的人造光光强不够。没有办法,关闭太阳能电池后站上全部能量仅靠一座微型核聚变反应堆供给,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照柏松留下的应急手册办事。

      和柏松及察俄霍尼的通讯联络中断了很长的时间,这比任何事情都让我忧心重重。几天来,我听惯了呼啸的风声。在地球上风暴被称为魔鬼之刀,会杀死一切生物,毁灭一切东西,能把十几米高的沙丘瞬时搬离。最有经验的人也不敢与风暴相抗争。而现在柏松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风暴?有没有危险?我为此揪着心,坐立不安,常于熟睡中爬起来去看通讯设备。但那显示终端总是一片雪花,没有任何讯息。

      我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好:成熟的蔬菜摘下来用保鲜膜包好,清水也储存了很多,空气更是绰绰有余。保证柏松他们回来就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洗个舒服澡。

      在温室里,听到风声稍有异样,我都要屏住呼吸,仔细谛听,希望那是柏松他们回来的脚步声。我不知怎么联想到休眠器中的查尔尼,心头更感到紧张和惶恐。我常神经病似的在温室的小径上走来走去。如果加诺没有在此时突然归来,我想我肯定会疯掉。

      看见他我乐得一把将他抱住,差一点勒死他。加诺风卷残云般吃掉了我给他端来的一大盆掺了豆子,牛肉、玉米、黄瓜、火腿的炒饭,才告诉我柏松3人还留在离此210千米远的山中。由于发现了那里土壤中碳的含量比通常的高,而且其它微量元素的含量比例也有异常,柏松决定趁夏天部分土壤解冻时,钻井取样。而且要赶在风暴前完成。加诺自告奋勇跑回来取食物和工具。

      “激光钻机你一个人怎么拿?我也去。”看见他的物资清单,我立刻建议。想不到他赞同了。想到可以步行于红砂的风中,体会风暴的残酷和火星山崖的陡峭,

      我顿时热情倍增。

      那张单子上的东西挺多,加诺的陆行车装不下,而站上没有别的车辆了。“登陆舱。你来火星用的那玩意儿!那家伙基本上还完好无损,充上液氢就可以上天入地。”加诺灵机一动。我还犹豫,他就激我:“你真有飞船驾驶执照吗?连个登陆舱都不敢开。”

      这简直是对我的轻蔑,我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于是,我就擅自捡起老本行,重新变成一名驾驶员了。

      大风如它突然来一样突然减退了。我和加诺都为之一振,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我们花费了2个小时把登陆舱拖出站房20米远并竖立起来,再把物资一件件搬入,包括的车子。最后给发动机加满燃料。万事诸备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考察站,确定没有一点儿疏漏,才进入登陆舱,坐到久别的驾驶员位置上。登陆舱的主控室温暖而干燥,空气就像考察站中一样清新。那些纵横交错的线路如同迷宫。但我身在其中却有如鱼得水之感。

      我问加诺准备好了没有,加诺正琢磨他的表:“我已经用掉了9个小时。同志,快飞!快飞!”加诺把戴表的手藏在腋下,“听说你是个很不错的飞行员。是吗?”

      这个人,我心里暗骂。想在加诺口中找到点儿赞扬或敬重简直白搭,他德性如此,怪不得人家要把他派到火星来,他也只配在这不毛之地上,省得那张嘴招人嫌。

      我按下“启动”健,片刻后,就听到了发动机的微弱声音,发动机开始工作了。随后,所有仪表都开始动起来,而小小的舱室也随之轻轻震动。

      实习生 闻详

      报告7:野外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柏松看见我时并没有太多惊奇,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想方设法来野外参与他的工作。他们在峡谷中的一个山洞扎营,正等着我们的机械。峡谷幽深,两侧岩壁高耸,谷底平缓,砂石遍布。阳光已暗,落日余辉中,稀薄的火星大气层熠熠生辉,时而粉红、时而蓝绿,光芒映照在山石上,山石也有了奇幻的色彩。我环视四周,几乎不敢相信风暴就在200千米那边肆虐着。

      野外生活看来对唐棠很合适,她眉间的忧郁已经被开朗所替代,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她问我火星风暴好看吗,她一直想亲眼目睹。“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奇怪,“每个人都讨厌它。”“那也是壮观的自然景象嘛。”唐棠撇嘴,“月球上可没有。”稍后,她对我笑:“你来就好,我们和你联络不上,正担心呢。柏大哥整天都在掂记你。”“我把闻详带过来是多么善解人意啊!”加诺一旁自夸:“不过,请柏站长放心,请唐棠小妹,李兴荣二哥宽心,闻详办事稳妥,9号站已里外都检查3遍,肯定万无一失!”加诺见站长并没有责备他带我来,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皮。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加诺和我走到洞外。火星的夜晚静谧而安宁。火卫一、火卫二毫无生机地挂在天空上。这两颗星星比月亮差多了,外表粗糙丑陋,密布陨石坑,形状宛如土豆。天空中的星星很多,我一眼就认出了地球。“看,那是地球。”我兴奋地对加诺说。“是。”加诺抬头仰望,长久地叹气:“我很想念它。”“这可没看出来。”我有意模仿加诺说话的语气。

      “其实,我当初并不想到火星来。我本来想做个花匠。这想法很可笑是吗?但我真是很喜欢花,我小时候最迷恋的事情就是在保留地里种树,把一棵小苗放进土中,给它浇水、剪枝,看着它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中舒展,那种感觉真是棒极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阴差阳错学了地理,这可能是我老爹一手促成的。我大概是要逃避他给我安排的命运,拼命要离开他的呵护,结果一逃就逃到火星来了。”加诺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刚开始时,我苦恼极了。你知道这儿和地球上的荒漠有多相似,那些荒漠正是我想种树,想改造成绿洲的地方,可我在这儿却什么也不能做,我甚至连头盔都不能摘下。”他敲击防护头盔,苦笑。

      “以后不就可以了。”我拉住他,“以后一定可以。”“你是说那个火星改造计划?可有人说,那是疯子的计划。”“怎么是疯子!这计划一定可以实现。”我反驳。“是,我们人类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我们变沼泽为良田,平大海为城市。高峡出平湖,荒漠变绿洲,我们连飞到火星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做不到!”加诺的声音中又多了平素的嘻笑。“你不相信?你怎么不相信?”我的自尊心颇受伤害:“你和那帮‘外星崇拜派’一样,金字塔是外星人修的,印度古城是外星人毁灭的,甚至我们地球人也是外星人创造的。没有外星人相助,我们还处于古猿时代,在树枝上跳舞,是吧?你也这么想的吧?”我激动起来。

      “你们在谈什么?”唐棠过来问。加诺笑:“闻详以为我是‘外星崇拜派’的,正评判呢!”“什么叫‘外星崇拜派’?”唐棠好奇地问。“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加诺和我异口同声,颇为诧异。加诺笑:“你是不是地球人?连上个世纪最流行的思想流派都不知道吗?”唐棠倒不以为然:“我出生在太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的确不是地球人。”“我的天!”加诺摊开双手,做无可奈何状:“闻详,这科普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外星崇拜派追溯其历史,可以直到20世纪,然而在21世纪中叶最为流行昌盛。那时候,书籍、报刊、影视作品都在宣扬着这种观点,或叙述古代的种种特异,或描述现代的件件怪事。外星人的智慧大放光彩,外星人的身影无处不在。他们自史前就以无比的热情关注地球,首先把古猿变成人,为了帮助古猿进化,甚至不惜贡献自己种族的遗传信息。然后他们就做起了老师,领着呀呀学语的地球人从原始社会一步步走入后工业化社会。当人类可以摆托他们的手独立时,他们又唯恐人类不知自重,殃及地球的生态平衡,他们便抛头露面警告地球人。从20世纪中期开始频繁出现于人们视野中的UFO,就是他们在天上海中投下的红色惊叹号。

      外星人终于演变成万能的、至高无上的神,取代上帝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成为一代人心目中的偶像。人们狂热地寻找着他,渴盼一握他的双手,从他的口中掏出征服宇宙的方法、长生不老的方法或者其它地球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这种情绪影响支配下,无线电天线建造得越来越大,太空生命寻找计划越来越复杂庞大,特异功能者日夜跪在金字塔下呼唤驾驶飞碟的宇宙人到来。这股子浪潮直到大型太空站在月球上建立第一个月球工厂才慢慢冷却。但直到今天,仍有它的支持者在不断寻找着证据力求证实它是个真理。

      这一切在“太空花园”出生的唐棠都不清楚,她听得津津有味。我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不知“外星崇拜派”为何物,但这实在也很合情理。在“太空花园”和月球居住地,人们只相信自己,当然要摒弃外星人是上帝的观点。否则,他们又如何在无根的太空生活。人类是无敌的,仅仅半个多世纪,就有3座大中型太空城市,6个月球城市投入使用。看到这些宏伟建筑的人无不衷心赞叹同胞的智慧与建筑者的巧夺天工,生为人类的一员而骄傲。没有解释不了的事,只有没有及时发现的事。这是第一座太空城市的设计师说的,他并非反对太空生命论,只是对外星干涉论表示怀疑。这种怀疑始终也没有证据证实它是对的,但也没有证据说它是错的。作为太空城市的居民,唐棠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正统的人定胜天论,而她在地球学习期间,只顾埋头啃书本,根本无暇理论学院中的各种流派。

      “那你是不是呢?”唐棠问加诺。加诺拍掌大笑,“我要是,闻详会把我杀了。”我不好意思:“我一时激动,这种崇拜没什么好处。”“你们看,流星!”唐棠指指东南方天空,兴奋地叫。“狮子座流星,地球上要晚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快许愿!一定会实现的!”加诺嚷。“我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摘下头盔,不戴氧气瓶在这儿散步。”我仰望苍天,虔诚地说。“一定会做到的。”加诺抱住我的肩,“到时候,我就在这儿种果树。唐棠,你呢?”“我,”唐棠一笑,“我要和玛尔斯在一起。”

      “我已在此工作了3年。”加诺和我在地球、月球上所见成千上万生机盎然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谁能看出他竟然有3年的火星经历。“这是我最骄傲的事。我愿意老死此地,长眠于它红土的怀抱中。”加诺脸上的肃重只维持了不到10秒,便重又现出嘻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念诗的时候,故意比划着手臂,做了一个下定决心、万死不辞的姿势,我和唐棠都被他的滑稽相逗乐了。

      流星似雨,划过天庭,夜空中遥远的地球,如同雨中璀烂的灯塔。

      我们3人并肩立于星空之下,极目远眺,心情都如潮水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这条峡谷被柏松取名为龙门峡,初次取土样的地方在峡谷西南离营地五千米处。柏松计划抓紧时间,再随机取2次土样,并钻一口200米深的井,抽取岩芯。完成这些工作后,我们就撤回考察站。察俄霍尼对龙门峡土壤中的化学分析结果很感兴趣,鼓励柏松趁热打铁。

      地点很快就选好,距登陆舱着地点9千米。次日一早我们4个男人就动手把激光钻探机的箱子抱到陆地飞车货位上,运过去后再拆箱把机器装起来。机器装了半个小时,但辅助电源,辅助电源的燃料供应器却连搬运到装用了差不多3小时,等大家都准备好时要开始了,唐棠摧我们吃午饭,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午饭是饼干,压缩软膏式赖氨酸蛋条和一小管水。吃饭也是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好在帐篷都还支着。这种帐篷专供星际野外考察人员使用。帐篷全封闭二层式,篷角缝进输气管,管子一端有气阀和氧气袋相连。帐篷内层充满空气。考察人员进入外层,拉好帐子拉链,然后打开外层气阀,使外层中渐渐有空气,等内外气压均衡了,人就可摘下头盔进入帐篷内层。每顶帐篷不大,但因可提供适合的温度、空气,又比穿防护服灵活自由,所以挺受欢迎。几乎出外考察的人都会肩背一顶这种帐篷。

      午饭后大家开了个碰头会,研究根据钻井地区土质情况怎样使用钻机。很快有了统一意见,我们就来到确定地点架好钻机,把各种电缆拧麻花似连接在一起。下午1点多钟时,钻子发出轰鸣刺耳的声音,向地下钻进去。

      “我们剩下的时间只是等待了。”李兴荣说。柏松没吭声,看着那钻头滋滋有力在泥土上钻动着。加诺则监视着机器的运转,他工作起来可是相当认真的。

      40分钟后,激光钻头从200米深的地方带上来第1批样土,接着,钻头在同一地区横向抽取岩芯。工作继续平稳地进行,钻头共钻取了3处地层,取回样品87千克。“我们对这条峡谷的勘查基本完毕,可以收工回家了。”柏松把地图上峡谷最模糊的一个细节画好,对其他人说。大家都很高兴,加诺提议走前来一场攀崖比赛。这是考察队员最爱的野外健身运动,不用绳子,徒手攀登,比地球上更刺激更好玩。

      “计数器!”唐棠忽然叫,“计数器动了!”原来加诺把样品堆在装仪器的箱子子上,辐射计数器正好搁在旁边。现在这计数器数字狂走着,显示出附近有很强的辐射源。大家奔过来看,李兴荣把计数器拿开,计数器数字渐变为零,然而一旦接近箱子,数字就猛增不停。

      “那样品有问题,看看是哪儿的。”柏松命令。很快查出第一口井下的样土中含有放射性物质。“再取一批这井中的土。”柏松立刻下令,我们又动手把钻机移至第1口井处。这回在50米,100米,150米处各取了3次样品。随后我们才把钻机卸了装箱。接下的工作就是把机器拖回登陆舱,收拾行囊返回考察站。

      野外考察就是这么平淡无奇,恐怕所有科幻小说家都要大失所望了。我仔细观察那钻口,细细的钻口中漆黑而深不可测。“很快这个洞就会被砂石填没了。”李兴容过来说:“我们留在这世界的痕迹也将很快为风所掩盖。但是,我们总要留下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

      实习生 闻详

      报告8:救援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在我们将要离开龙门峡时收到太空站的救援命令。5号考察站在2小时前发出紧急救援信号,它的位置在冈瓦斯大山脉另一侧,离我们有600千米的多诺奥利峡谷口达斯托加火山。

      柏松马上着手拟定营救计划、准备营救器材。他决定让唐棠携样品和一些无用物资先返回考察站,其余的人参加救援行动。我和他乘登陆舱去出事地点,加诺与李兴荣开陆地飞车随后,唐棠开另一辆车回考察站。

      “你要小心风暴。”柏松仔细查看唐棠的装备,确定没有什么差错,叮嘱。加诺冲她挥手:“一个人的时候可别哭啊。”老李问她可记住站内电脑联络方法。“我记住了。放心,我不会进不去留在门口的。”唐棠给每个人一个甜美的微笑,“你们可要快点回来。”她跳上车。她不知道我们将给她带回去怎样的消息,还把氧气特意多给我们留出一袋来。

      “我们到了。”李兴荣熄灭车头灯,太阳还未出来,火星的黎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霭中,显出这个荒凉星球冷漠而寂寥的美。他低头看表,“比察俄霍尼要求的早了2个小时,那就是达斯托加火山。”他一指晨曦中朦胧的山影。“困死我了。”加诺打呵欠,“赶了几个钟头,柏大哥呢?他们不会还没到吧?”李兴荣拿起望远镜四下张望:“没有,登陆舱降到哪儿了?”

      “闻详这小子没问题的。”加诺打开通讯器全部波段监听,“你再好好看看。”“那边有些巨石,我们开过去看看。”果然开过去就看见登陆舱,停在一块低地里,斜坡遮住了李兴荣的视线。我正在舱底趴着。“啊!”加诺纵情大喊,也不管在耳机中这一声要多么骇人。“我们到了。闻详,忙什么?”“发动机坏了。”李兴荣一惊,这不是好兆头,红外镜中火山的轮廓已渐清晰。

      柏松跳下登陆舱:“到山脚还需要一段时间。闻详,怎么样?”“还没查出问题来。”“我们救人要紧,回头再说吧。”我从舱底爬出来,加诺指着我的头盔大笑,我拿袖子抹了抹,一看袖子的肮脏也止不住笑了。“你的笑声最好小些。”李兴荣拍拍加诺的头,警告他说,“这是种噪音。”

      火山越来越近,它是如此庞大,我简直都看呆了。“山口直径47千米,底边周长128千米。这只是个一般的火山。”李兴荣说。“5号站就在这附近失去了消息。我们分头寻找,把通讯器所有频道都打开。”柏松命令,“每个人多背2个氧气袋,准备给5号站的人。加诺,你从北边上,我从南边,李兴荣你从这正面上去,闻详,你开一辆车去峡谷,绕着火山看看。”“好极,我一直渴望爬山。”加诺作摩拳擦掌样。“我要是没发现什么情况呢?”我问。“那就从背后爬到山上去,我们山上见。”“山上见。”李兴荣提醒大家:“要动作快点儿,这山有14千米高,而我们的氧气供给有限。”“知道了。好在有过滤绿藻,你放心吧。”加诺不在乎。

      过滤绿藻网层装在头盔下侧,宇航员呼出的二氧化碳被网层中的绿藻球菌吸收,同时球菌呼出氧气。这样在宇航员头盔中就形成一个小小的气体循环室,大大延长氧气瓶中氧气的使用时间。这给长时间野外作业的人带来了许多便利。

      “那我就去了。”我发动陆地飞车。加诺喊:“快点儿,发现了什么就快说。”渐渐地,他们3人的身影在晨光中变成3个小亮点。太阳出来了,从火山后露出大半个脸,赤红的岩石在它照耀下格外醒目。我迎着太阳驰去。风从我头盔边擦过,还好,风并没什么威胁,还很柔和。太阳又圆又大,光芒夺目,我不得不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它,车子仿佛在向太阳里驶去。

      我转过方向,火山投下的狭长阳阴影慢慢清晰,火山的外表也渐渐可以看明白了,它比地球上的火山更雄伟壮丽,因为没有动植物以及水等自然力量的侵袭,它完美地保持了当初的面貌,悬壁、山石即峥狞又壮美。

      “我没有任何发现。”我向柏松汇报:“我也穿过峡谷,转到火山另一侧了。”“好,你就爬上来吧,我想他们一定是从南坡上山的,那边很平坦。”柏松在通话器中说。“你能把车子开上来吗?”“我想我能。”

      我操纵着车子慢慢驶上南坡,“没有任何车子的痕迹,”“昨天这一带还在刮风,5号是在风里迷失方向的。”李兴荣的声音。“那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上山了呢?”“我不敢确定。5号最后是在这座山下4千米的地方,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块石头附近。”柏松回答加诺的质疑。“那么他们倒真的可能上山呢。我想,哎呀――”“加诺!”三个人都叫起来,过了片刻,加诺的声音才重新出现:“啊,我没事,刚刚差点儿掉下去,在这儿爬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是不太容易站稳。”

      我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平坦上升的南坡突然变得崎岖不平,难行起来。现在地面不再是灰红的绿高岭石,而是大块大块火山玄武岩,这些颜色发灰白的石头难看极了,丝毫不能给人美感。我前方的路被一条深沟切断。这条深沟象是火山岩浆喷发而形成的。“我只能把车扔下,徒步过去。”我报告,便把行囊背好,下了车。沟有4米多深,12米长,我目测一下,跳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踩着砂石,一步步小心下到沟底。我举起望远镜。好象什么东西在西北边晃,我跳过去……啊,是太阳能电池板,5号上的!

      5号站属于流动站。所谓流动站,实际上就是个大货车,它通常有25米长,7米宽,配有沙漠专用轮,可以移动。车上载有许多专用仪器设备,是个流动的实验室,用来弥补固定考察站人员无法长期外出作业,采样分析过程太慢等缺陷。现在火星上有7座流动考察站,5号主要任务是考察火星上的水。

      “我找到了5号站的东西了。”我十分激动,“电池整个儿都被绞成麻花了,要我带上来吗?”“不必,你就近寻找一下还有没有其它东西。”“好的,柏大哥。”“我看是风。这儿的风力可达11级。”李兴荣很快说出了猜测:“那风可以把站房整个儿掀起来。“我计算过了,察俄霍尼给的数据不可能有这么大风力。”加诺接过他的话,“喂,闻详,你好好看看,说不准儿火星怪物出来了呢。”

      他这么一说,我真停下脚步,通讯器里三个人的声音交相响着,令我迎接不暇。我找块石头坐下,喘了口气,可惜无法掏出手帕为自己擦汗。我便按动左手臂上控制健,头盔里弹出一只机械手为我抹净额头的汗,其实额头并没有出汗。

      我已把这条沟来来回回走了2遍,再没有其它5号站的东西了,太阳能电池板仿佛是自己飞到这儿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爬出沟渠,继续向火山顶峰走去。

      “我就快到峰顶了。”加诺说,“啊,我也找到了一样东西,它挂在那儿。”我的心一子被揪住,“是块板子,我不知它是哪部分的,等等,我想可能是驾驶室的一部份。让我做个标记。”我险些跌一跤,赶紧扶住一块石头,天!5号站出了什么事!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变得脆弱了,经不起一点打击。“闻详!闻详!”柏松呼唤。“我没事儿。”我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看他们没事。”“当然!”柏松断定。

      我一路小心爬着,虽说火星的重力仅有地球的1/3,但要爬上近9千米高的山峰也并非易事。起跳时还要当心,头盔以及衣服万万不能被划破,只要有一个小漏洞就完蛋了,不是被内外不均衡的大气压挤瘪就是因CO2过浓窒息而死。这儿的石头虽不象刀子般锋利,但有棱有角的不少。我爬到顶峰时觉得4肢都已飞走,根本不是自己的了。一路上又看见两件5号站的遗骸,我把位置都仔细记录下来。

      “我上来了。”我站立在原地喘息。火山口还在50米以外。我极目远眺,模模糊糊看见远方有个小黑点。“告诉我你的位置。”柏松的声音总是叫人放松和振奋。我看看四周,注意到西南有一座山峰。“旺勃达山峰在我西南方向。大约700米。你在哪儿?”“我在你东北,火山口。你走过来就看见我了。”我依照他的吩咐做了,只是腿似沉铅,走动起来相当吃力。我走到火山口边缘。火山口如一只巨碗缓缓下陷,坡度变化不大,山口距离底部约有12千米深,阳光连山口一半都无法照到。灰色的火山石和红色的砂土交相铺陈在斜坡上,让阳光在上面流淌。

      我看见柏松、李兴荣和加分站在山口四周,似乎与我只有咫尺距离,但那却是空间与蓝天的距离。“小伙子,打起精神来。”李兴荣的声音涩涩的。“我没不精神啊!”加诺说,“我希望他们就在,那是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有光!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该是激光才对。”“别慌,我这就过来。”

      柏松的话音刚落,我已拔起腿向加诺奔去。我摔了一跤,10分钟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了加诺的肩。柏松随即赶到。李兴荣还在奔跑。“在那儿!”加诺递给柏松望远镜。柏松慢慢搜索整个火山口,的确,在山口下约4千米处,有一个微小的光斑在晃动,非常有规律。光束在山壁上反复描写着3个字母:SOS。

      “就是那儿!”柏松的声音中压抑不住欢喜。加诺和我已开始向山口里跑。李兴荣到了。“我们耽误了1个小时。察俄霍尼说他不相信火星上的山如此难爬。”“让他见鬼去!”柏松“啪”地关闭李兴荣携带的卫星通讯器。李兴荣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加诺和我连滚带爬,踉踉跄跄跑下山口。光斑在慢慢消失,终于黯淡了。加诺发疯似地在那些大石间寻找。“那儿!”我叫,奔至一块大石头后。那儿有个小洞,洞里黑黑的。我打开急救灯,在洞口趴着一团东西。加诺急忙上前扶起来,果然是个人,浑身的衣服已经失去了颜色,与尘土色泽相似。他手里握着激光发生器,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加诺从负重里取出一袋氧气,拔出导气管和那人的氧气瓶相连,新鲜的气体立刻就发挥了作用。那人的肤色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平稳多了。我搜索洞里,并未发现其他人。加诺掸净那人身上的尘土,问:“你感觉好些了吗?”那人摆摆手,指着头盔里的通讯器,比划了一个坏了的手势。加诺着急,灵机一动,把手腕伸到那人面前,在腕部计算机上敲击:“其他人呢?”那人艰难地举起手,按动键盘:“不知道。风太突然。我在站外检修 。”“我们是9号站的,来援救你们。”“谢谢。”那人的胳膊无力垂下,加诺急忙抱住他。

      “我们要找到其他人。”这时柏松和李兴荣都到了。“5号站有4个人。对吗?”柏松问那个人。“5个。我是塞若。”“快找吧。”柏松无暇再了解情况,喝令众人。搜寻工作便在焦灼与不安的心情中展开。

      太阳已升到天顶,砂石摩擦发出鸣叫声。但在山口中的人尚未感觉到阳光的灿烂,他们已经深入火山口6千米处仍一无所获。塞若的一条腿折了。柏松把我留下来照顾他,我不得不支起帐篷,给他简单的包扎及医疗,还帮他换上一套新的野外工作制服。

      柏松他们终于在火山口8千米处发现5号站残骸。5号站已经被彻底肢解了,蓝色的部件四分五裂,散落在红色的土地上。情景非常触目惊心。加诺的脚步不敢慢下来,他不愿看到这一幕,又不能不看。他低着头,提心吊胆地在碎片间小心走着。

      1 小时后,柏松与察俄霍尼取得联络。“察,我们找到他们了。”“怎么样?”“只有塞若活着。其他4个人都不幸遇难。”“怎么会有4个?”“15号站的玛尔斯碰巧也在这儿。”察俄霍尼沉默片刻:“柏松,你把他们就地埋了。3个小时内你必须撤离,有一股旋风就要到了。”“但愿你的天气预报准确。”“柏松,我很难过。但是――”察俄霍尼的声音哽咽了:“我只能说对不起。”

      柏松关闭了通讯器,这确实不能怪察俄霍尼。地球人类研究了千年,尚不能百分之百预报天气情况,何况火星。“老查没上任多久就遇到这事,可真够他受的。”李兴荣说:“我们还是听他的把死难者葬了吧。”“好。”柏松点头,默默走到死者面前。4个人平躺在红色的砂土中,衣服已经整理过,脸上也擦干净了。柏松试图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已有泪。而加诺、我与塞若都已泣不成声。“是窒息死亡。”李兴荣尚且镇静:“风力太大,连救生室都断裂了。可能低气压也起了一定作用。我们还得把站上的黑匣子找到。”

      “我们要快点儿。有风暴。”柏松无法找到合适的词句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李兴荣说得对,死亡就是死亡,活着的人得坚定地活下去。他是站长,他必须对站上的每个人负责。塞若为死者拍了照,我和加诺开始挖坑。从死难者身上找到的遗物交到了柏松手中。柏松小心收好。玛尔斯身上只找到一个项坠。坠子打开就放出一位年青女郎甜美的立体图象来,那女郎正是唐棠。

      我们更为悲伤,该如何把这噩耗告诉那日夜盼望与玛尔斯相见的姑娘?当她飞越4千万千米来到火星时,仅仅离心上人几百千米了,却竟然成了永别。唐棠能够承受这个打击吗?

      红土飞扬,渐渐淹没了4位火星考察者的身体。他们每个人的面容都安静而详和,对死亡毫无恐惧之色。红土终于盖住了他们,5号站的遗骸堆在红土上做了墓碑。他们生前与5号站相伴,死后也将相偎相依。“这是最好的墓碑。”柏松沉痛地说:“我们向献身火星的勇士们致意。”他带着我们恭恭敬敬鞠了3躬。

      “走!”柏松忽然不再有悲伤之色,悲痛激发了他身上的力量。他大踏步向火山口走去。李兴荣背起塞若,加诺和我携带大包5号站的珍贵遗物殿后。那座新坟渐渐远去,而日光也越来越明媚。爬到山口,我最后一次回头寻找那墓碑。墓碑在火山的阴影中闪动着金属的光泽,肃穆而悲壮。刹那间,我心里掠过一个念头,但愿自己也能长眠于火星的红土之中。

      实习生 闻详

      报告27:告别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主任,这是我最后一份实习报告了。不久,我就将出现在您办公室,等待您给我这4个月的工作一个评价。不过,说实话,我现在对实习成绩不是很关心了。我想,也许新闻工作并不适合我。

      这4个月,关于火星考察计划又进入了新的阶段。火星考古学这一新学科的研究人员来到了他们一直在纸上谈兵的这个星球上。龙门峡成了他们首次实地考察的地点。那里地层深处的放射性土壤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据称,这可能是火星上曾发成过大规模核战争的重要证据,同时对火星改造计划有重大意义。

      他们在我们钻过的井下发现了水泥。真正的水泥!和在埃塞俄比亚修水库时挖出的那块一模一样!甚至上面都嵌了同样的植物化石。

      “火星人帮助了地球。”听到这消息,我颓然说。

      “不!是地球人征服了火星。50万年前。”加诺却坚定的说。

      我双眸放光,与加诺击掌:“地球人和火星人,原本都是一家嘛!”

      “当然!”加诺开怀大笑:“不必将改造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外来力量上,改变世界得靠我们自己!”

      玛尔斯的殉职使唐棠处于极度悲哀之中,几乎要绝食而死。柏松不得不要求提前结束她的工作。唐棠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只给我们留下了一包花种。

      查尔尼的休眠器终于打开了,幸而他还好好地睡着,这让察俄霍尼于悲痛中多少有些欣慰。查尔尼还要到火星来,他真有过人的勇气。

      我却要走了。我的实习期满,不能不离开了。9号站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亲切,我内心深处荡漾着对它的无限依恋和眷顾。柏松给了我非常好的评语,但什么样的评语也没有这长兄似的人的一个拥抱珍贵。

      李兴荣在温室中,他指给我看一枝将开的花:“这是唐棠留下的种子。”他说:“如果见到她,告诉她火星很美,火星上就有花了。”

      “你们不打算离开吗?”我问。“不!我们都离不开这里了。而且9号站不久就将扩建。”李兴荣环顾四周,充满豪情:“欢迎你再来!”

      我离开9号站的时候,正是日出之际,天空溢彩流霞,晨光四射,考察站笼于一片红霞中。柏松、李兴荣和加诺3个人站在考察站的观察窗前,向我挥手做别。

      我再次想起柏松的话:“在火星的荒原上散步的时候,仰望天上莹白的地球,便感到个人的渺小。只有投身到一项伟大的事业中去,与整个人类的命运共呼吸,才能重新评价自己,才能明白生命的意义。”

      就以这段话作为我实习报告的结束语吧!

      实习生 闻详

      后记

      2年后,月球第4基地。第一批轰炸火星的核弹即将装入大型运输飞船起航,随行的还有一批各行各业的科学家。

      闻详穿戴整齐,走出电梯。走廊上认识他的人纷纷祝他一路顺风。闻详走到机库口,被船长叫住:“这是将和你一同前往火星的科学家们,来,认识一下。这是闻详,飞船驾驶员。”

      闻详友好地向人群伸出手。

      “你好!”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一张清秀的笑脸。

      “唐棠!是你!”

      “是我。”唐棠还是那么苗条和美丽。她握紧闻详的手:“怎么,你不做记者了吗?”

      “不。我本来就是宇航员。”

      “那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去火星了!”

      闻详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个火红的星球在唐棠的笑容中呈现出来,红得灿烂而夺目,象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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