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马车往相府而去。
穆黎独坐车厢内,两提点心搁在他面前的小桌上。他目光幽冷地盯着点心盒子,心中的怒气仍旧浓盛。
他知道他和阮盈姗已经和离,她如今做什么都和他没关系。那华唐就是上门唱戏也没什么,在富贵人家,请戏班子上门唱戏是极为寻常的操作。可怒火还是迅猛蹿了起来,他无从抑制。
他在气什么?
穆黎的思绪乱掠,过了近一盏茶的工夫,他忽而开口,音量是车夫堪堪听见的程度:“回夫人那。”
车夫当即应了下来,心里却是忍不住暗忖:“要过多久,相爷才能接受夫人已经同他和离了?”
“现在夫人已经不是夫人了,是阮小姐。”
重回老宅,穆黎再度敲响了朱红高门。
幸运的是,这回不是华唐开的门,是府中的侍卫钱良。
钱良一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相爷。”
穆黎:“华唐走了?”
钱良:“……走了。”
穆黎紧接着又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的?”
钱良:“……”
他不觉得有答的必要,但当朝相爷问话,有几个人敢不答呢?
是以没怎么犹豫,钱良便如实道明,“今早来的,给小姐送戏曲谱,小姐从小就爱听戏。”
穆黎听完,神色顿时由阴转晴。
钱良看在眼里,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但再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笑穆家大公子当朝相爷啊?只能强行按耐,“相爷要进府吗?”
穆黎:“是。”
钱良:“我先进去问问……”
结果话还没完,就听穆黎说,“让开,我自己进去。”
钱良:“这于理不合。”
穆黎冷冷地睇他。
钱良的背脊开始冒寒气,但他还想挣扎一番,岂料被穆黎一把推开。
“你家小姐若是追究,就说是本相推开你的。”
这理由怎么瞧都站得住脚,除去穆黎的身份,他是会武艺的。不说诸国顶尖,但绝对在高手之列。
钱良有了护身符,没有再拦。
穆黎径直进了宅邸,一大早上诸多折腾,终于见到了阮盈姗。
这回,好歹进了厅。
目光无声梭巡,穆黎发现厅内摆了两瓶鲜花,皆是当季的,色泽鲜艳绚烂,叶片上还挂了水滴。娇艳欲滴,不过如是。
他不由回忆从前,相府内不曾出现过这样艳丽的花儿,熏屋子,全靠燃香。
“相爷,您这一天天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怔怔失语时,一道柔媚的声音忽而响起,打断了穆黎的思绪。
他凝眸看向阮盈姗,姑娘今儿着了薄荷绿色的裙纱,肤白胜雪,乌发红唇,零瑕疵的美态。若硬要挑出些毛病,大抵就是她的眉眼太冷。而这种冷,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穆黎暗自压了压情绪,才起身走近阮盈姗,这一回他记得问了,“可否借凳一坐?”
阮盈姗许是觉得他这般表现特别稀奇,长睫轻轻颤了下,
须臾后,“相爷,请坐。”
过去阮盈姗很少这么唤他,特别是私底下。就是在人前唤了,柔和得体中都藏着几分爱意,足以叫穆黎清晰感知。再观现在的这一声儿,没有半点感情不说,隐约间还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堂堂相爷,哪里受过这种气?
将点心放上桌时,他忍不住开了口,“阮阮,你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地唤我?”
阮盈姗:“……”
她觉得这男的保不齐染了怪病,但有病合该在家里养着啊,出来祸害她做甚?
“朝堂市井,但凡认得您的,谁见着您不唤您一声相爷?怎么到了民女,就成阴阳怪气了?”
“还有,就算您是相爷,也不能无底线地妨害别人的生活。您近期所为,给民女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是不是要闹到圣前,您才会收敛?”
阮盈姗是真的有点烦了,亟欲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茬。
她搬出了帝王,破天荒头一回。
岂料穆黎一脸平淡地回应她,“晚了。”
没头没脑,阮盈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晚了?”
穆黎:“今儿出宫前,我私下见了陛下,我向他告假了。”
“陛下很是关切地询问了因由,我回他说臣告假为迎回发妻。”
“发妻” 二字之于女子,是顶顶珍贵的。
对曾经的阮盈姗来说,也是。
在婚后前两年,她几度趁着他熟睡将两个人的头发悄悄地缠在了一起。他们是结发夫妻,当如此。但她从来不敢在他醒时做这件事,只因清楚若他醒着他定会斥她,抑或用极其冷淡的目光瞥过,留下一句“胡闹” 。
她不想经历这些。
现如今,“发妻”两个字已无法挑动她的情绪了。
穆黎话落后的数息,阮盈姗冷笑,继而冷淡开口,“相爷,我不知道发妻二字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比谁都清楚它对我而言是什么。”
“是山,是枷锁,是看不到尽头的凄冷洞窟。”
话到此处,阮盈姗的目光落在了他带来的两提糕点上,话锋忽然偏离,“你带这些来是想恶心谁呢?”
好意被曲解,穆黎的脸色变了,“阮阮,我并无此意。”
阮盈姗循声看他,不闪不避,“是,我信你并无此意,堂堂相爷,犯得着吗?”
“可我就是被恶心到了。”
“穆黎。”
她忽然换了对他的称呼,这会儿,她的眼底泛出了猩红,那是泪水涌出的先兆。
“我知道你不爱吃甜,偏爱微酸,家中的醋只用庭北曲礼家的;最爱吃的水果是硬毛桃,但一季顶多吃五个;我知道你衣服的衣料只用岭北织造的,刺绣的图纸皆来自江南天海楼……”
阮盈姗说了很多,其间泪雾涌现,将猩红覆盖。可就这,也没能遮挡半分,只因那抹猩红越来越浓烈。
“再看看你,连我最爱的糕饼是什么都不知道。穆黎,我曾多少次在你面前吃过。”
“是,你是出身高贵又身怀绝世之才,你合该高高在上。你有不看和俯瞰其他人的资本,可我是你的妻子啊。
是你口中的发妻啊。
你一直看不到我,我会难过的,如此搓磨几年,我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穆黎很少看见阮盈姗哭,上一次,似乎还是她十岁生辰那日。她得了只精美的纸鸢,她很是喜欢。阮宁那会儿皮得很,看姐姐喜欢就想抢过来气她,拉扯间,纸鸢裂开了。
小小的姑娘伤心难耐,哭出了声。
自那之后,他再没见过她哭。没想到多年后他成了像阮宁一样的讨厌鬼,将甜蜜爱笑的姑娘惹哭。
看娇人儿哭得这般凄惨,穆黎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生怕哪里说错了又将她激着了。
在他看来,这种可能性是极高的,毕竟从他有意识开始,就没人要求他“说话好听”。
他一贯是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此番应对无疑是对的,当他闭上嘴不再行火上浇油之举,一阵宣泄过后,阮盈姗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她主动开口,“拿走你的东西,我不喜欢。”
穆黎自知理亏,万分配合地将那两提点心从她面前拿开。
“阮阮,这次是我不对。”
若不是哭过后脑壳胀疼,阮盈姗说不定还会诧异某人服软认错。穆家大公子的字典里可没这样的字眼。
“我会改。”从找出她喜爱的糕点,送到她面前开始。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离开了阮盈姗的住处,穆黎又去了泰丰点心铺子。
老板看到他,不禁有些惊诧,“这位爷,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那些饼不合口味?”
穆黎:“是。”
老板下意识啧了声,“这喜好挺偏门。”
话落时,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没事,我们换别的。”
穆黎也是这个想法,且不愿再拖延一息,“可有纸笔?”
老板:“有啊。”
他面带好奇地看着穆黎,“您要纸笔干什么?”
穆黎:“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板很快张罗妥当,穆黎执笔添墨,落于纸上。他依循着记忆写下了阮盈姗的口味喜好,虽然不多又浅显,但总比没有好。
泰丰楼的点心样式也不算多,范围再一缩小,就更好寻了。
结果一如他所想,手持他写出的喜好和厌恶,老板很容易找出了五款点心。
穆黎盯着这五款点心,不禁有些头疼。
若他将这五款都拿去,里面存了阮阮不喜欢的,又会把她惹恼了。
他实在是不想。
可若连这茬都过不了,他谈何迎回阮纱。
这一日,穆黎在泰丰饼铺坐了好久好久,反复地吃着这五种点心。
心灰时,一些画面忽而从他脑海掠过。那会儿阮阮还小,可每回见到他,她都会塞一些她做的糖和糕点给他。
有一次他的生辰,旁人送的都是贵重物件,她只给了他一个食篮。
那食篮呈花瓣状,共有八片花瓣。
篮盖掀开,有八种不同色泽的点心躺在花瓣之中。
“哥哥,这些都是我最爱的点心,若是寻常我定是不愿分与你的。今儿你生辰,我分你一些,祝你八面威风,八面来财,八面玲珑……”
当时小姑娘连说了一大串,到了后面气没跟上开始喘,他被逗笑,也收下了这份生辰礼。
那一日,他们窝在席间一角,分食了这篮点心。
记忆兜头,穆黎悔恨难当。
原来她真的有将自己的喜欢毫无保留地送到他面前,满心欢喜地同他分享,只是他没在意。
繁碌的学业和朝务将这些记忆冲淡,没能够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细致回想那日种种,穆黎终于挑出了两款点心。
茯苓桂花糕,枣泥芝麻团
出了泰丰,他没有即刻去找阮盈姗,他折回相府。
在敞亮清净的书房中,他写下了千字文,数己过,表歉意,说未来。
等待墨干的那段时间,他去了卧房,原是想换身明亮的衣服,然而当他打开柜子,不是黑就是藏青,剩下的全是灰。
他不禁拧眉,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趣。易地而处,倘若是他喜爱明亮,然而每天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都是寡淡的颜色,他或许会由着对方,但失落在所难免。日子久了,他可能就不再看这人了。
半晌沉默过后,穆黎唤来了管家,让他明儿唤裁缝来家里量身。
改变,就从衣服开始吧。
老管家表面上克制又冷静地应了,心间却是翻江倒海。他们家这位小爷,怕是给和离这事儿刺激得不轻,都开始拿自己的“习惯” 开刀了。可惜为时已晚,夫人看着娇娇柔柔的,实则是个倔骨头,一条路走到黑。她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再改变。
但此番思忖,老管家是一个字都不敢诉诸口,怕将某人刺激得更狠了。
穆黎对老管家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兀自换上了一袭白色衣袍,翩翩公子,温清如玉。虽然离明亮还有一段距离,但较之黑灰,总归是亮眼了些。
两盏茶的工夫后,他带着墨汁刚刚干的千字文和点心出了门。
短时间内,三度造访阮盈姗的住处。回望过去多年,这真是独一份的。
当高耸的朱门再度被他敲开,一个小丫鬟立于他面前,眉眼忐忑,“相爷可是来寻我们家小姐的?”
“我们”家小姐几个字,那是相当的刺耳。
然而事到如今,穆黎再怎么不舒服也只能忍,“是,她可在屋里?”
丫鬟躬身:“不在,小姐出远门了。”
穆黎闻言,仿佛被闷棍抡中,半晌失语。
“去哪儿了?”
丫鬟不敢吭声。
穆黎声线凉凉:“说。”
丫鬟这才道,不过就这,仍是磕磕绊绊:“小姐说不能告诉您。”
又是好半天犹疑,小丫鬟才将后续道出:“小姐还让奴婢带话给您。”
话到这里,丫鬟的小身板搁那不停颤。
而穆黎的那张俊脸冷得仿佛在冰窖里浸了三天三夜,“什么话?”
丫鬟:“小姐说:她嫌您烦,以后莫要再来她眼前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