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桃源无觅（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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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楝下意识回头看，只见远处玉镯子柜前聚起几个人来。她方才意识到刚刚那边摔碎了东西，那声“站住”也不是喊她。
淮因看了眼她没能碰到就收回的手，轻哂一声：“你没偷没抢，心虚什么。”
“我进店没买东西都会有负罪感。”白楝刚打算走出店门，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为什么玉镯刚好在有人大喊以后摔碎？
她直觉有问题，又折回去。
只见几个珍宝阁的伙计围了个半圆，中间站着个柔柔弱弱的少年。地上好像有东西，但被伙计们的身影挡住，看不分明。
打头的伙计叉腰，锢住少年的肩，说：“你摔碎了我们店里的镯子，这你得赔吧！”
白楝余光看见有个伙计蹲了下去，她身量苗条，很容易就从人缝里钻过去。这伙计是在捡玉镯。白楝顺手帮他捡了一截。
伙计瞟见有手出现在眼前，吓了一跳。他提防着打量两眼，只看见对方抬起手腕，对着光细细观察玉镯碎片，感叹道：“真是好玉，这成色……”
“这位小姐，当心碎玉划伤了手。”刚刚打头的伙计一只脚踏过来，皮笑肉不笑看向白楝，伸手夺过碎玉，随后冷冷一瞥地上的伙计：“小乙，快把物证拿上来。”
托盘端上柜子，伙计头头靠在边上，一指盘中：“你看看，这可是上等的和田血沁玉！原本掌柜的卖五百两，碎成这样怎么补？你好歹得赔四百两。”
少年身上虽说穿的不是破布麻衣，但也远远拿不出四百两。他当即犯了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楝挑眉，问：“这是怎么摔碎的？”
伙计头头瞥她一眼，浑不在意，没搭理她。人群中的少年像找到了浮木，连忙说：“我也不知这是怎样碎的，我只是在这儿等我家少爷，忽然听得前头有人叫喊，多事看了一眼，回头镯子就掉在了地上。”
“你别狡辩！”伙计凶神恶煞瞪圆了眼，“分明就是你一转身撞掉了镯子，这儿周围就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少年看向白楝，很快又收回眼神，无助而窘迫地低下了头：“我只是个书童，没有那么多钱。”
“那不简单？你家少爷几时回来，让他赔了不就了事？”伙计哼了一声，环臂而立，“装什么穷，能去钱庄的，身上没个几百两我是不信。”
白楝凑近了些，仔细地看托盘上的碎玉，又被伙计大喝一声：“去去去，这儿没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事？”白楝笑道，“我可是目击证人，没了我这个外人，你怎么证明是他摔碎了玉？”
伙计诧异地扫了一眼白楝，哼声道：“待一边儿去，我们店不是慈善堂，可不会赏你钱。”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白楝一抬眼，便瞧见一位鲜衣郎君往这儿风风火火地走来，他面若冠玉，披罗戴翠，俨然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伙计们见了他，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道来。
与修士不同，凡间的膏粱子弟出行，最值钱的是腰间的荷包。看这位纨绔锦衣玉带的模样，囊中之物无疑价值不菲。
“树木，你干愣在这做什么？”少爷话是这么问，走过去后扫一眼柜子，心中便有了数，一言不发盯向领头的伙计。
他把书童揽到身后，等伙计主动解释。
“这位公子哥，您手下人打碎了这店里的镯子，他说没钱赔，叫我们多难交差。我们哥几个也只是店里打杂的，凑不出这么多钱。”伙计满脸堆笑，“您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少爷，一个镯子，几顿饭钱而已。您看看……？”
“少爷，我没有……”书童连忙辩解，“我离柜子远远的，根本没有碰到。”
少爷听完，眉头轻轻蹙起，嗤笑道：“你说他打碎的？我信他还是信你？”
“大少爷你可不能轻信，谁闯了祸都要撇清关系，未必说您的人就不会撒谎嘛。”
少爷盯着碎玉，细细想了片刻，说：“我不赔。我往常便听闻外头的奸商黑心得很，这定是你们下的套。”
见这少爷果然不肯，几个伙计立刻甩了刚刚的好脸，往前围紧了一圈。
“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掌柜的在这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个你拿不出钱来，可别想走出这道门！”
少爷脸色一沉，面上还强作镇定，脚已往后退了半步。
白楝见状，悄悄对淮因说：“他一看就是外乡人，你听他的官话有些口音，恐怕很少出远门。”
“你看得真仔细。”
“那当然了。”白楝抄着手，不紧不慢地转着手腕。
淮因轻笑道：“你何时出手？”
“再看一会儿，说不准这少爷不需要我帮忙。”
但白楝失策了，这些伙计里不乏有生得威猛高大的，往前一站气势汹汹。少爷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这一吓就自认倒霉了。
“不就是四百两，给你们便是。”他解下荷包，翻出银票，旁边的书童红了眼圈。
伙计得逞一笑，伸手就要接银票，突然被人拦住。抬眼一看，又是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子。
“你什么意思？”
“见者有份啊。”白楝笑吟吟道，“不然，我可要揭发你坑蒙拐骗了。”
“哟，口气不小，你空口无凭的说我坑蒙拐骗？”伙计绕过去要拿银票，白楝抢先一步把钱退还到少爷手中。
“如果我有证据，怎么办？”
“绝无可能。”
“骗人得付出点代价，你必须向这二位道歉。”
伙计冷笑一声：“哪来的黄毛丫头，身无分文还敢在这店里叫板，你莫不是扒手吧？还是这店里最便宜的你都买不起？”
白楝不管他说的话，开始揭发：“你们先用一声喊叫吸引别人注意，趁他转头不备，就打碎玉镯，反倒诬陷给他。”
“你说的话，谁信？”伙计话音刚落，发现旁边躁动，一转头傻眼了，什么时候店里进来这么多人看热闹？
他赶紧吩咐身边人：“一个二个的都快给我赶人！要是被顺走点东西，掌柜拿你是问！”
白楝悄悄为淮因点了个赞。果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人的本性，淮因刚刚出去摇人卓有成效。
店里乱成一锅粥，白楝好生看了出戏，等他们把人清走，指着台上的碎玉问：“你瞧瞧，这块玉是不是少了一块？”
伙计嚷道：“还不是被你们摔碎的，干脆点赔了算了，真是见识短。”
“你看看，我手上这块碎玉，刚好能凑齐。”白楝微笑道。
伙计忙往前夺走白楝手中的玉，被她躲开。他忽然想起什么，说：“你信口开河，这玉根本就没少。”他望向托盘，里头本来就是能拼成一整个的玉镯子。
却见白楝一把抓住旁边的伙计小乙：“他身上，藏着你们摔碎的玉，和我手上的正好能拼成一只。不信你们搜吧。”
伙计头头涨红了脸：“你凭什么搜别人的衣裳？”
“因为我亲眼看见他调换了玉镯。”白楝笑道，“你们也有嫌疑啊，要想定罪，都得证明一下清白，不是吗？”
一阵沉默后，伙计咬牙说：“就算他身上有玉又怎么样？那是他自己的。”
“可我亲眼看着他捡的，你们却说那是别人摔碎的。这不是在说谎？”
“光你一个人看见算什么……”
“这倒不难。镯子摆在柜子里头，进来的人都能看见长什么样。正巧有个记性好的也不稀奇。我们报官去，官衙总比你们判得清。”
白楝把碎玉举起来，说：“而且你们说这是血沁玉，可我瞧着是伪造的啊？还是说你们本来就在卖假货？”
看着事情要闹大了，伙计中一人朝头领耳语，终于冷着声说：“算你们运气好。我们不要赔金了。”
说着他们就要赶人。
“慢着，还要道歉。”白楝挡在少爷和书童身前，“需要我教吗？”
小乙终于忍无可忍，说：“哥，道个歉就算完吧，生意还做不做了？”
“还不是因为你没用，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反而怪我？”伙计一听就开始冒火，转头和小乙吵了起来。
他们在对面吵架，身后有人轻轻戳了戳白楝的胳膊，很快就收回。
白楝回头，看见一双明澄的眸子笑盈盈望向她，是那位小少爷。他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比白楝还要小上两三岁，碎发搭在额边，有种孩子气的天真。
“谢谢你。”
白楝笑了：“不客气。”
被叫做树木的书童年纪要更小一些，红着脸凑上跟前来，说：“多谢小姐解围，我们还是赶快走吧。”他转头说：“大小姐还在等少爷。”
“也是。”少爷点点头，看见白楝转身要离开，连忙说：“哎！我请你吃饭！”
白楝指向身边的淮因，笑道：“我可不止一个人呢。”
“无碍无碍！”少爷愣了一瞬便笑开，跟上前来，“我姓顾名舟行，敢问姑娘姓名？”
几人一同出了店门，白楝答复他：“我叫白楝，他叫淮因。”
“原来是白小姐。”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白楝就好。”
顾舟行思忖一下，说：“白小姐看起来和家姊年纪一般大，不如我也称呼你为姐姐。”
突然多了个弟弟，白楝忍俊不禁：“行，那我叫你……”
犹豫之时，顾舟行笑道：“我虽说还未及冠，家父已拟了字，曰浮之。姐姐叫我浮之就好。”
“浮之……”白楝灵光一闪，“令姊难道小字叫芳之？”
“姐姐怎么会猜得到！”顾舟行面上喜色更甚，“正是正是，家父为我姐弟二人取名，皆出自《淮南子》，家姊大名顾兰生，小字芳之。”
“恰巧读过。”白楝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她并非博览群书，但正好读过《淮南子》里对应的一句“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
她又说：“其实我一行人有四位，恐怕还是不耽误你们用饭了。”
“人多热闹，何况，我还想和家姊引荐我新结识的姐姐！”顾舟行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头一回出远门，遇上旁人敲竹杠也不知如何反击，多亏了姐姐及时出手，才得以脱困。”
“我也是恰好碰上。这些奸商就看上你穿得华贵，下次可以换身朴素的行装，出门在外不露财为妙。”
“姐姐说得是。不过能遇上姐姐，也是因祸得福吧。”顾舟行赧然一笑，再抬头时，有些茫然，“哎，姐姐，那位公子怎么不等等我们？”
只见淮因一言不发，向着凉亭大步流星而去。
白楝：“可能他急着吃饭。”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桃源无觅（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