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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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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姆上尉的眼珠虹膜边角倒映出杯中深色的酒,而我占满了他大部分的注视。他略微松弛的眼角牵动眼睫一动,我猜测他仍在斟酌我话语的可靠性。
一般而言,我不建议他人相信我的话,毕竟有时我也难以相信自己的话。这说起来很奇怪,但是我已经习惯了。
我并拢两腿,十指交叉:“我想知道你下达那些命令时的心理。噢,介于你并没有接受过联邦的审判,所以我简单告诉你回答的模式——例子加上个人想法。”我歪头,“省略去举证的那部分。”
威廉姆表情阴沉,他的视线在我的脸和手上游移,他抿了口酒问:“那么你的记录工具呢?”
上尉的眼神仿佛在质疑我收集论文资料的不专业性。虽然我的确在发现了他的踪迹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颗偏远的星球上,但是,面对威廉姆上尉,我更希望集中精神倾听他的发言,这可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除此之外,我能清晰地察觉到上尉说话时细微的颤音,还有他不时抽动的小拇指——如果他不是中风或者其他什么毛病——那么根据他刚才对“审判”一类词汇的反应,威廉姆在用压抑的愤怒掩盖他对我身后的联邦国家机器的恐惧。
你不能指望一个后半生几乎都在躲避审判的人类不对揭开伪装后的未来胡思乱想,尤其他还是帝国的上尉。
在威廉姆上尉沉默地整理语句时,我已经在今天晚餐吃什么的考虑后列好了我的十几种死法,其中丧命在威廉姆上尉的枪口的可能性最高。我并不是悲观的迫害妄想症患者,这仅仅是对未来的一种简单推演游戏,类似推测一只在盒子里的猫存活的可能性。
威廉姆上尉最终还是妥协于一个随身不带记录设备、看上去年轻而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的要求,使用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他的累累战功,唔,正确来说,是累累罪行。
尽管上尉皱着眉拿手指拨弄着沙发焦洞内的填充物,但是他仍然不情愿地分享了他对这些行动后果的主观观点——迟到了五十多年,但正是我所需。
即使迟到了五十多年,威廉姆上尉对于昔日的“帝国荣誉”的记忆记忆深刻得恍如昨日。
谁不会喜欢威廉姆上尉那张挺起挂上两排功勋与徽章的胸膛的影像呢?
高大而健壮,傲慢而自豪,意气又风发,一颗在帝国军队冉冉升起的新星——简直是为帝国宣传量身打造的帝国军人形象。而威廉姆上尉在帝国覆灭前选择了假死逃避,然而现在看来也是明智的选择。
当我沉浸在威廉姆磁性的嗓音中,他不悦的表情和咳嗽声冷不丁把我从他风光无限地接受授勋仪式的幻想中扔进这个又臭又脏的椅子上,脚边堆积着陈年的空罐头和食品包装袋。
对于那些军事行动的个人观点,威廉姆说的不多,似乎我是联邦审判席上咄咄逼人的审判官,随时准备抓取他观点中的漏洞和把柄并以此提出刁钻的问题和加重刑罚;又像是面对一个帝国猎人,但我一点也不具有侵略性和威胁性,至少表面上如此。
“就这些。”威廉姆垂下眼睑,“帝国已经结束五十年了,我现在是联邦星球上的居民。”
是的,帝国已经终结了五十年,但是罪孽不会因此一笔勾销。
“光这点素材不够我一个小节。”我在他的瞪视下努力塑造一个委屈、可怜并且倔强的形象,“我以为我的冒险能给我更大的价值,威廉姆上尉,你能提供我更大的价值吗?”这口气可不像是求他。
威廉姆上尉站起身,枪口对准地面,面红耳赤:“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你这个不合格的记录官,蠢货,你简直不像样。”他似乎被劣质酒精点燃了稍瞬即逝的怒火火星,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我是守法公民,帝国的威廉姆上尉五十多年前已经死了。”
这样的话在审判席上可是会遭到咒骂和唾弃,他们不会相信这种混账话,我也不信。
可怜的威廉姆上尉,在这个联邦边境星球上连个像样的记录官都找不到。也没有人为他整理撰写个人自传《我死遁的前半生》——直接说出来可太伤上尉的脸面了,我可不想遭遇气急败坏而枪支走火的意外。
我辩解道:“事实上,我都记着呢,靠我的脑子再加上一点想象力。”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可以为你‘补充’个十七八个光荣胜利战绩。”
“别把我当蠢货。”威廉姆上尉抓了一把头发,原本如麦田般整齐的发型彻底变成狂风下的杂乱,“你想要我做什么?”他活像是战争尾声时被欺瞒战报的帝国军官——配上他那身服饰——敌军已到阵前,而他情报寥寥处于劣势。
他为了生存抛弃了帝国,帝国的荣耀也放弃了他。
我睁大眼道:“威廉姆,我只想更了解你和你的帝国,这对我的研究大有裨益。”
我想用语言锋利的刀刃剖开威廉姆上尉柔韧而温暖的皮肤,撕开他的伤口,让血与肉在我的指尖融化,并试图找到藏在他肋骨下的心脏。我想了解他。我想让他在旧日煎熬的痛苦抑郁中辗转难眠,我想要成为他噩梦惊醒时分无法驱散的梦魇,在他的呼吸之间于耳畔轻语。
我第一次拿着威廉姆上尉的影像将内心的悸动讲给学姐听时,她半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爱上了一个只存在于影像文字中的人类。
我不以为然。
这是践踏荣誉和征服强者的欲望。
蓝绿色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的脸上的表情从诧异到恼羞再到冷漠。他懂这种欲望。
威廉姆坐回他破旧的沙发上,喝光了最后一口酒,他说:“就这么多了。”
这预示着我很难再撬开他的嘴。
那接下来呢?
杀了我一了百了,最好再把我的尸体交给黑市买卖的人做成肥料或者端上餐桌?或者为了堵我的口,把我敲昏送进妓馆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再也不敢提到他的存在?他的恼怒能够战胜他的恐惧吗?
现在的他像是作茧自缚的虫子,丑陋而臃肿地蜷缩在自己的那方天地里,而我想要他主动走出来,为我坦开柔软的腹部,并在他舒张艳丽生命的时候再捏碎他的希望。
我希望他能打我一拳,虽然开始的那一发子弹已经足够振聋发聩,但那远远不够——我可没有枪和子弹还击他,至少拳头我还是有两个的。
想想看拉开他被衣服遮挡的胸膛腹部,那里将会布满我的拳头的爱吻,而他将会遮掩这些标记并且为之痛苦一阵。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打得过他。
我很快放弃了以上美好但不现实的想法。
也许以后能有机会。
总之,我像个为了研究无知无畏的傻小子一样来到了威廉姆上尉的住所,与他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对话后,乖乖地离开了威廉姆上尉的领地。
他并没有阻拦我的离开,甚至连枪杆子都没有抬一下,但他仍然不相信我说的保密,因而我预估他在近期就会逃离这里,如同五十多年前一样……
可现在不是战争时期啦,威廉姆上尉这样的黑户能逃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