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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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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风恋推开门,天边淅淅沥沥下着雨,她向前,伸手接了一丝雨,自言自语道:“原来春天也是多雨之季。”
阿灼从墙角拿了伞,她站在风恋的身旁:“只要我在明天戌时之前,将他引到那处荒宅,剩下的就都没问题吗?”
风恋收回手,眉眼温婉看着她:“你们进去后,只要把桃枝插进院中的泥土里,就会立即触发冰牢,饶他术法再高强,七日内也出不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平沙。”
阿灼的手紧抓着伞柄,指节被捏的发白,她听着满院的雨声,有一丝心不在焉:“那样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风恋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害怕,你只是负责将他引到那里,把桃枝插进泥土里就好。”
阿灼低垂着视线,半晌嗫嚅着:“可是……如果他被困住了,就没有人阻止杀阵开启,整个平沙到时候会成为一片血狱。”
风恋道:“你想救他们?”
阿灼低头不语。
“可是你忘了吗?这世间人人谈妖色变,恨不得杀之诛尽,如果被人知道你是妖,从那一刻开始,整个平沙人人对你只有恐惧和除之后快,不会有人手下留情。你有什么好怜惜他们的呢?”风恋道。
阿灼撑开伞,走下阶梯,“我先走了,不然会引起怀疑。让我想想找什么理由让他去。”
“好。”风恋道。
阿灼撑伞出了袁府的后门,她行在雨幕之中,路旁仍开着早点铺、当铺、衣铺、首饰铺……街上有行人撑着伞与她擦肩而过,或急或缓。
她压低伞盖遮住视线,只看脚下前方一点路。
经过一个小巷子,一阵银铃般欢笑的声音响起,混杂着脚踩水花的声音。
阿灼不自觉停下脚,微抬伞,视线里三四个孩童高举着伞踩水花玩,他们肆意快活,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着纯真的笑容。
她明明可以离开了,继续回到平沙山头过日子,风恋将最好的选择摆在了她面前,她本来应该很开心。
可是,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心里的不安像一阵阵寒凉潮水漫过心头。
她的自由,是用整个平沙镇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
风恋再三告诉她这不重要,人与妖本就势不两立,人间有捉妖师一脉,已经不知道杀死多少妖了。一个小小的平沙镇还抵不上千分之一。
风恋说,你只是想活命,他们除妖也是,对错早就已经难辨,谁有本事谁就有资格活下来。
阿灼到衙门的时候,雨已经依稀停了。
她收伞转身,先是遇见碰见了小张,小张笑着熟络和她打了个照面,接着一路穿过前院,中途有几个差役接连和她打照面。
这些对她笑脸相迎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会不会当即拔剑,阿灼想,一定会的。他们的表情也会立马变得恐惧和憎厌。
她拦了一个人,“今日怎么不见林公子,他人在哪里?”
“好像今天就没见林公子来。”差役答。
阿灼正要去案卷库房,正好碰见袁槐离去的身影,他正跟身旁的人道:“明晚就要捉妖了,今日好生让林公子休息休息,派人去瑛歌坊好生好生招待着。”
瑛歌坊?她知道人间有一处歌舞作乐的地方叫坊,淮宴仙君如此清冷不食人间烟火,会去那种地方?
抱着困惑,阿灼一路问行人,转了几条街巷,终于站在瑛歌坊的大门前。
一眼看去,有点……惨淡。
门口站着两个姑娘,街上行人本就不多,更没有什么人愿意停留,两个姑娘垂头丧气。一个姑娘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眼尖看见不远处的阿灼。
一个推搡了一下另一个,两人顿时眼放光亮。
阿灼看见两人一发现自己,犹如豺狼虎豹般扑过来,她一阵惊慌。
“你们……”
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她,她挣脱着,没想到越挣越紧。
“今天的戏是从金林春的班子传过来的,绝对好看叫《方秦乐》,不看镇可惜。”
“是啊是啊,还不贵,只需要半吊钱,绝对不坑你。”
阿灼被惶恐推进门内,“我是来找人的。”
一个姑娘展着笑颜:“那找人就更得进来了,不进来怎么找人,今儿客少好找得很。”
阿灼淡定下来:“今儿的戏……叫什么?”
“叫《方秦乐》。”另一个姑娘笑着扬声,“讲得是一个巩城发生的故事,巩城有两大世家,一户姓秦,一户姓方,干的都是金银首饰的行当。两家世代为敌,处处争抢,直到这一代,秦家出了个心慧手巧的小娘子名为秦兰因,方家出了个英朗俊才的儿郎名为方绅。”
“整个巩城都道,若是没有世家恩怨,两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最后秦兰因亲手了解方绅,秦家收购方家,巩城也在秦兰因的经营下成为了天下的首饰之都。”
“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这不知道看哭了多少人,但的确是出好戏。”
两个姑娘轮流夸赞,将阿灼送到前庭后一推,又笑眯眯地离开了。
戏台下座位几乎都空着,戏台上人影交织着光影,乐声和唱词袅袅入耳。
阿灼一眼就看见了戏台最前排的身影,她安静地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再次看了眼那个背影,与周围格格不入,但清冷又极具反差的环境更衬出他的清然雅俊。
戏台上,不知道戏演到了何处,阿灼坐定后才将凝神观看起台上。
红唇黛眉,凤冠霞帔,这女子站在台子中央想必就是秦兰因了,灯光骤然暗下,再次亮起却是花前月下,红灯酒宴前,在场的酒宴宾客不知为何对她的到来极其惊讶。
秦兰因拖着大红的婚服,面无表情地穿过,而后慢慢摘下凤冠,任由它掉落在地。
她说:“我已将方绅杀了,这秦家的家主我怎么就当不得?”
全场寂静,秦兰因将地上的凤冠一脚踢开,猖狂又决绝地大笑着,嘴角上扬,那是一抹肆意而狂狷的红。
即便当天红色随处可见,但没有一丝红能比得上她唇上的那抹红。
秦兰因如愿当上了秦家的一代家主,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向这条路最前方最高处的位置。
……
当啷的锣鼓声响起,灯光再次暗下,戏已落幕。
等大厅明亮起来的时候,台上正在陆陆续续地打扫清理,为数不多的几个观客也接二连三离去。
而最前排的那人却屹然不动,阿灼也静静地坐着。
等淮宴起身时,她的目光紧随着那道白影,直到越来越近,阿灼站起身:“林公子。”
清凌凌的目光看过来,阿灼心漏跳一拍,她捏了捏身侧的指尖,还是在犹豫中开口:“匕首……我已经找到下落了。”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想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到头来也只是费力地弯了弯嘴角,他会信吗?
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淮宴停住了,“在哪?”
“就在沈岿生前住的宅院。”选址在此处,不得不说风恋选的很好,她觉得淮宴起疑心的概率不大。
“很好,我回趟袁府,然后就去沈岿的宅院。”
他果然信了。
阿灼没有对他事事要求个为什么的胆量,只点点头:“好。”
淮宴回袁府见了袁槐,两个人在书房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两个时辰后才从书房出来。
马车早就在府门口备好,上车前淮宴看了她一眼,“上来。”
阿灼属实惶恐,从没想过要和他同乘一辆马车,但是这两个字如同命令,即使怕她还是抬脚钻进了马车内。
马夫一听说是林公子要出府,选的是辆最宽敞舒适的马车。
马鞭扬起,棕马甩了两下蹄子,朝着前四肢迈开。
袁府内,袁槐也从书房走出,心中思忖着刚刚在书房内商议的事情。
他想起了初见这个华莲山捉妖世家公子的第一印象,眉目带笑,温润和善,即使他多次试探也从未见过丝毫破绽,可越是如此他越对眼前的人存了一丝惧怕。
这种惧怕不是来源于彼此力量的强弱大小,而是一种无形中的绝对的萧寂,犹如西坠残阳,风斜枯苇,寒江凉潮随风起,水声激岸响荒寺。
袁槐想到了云锦建朝前的那些年,天下四割五裂,杀戮不止。
血流成河,枯骨成山这样的凄惨景象,袁槐幼年时亲眼见过。
流落他乡,为了活命,他饮过血河,踏过人骨,穿行哀鸿遍野,兵戈埋土的战场,萧寂悲怆,山河无情,天地一片荒凉。
天亮了,还要装作死人躲避敌军视线。
曙光到来的时候,意味着更黑的夜。
而这位林公子好似更深的夜。
……
阿灼坐在马车的另一侧,她怎么都觉得这空间逼仄,窒息地令人呼吸不上来,还有这垫子明明软的,为什么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她四下打量着马车内,眼角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游荡在淮宴的身上,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越来越沉静。
好似在她的面前,一条大路宽敞地摆在面前,令她无法再在意其他的路。
原先的不安和焦躁都正在消失殆尽。
突然一声悠长的马鸣,马蹄重重落在地上,一直平稳行驶的马车停下,阿灼的身子倾了一下,只听见外面有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痛斥中夹杂着心疼的声音。
阿灼稳住身子,撩帘就伸出头:“外头怎么了?”
她看见马蹄旁趴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约摸四五岁,旁边冲来的女人已经将孩子捞进怀中。
“我的儿呀儿呀,你们驾车的是怎么不长一点眼睛。”
马夫也不知所措起来:“我方才晃了一下神,没仔细看。”他看向身旁探出身子的阿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灼回身看了眼淮宴,两个人的视线倏地一对,她转开问:“还有多远的路?”
两炷香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将那小孩送去医馆,阿灼提议要不要走过去,淮宴没说话,却是先一步下了马车,阿灼紧跟其后。
看着那对母子上了车,阿灼回头松了一口气,她两步跟上前方的身影,夕阳斜晖,地上映着两道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远方的天际暗色渐渐涌来。
阿灼低着头,视线却停留在淮宴的脚后跟上,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仙君,那把匕首是你心爱的贵重之物吗?你为什么非要找到它不可?”
她看见淮宴的脚步微顿,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想来天界仙君高高在上,才不会同她闲聊说这些事情。
“并不重要,但很关键。”
紧接着阿灼的脚步也一顿,仙君不光说话了,还回答了。
“如果找不到会怎样?”她又忐忑地顺着问,说完她就后悔了,还能怎样当然是自己的小命不保。
“此物必须要找到。”冷寂的声音没有丝毫退让之地。
得了,那群魅妖是第一个冤大头,她是第二个,照这样下去,接下来还会有无数个冤大头。
淮宴忽然侧脸,露出他的鬓角和半边冷俊的下颌线,“画上之物你不认识?”
怕自己露馅,她道:“不认识,但我的确在平沙的一次展宝大会上见过。”淮宴眼中的神色闪了闪。
两人停在一条窄道的街巷口,天色微微暗着。
窄巷里,初春的风带着寒峭迎面吹来,灰墙白瓦,陈迹斑斑,有房屋的一角塌了,原地徒留一片残垣断壁。
一前一后,两人走了进去。
阿灼看见前方白色的长袖迎风飘动,黑色的发丝亦然。
脚下的青石板砖,总能踩到硌脚的碎石,有时踢到,瞬时传来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淮宴停在一座废宅前,阿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是座比其他稍好的废宅,至少还有模有样,没塌也没损的厉害。
淮宴没什么犹豫,推开吱呀的门就进去,跨进门槛的一瞬,阿灼莫名心头一绞。
走进先是一个宽敞的庭院,院中有一排铺成的青石板,右侧有一口水井,距水井最近的房屋,看样子是厨房。沿青石板往前,是间正厅堂屋。
淮宴脚踏上青石板,阿灼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看着。
就在淮宴走在庭院中间,阿灼从袖子里抽出桃木枝,快速且无声无息插进脚下的泥土里。
霎时,漫天的白光骤显,以淮宴的脚底为中心,黑色的阵圈一层层铺开,直到距离阿灼的几步之远中止,一个倒扣在地的半圆法罩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