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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奇特的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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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灼慢慢睁开眼,周围的景象恢复,还是那纵深不见尽头的镜海,每面镜子都在不同的角度亮着闪耀刺眼的光。
原来是这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尚有未干涸的泪痕,记忆中,四百年光阴转瞬即逝,很多的事情都被掠过,也不知道现实中的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阿灼从冰凉的地面起身,她回到铁剑所在的位置,望着悬在铁剑之上的那面镜子,镜子里,无数双黑手将淮宴深深包围起来,尚且只露出一只眼睛和部分脸。
她究竟要怎样才能将他拉出来?或者说她要怎样进入这面镜子。
阿灼对着镜子大喊着:“淮宴,淮宴,你醒醒,我知道当初灵犀夫人为什么要挖走你的半颗心了,秘密就在书房里,你醒醒。”
“你父君很喜欢你母亲,只是他们之间有些误会没有解开,你昏过去后他们是表明了心意的了,他们很爱对方,甚至愿意为了对方牺牲。”
阿灼想起灵犀夫人让淮之渊滚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淮之渊始终不离不弃,这何尝不是隐晦的爱。
说着,她忽然停下,等等,如果她进入的是淮宴过去的记忆,可他当时已经陷入昏厥,是怎么拥有那段完整而清晰的记忆?
难道他当时并没有完全晕厥?
但这样也说不通,那后来他像患上失魂症行尸走肉没有意识的那些天,看着并不像假的。
这究竟怎么回事?
她皱了一下眉,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爽朗又略带阴沉的笑:“你可真聪明呢。”
阿灼转身,面前是一个黑发乌唇的少年郎,他笑得春风得意,没心没肺,甚至还带着点邪恶。阿灼当然认得,这不就是少年时的淮宴。
她眉梢眼角都沾着警惕:“你是个什么东西?”淮宴可不会露出这种阴森瘆人的笑容。因为就没见过他笑。
少年郎从下往上打量她,那如毒蛇一般湿冷的眼光令阿灼一下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后退一步,双臂抱住自己:“看什么看!”
一声笑再次传来:“长得还行,就是……”少年郎不怀好意地顿了顿,“稍显瘦了点。”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还带调戏人的。
阿灼怒目他:“刚才那段记忆是你在搞鬼?”
少年郎不语,只是向她靠近,他每往前一步,阿灼就往后退一步,却见少年郎悠悠然走到了那柄铁剑旁,伸手一把将剑拔起,攥在自己的掌心中把玩。
他打量着眼前的剑,“梦魇生魔障,五百年过去了,如果不是他只有半颗心,恐怕连十日都活不下去。可是也正因为他这半颗心,令他过不了普通神仙的日子。但所有的东西,最惧怕的就是时间,他早晚会心甘情愿向我俯首称臣。”
少年郎的目光从剑身移开,落在阿灼身上:“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你直到现在都平安无事吗?”
“因为你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狐妖。”少年郎戏谑,“自你出生,白泽就亲自赐下一道福咒给你。”
阿灼紧锁眉心,不知道这玩意究竟在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次我可以破例放了你,我对你不感兴趣。”少年郎瞥向镜面,“你也看到了他的过去,半颗心无情无欲活着对他来说还不如死了解脱。”
阿灼差点没听懂话,破例放了她?为什么?
许久,阿灼眯了眯眼睛,“你是在忌惮我。”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但她看的仔细分明,少年郎的脸色猛然变化了一瞬。
他忽一笑:“我忌惮你?我忌惮你什么?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小狐妖你想不想听?”
“秘密?”阿灼登时摇摇头,“谁的秘密我都感兴趣,唯独你的,没意思。”
少年郎:“……”
但他很快哼笑一声:“这个秘密或许对于现在的你没什么波动,将来有一天总会引起滔天巨浪的。”
阿灼紧紧盯着他,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少年郎一字一顿道:“妖界上代妖主少沧君,可不是死在北方魅妖的手中,而是我亲手杀死的。”
说完,他就狂妄地笑起来,眼角的一抹红随之花枝乱颤,他捧腹笑着:“你如今压根不知道妖界发生了什么,你的好妹妹霓枝择日就要攻打秉骊宫,才区区几百年的时间,妖界无上的宝座就要换上几轮,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北方魅妖也蠢蠢欲动着呢。”
阿灼心头一跳,一种不自然的感觉涌上全身:“你这丑东西,叽里呱啦说一堆我听不懂的。快把栖月仙君放出来。”
少年郎悠哉地斜睨她:“怎么就听不懂了?亏我刚才还夸你聪明。”
他用轻幽幽的语调缓慢道:“你就是妖主红潋啊。”
这一串话被吐出时,少年郎幸灾乐祸地看着阿灼,甚至得意地抠了抠指甲。
然而片刻,阿灼就露出一种像看白痴一样的神色,那张脸几乎嘲讽地写满了“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
少年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你个傻缺,活该被你妹妹整到如此境地。”
挨了骂,阿灼有些气不过,这傻缺刚才说什么,说她出生的时候白泽给她降过一道福咒,他忌惮的是这个福咒吧。
她二话不说,噔噔两声往前踩了两步,少年郎果然一滞,尾音甚至因为出口匆急而破音:“你给我站住。”
阿灼眯了眯眼睛:“傻缺可听不懂人话。”
少年郎:“……”
少年郎神色一阴:“我可不是人。”
“我都已经让你看过他的过往了,他双亲为妖所害,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妖界,杀光群妖。你还傻傻地帮他找匕首,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个没有情义的鬼东西,告诉我这些东西难道就是好心的。”阿灼道。
少年郎盯着她半晌,忽道:“原来如此。群妖以妖力大小强弱为聚,强者受人尊崇,弱者猪狗不如,妖界诸妖无不向往最强大的力量,杀亲灭友,自私自利乃为家常。你也是个强者,却是个另类。”
“你跟你那个父亲一样,适者生存,你们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你说够了吗?”阿灼不耐烦,一句话阻断他,“现在我要救人了。”
少年郎略微睁大着眼,压根没有思考和反应的间隙,更别说对那个如兔子般狡猾的女孩做出任何的举动。
阿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着少年郎,少年郎怔怔地被她拥着,冰冷的胸膛和四肢传来一股热意,那热意先是温暖,而后变得剧烈灼热起来。
有烧红的铁烙被浇上水的滋滋声传来,阿灼咬紧唇,双臂箍着眼前黑衣黑发的少年郎越来越紧,少年淮宴的个头稍矮,阿灼抬眼就对上少年郎不可思议的眼神。
在身体化为黑烟彻底消失之前,他咬牙切齿恨恨道:“死疯子。我还会再回来的,你根本消灭不掉我。”
怀里瞬间空落落的,这镜海似乎有什么变化,又似乎什么变化也没有,但阿灼看见困住淮宴的那面镜子,镜面闪过一道华光。
她从地上捡起铁剑,后退两步喘了两口气,然后猛冲向镜子。
一道光闪过,阿灼被吸进镜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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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宴一遍又一遍地沉浸在破碎残缺的梦境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心如刀绞的疼痛。
在那行尸走肉的四五天里,他的灵魂仿佛被拘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无论怎样挣扎嘶吼都无济于事。
他浑身都有一种沉闷紧绷的束缚感,皮肤上像是裹缠着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让他全身的经脉血液都流畅不通,呼吸也变得灼热和紧促起来。
在静寂中,惨痛的回忆不断撕裂着他的大脑,这时,他听见一个清棱棱的带着焦灼的声音自远方破空传来。
“淮宴,淮宴!”
是那只狐妖的声音。
接着那浑身的束缚感像是绳子般,一截一截被斩断,被裹缠束缚已久的身体一寸一寸得到舒展,他好像又听见了某种轻灵的镜片碎掉的声音。
朦胧沉寂的黑暗中,淮宴紧闭的眼缝翕动两下,而后缓慢张开,露出润泽乌黑的眼眸,他全身都被附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手,每一双手都掐着他的经脉,令他动弹不得。
这时,偏偏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看见了一个不真切的幻影。
远处朦胧的黑暗像一层一层叠加的黑纱,那黑纱背后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它像是在不断地扭曲和滚动,时远时近,那层黑纱似乎裹着它,就是不让它冲出来。
淮宴狭长的眼眸眨了下,快了。
下一刻,那白色的东西又继续猛然向前,黑纱再也兜不住,彻底地被撕裂开,蓦然,一个提剑的身影闯了进来。
淮宴乌色的眼瞳好似星河流转,映着那个谁人有些狼狈的身影,竟然熠熠生辉起来。
来人怔在原地,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空气里寂静在发酵。
对于阿灼来说,在过往百年的记忆里,她只是单方面地注视着他,突然间就这么直直对上他实质的视线。很不适。
尤其是知道他已经经历过什么。
她尴尬地想要露出一个笑,实则不知道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淮宴仙君。”
淮宴蹙眉,却是没说话。
阿灼续道:“你别乱动,我这就把你救出来。”她双手提着剑,眼睛观察要从哪里砍下去才不会伤了他。
闯进来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只管使剑,哪有什么轻重和技巧,全凭一个蛮力,现在倒是手哆嗦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观量,磨叽了半天终于双手挥了下来,然而,瞬息动作节制收敛,像用是用剑削苹果般,阿灼慢慢挑开那些黑手,她蓦地抬起头,嘴角勾着笑了笑:“仙君慢等,小妖唯恐伤了您仙身,只得慢点来。”
淮宴垂眸看她,那张笑脸近在咫尺,他又蹙了下眉:“把剑给我。”
阿灼这才发现他还有一只手尚且在黑手的包围之外,她赶紧递了上去,然后听见淮宴说:“走远。”她连蹦带跳站在很是远的地方,遥遥观看着。
淮宴瞥她一眼,剑在手中抛了一下,反手握住剑,剑因为被注入仙泽而散发出莹润的光芒。
白光晃过,黑手霎时间烟消云散,淮宴白衣翩翩,剑反手立于身后,鞋履踩在地面,因气浪而拂动的长发柔顺落回他的身后。
阿灼心里落了一口气,往前几步,但仍旧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淮宴闻声向着她走过来,将她原先空出的那些距离缩短,阿灼看着他丝毫不停下的步子,觉得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她不禁往后退了退。
但这退后的两步远赶不上淮宴靠近的速度,他宽大的身影笼罩着阿灼,随着距离拉近,阿灼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还是那张冷脸,但此刻眉心蹙着,有什么事似乎惹得他不快,他也不说一句话。
阿灼总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诡异,心打鼓一样越来越响,怎么了?
她在心里鬼哭狼嚎,这就要杀人灭口了吗?
就在她瞪着他,胡思乱想之际,淮宴伸手穿过她的腰,将她一按,两个人自然贴近,然后他抬头,望着空中那一望无际的黑暗,幽幽道:“抓紧了。”
“嗯?”阿灼从淮宴胸前的衣襟慌张抬头,不解地看向他,这个角度的视线,只能看见他扬起的下颌,细长的眼睫,还有微微泛着白的薄唇。
那股好闻的木质香又传来了。
淮宴蹙着的眉,随着鼻翼翕动又动了一下。
那股奇特的幽香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