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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误闯的小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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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宴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她的身侧。
阿灼下意识去看他的身体,胸膛平的像一潭水,没有任何起伏,她不顾牵扯到伤口的疼痛,奋力靠近他。
少女的耳朵略带犹豫地贴上坚实的胸膛上,她听了很久很久,直到终于听见那缓慢微弱的心跳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定,她陡然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阿灼再次扫了眼淮宴的全身,他身上的伤痕比她身上的严重很多,至少她昏了过去还能醒过来,可是他连呼吸都如此单薄。
“你们还好吗?”墙的那面传来声音。
“他还没醒。”阿灼语气孱弱,“你的伤呢?”
“休息了会儿,现在好了很多。”
“嗯。”阿灼靠着淮宴,脸埋在他的胳膊弯里,疲倦地呢喃一声:“我好困。”
“现在不能睡。”李吉祥着急道,“睡过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不是有人要来救我们吗?再撑一会儿。”
阿灼勉强睁开眼,“可是……真的……很累。”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李吉祥语调放缓。
“什么……故事?”阿灼眨了两下眼,原本要闭上的眼再次缓慢睁开。
“李吉祥的故事。”李吉祥的声音带了些惆怅,“先从我的名字说起吧。”她的思绪渐渐飘到遥远的曾经。
人们往往提到吉祥,就会想到如意,吉祥如意。
在来金林春的那天,她说她想换个名字,杏林娘也是如此,“那就叫如意吧。”
李吉祥从来不觉得这个寓意美好的词跟自己有什么关联,出生的那天,母亲林小梦差点难产而亡,六岁的那年,林小梦因为先她一步喝下那碗汤,中毒而亡。
母亲头七刚过没几天,她就被父亲李暮送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庆霖寺,这一别就是十年。
直到十年后,艳阳高照的某天,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来到寺庙里,说他是云锦当朝的相国公派来的,专程来接相国府家的千金归家。
十六岁的李吉祥背着一筐从山上打下的香甜杏子,左脚刚好迈过寺庙的门槛,听到“归家”二字,她顿了顿。
倏地,眸光一抬,便和数道石阶之上站着的官差对上目光。
官差竟然一眼就认出她,原因是眼睛和鼻子一看,就和相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不认出来都难。
只是眨眼的功夫,只是这十年中最平淡不过的一个日子。
她骤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云锦相国府家的千金小姐。
李吉祥坐在舒适华美的软轿里,山路崎岖,坑洼难行,但轿子里不摇不晃,如同行在平地,身旁所有的人都尊称她小姐。
两个月的路程不紧不慢,李吉祥怀着一颗忐忑又期待无比的心,脑海里的念头像暗夜里剪不灭的烛火,一个一个地往外冒。
从深山老林,进入整个云锦最繁华的中心,直到局促不安地站在李暮面前。
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轮廓,与眼前这个略微苍老,鬓角斑白,一笑眼角就显露着笑纹的中年男人渐渐重合。
十年前的李暮和十年后的李暮差别很大。
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沧桑斑驳。
犹如一头误闯的小兽,带着惶恐和不安,当一个十年未见的父亲终于站在眼前,李吉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她的父亲陌生而遥远,甚至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个男人只是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长得有点像罢了。
可是李暮见到她,一时也没说话。两个人对立着沉默。
直到李暮眼中似有泪花闪过,缓慢地笑了起来,左脸颊那个小酒窝露了出来,李吉祥这才真真正正有了熟悉的感觉。
李暮笑道:“我家吉祥长这么大了。”
近乎慈祥和温和的语气,一下便将李吉祥的心头裹热,她终于有些颤抖地喊出那一声久隔多年一直放在心上的称呼。
“爹。”
“好闺女。”
两个人的脚尖都往对方靠,直到父女俩紧紧相拥在一起。
可是十年的时间,不会改变血缘这个既定的事实,但会改变除这个事实以外的任何事,比如她是李暮的女儿,更是云锦相国公的千金。
因此她要学习名门贵女的规矩,琴棋书画,礼仪举止,从走路到吃饭,皆从头开始学。
每个动作都是禁锢和折磨。
府上专门有个从宫里来的王嬷嬷教她,凡是在她手下经过指点的,不管再横的人出来后都是仪态端庄,举止有礼。
李吉祥一直很用心地在学,可是她到底已经错过最佳的学习时间,并且对于一个在山野里随意惯了的人,实在难如登天,琴棋书画学起来异常艰难,仪态之类就更是难上加难。
李暮白天要去宫里当值,晚上才会到家,往往这个时候是李吉祥最觉得能松口气的时间,王嬷嬷会把时间主动让给父女俩。
李暮一到她的院子,总会带些东西,东街铺子的冰糖桂花酥、西街的猪油炸饼……还有时下最流行的各种首饰和小玩意。李吉祥很喜欢,尤其是跟李暮一起聊天。
她将在庆霖寺所有搞笑有趣的事情恨不得一口气都讲完,李暮就在一遍安静地笑着听她讲完,中间偶尔会有几个问题,李吉祥便会做个鬼脸为他解疑答惑。
这感觉,真像回到了六岁之前的时光。
但无论聊什么,都无人提起本应该是这家主母的林小梦。
可李暮到底是越来越忙,王嬷嬷对她的管教也是越来越严厉,即便王嬷嬷打的板子再有掂量,但是打的多了就不可避免的痛。
李吉祥苦恼又郁闷,却不敢和李暮说这件事。
总觉得,她不能一来就这么让人失望,她想做个人人都夸赞的相国千金,不会给李暮丢脸。
直到那天,王嬷嬷进宫她才能勉强松了一口气。
李吉祥在相国府的园子闲逛,听见院墙外有小贩吆喝,是卖书的,大概是小贩的说词过于吸引人,她在后门叫停那书贩,挑了一本戏文。
路过一个园子的时候,她看见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正和李暮告别,那青年模样极俊,身形修长,举止言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府里有丫鬟说,这是李暮正在给她挑郎婿,是当今的状元郎,连长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
在相国府她远远地见过这男子不止一次,那人也看向过她,但两人始终没有正面打过招呼。
不过,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可记忆里没有这张脸,略一思索也不是没可能,庆霖寺的香客那么多,没准有过一面之缘也说不定。
自从这次后,李吉祥再也没有见过那人,而李暮也从未对她提过什么亲事,便也渐渐忘了那个人。
拿了戏文,她自寻了一处长廊,只胳膊搭在廊靠上,纸页在指尖飞快翻动,她正读的意犹未尽,院子里偏偏响起不合时宜的刺耳声音,让她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李吉祥抬眼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妖,看见拂岚。
她听说过妖,但从小到大却从未见过。后来想想,庆霖寺的一众师兄姐妹们也没见过,可能是受到了寺庙的庇护。
拂岚第一次出现的情形,可以用支离破碎来形容。
那刺耳声音的来源正是脚铐摩擦地面发出的,赤脚、乱发、伤痕,狼狈可怜,凄惨无助,是李吉祥对拂岚的第一印象。
可是当那只耳朵都还没收起的狼妖似有所察,也朝她看来时,李吉祥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又看见了不羁、轻蔑和狂野。
直到那头狼妖被押着走远背影逐渐消失,李吉祥才怔怔地收回目光。也是在这时她才看见李暮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
父女俩对视一眼,李暮送走了那青年,此刻身后跟着几个谋士,她微微颔首,李暮也点了下头,谁料李暮并没有离开,而是径直走到她身边。
“吉祥,十日后是你的生辰宴,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爹爹买给你?”李暮笑得慈善和蔼。
李吉祥摇摇头,她现在拥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这个生辰宴当初她也拒绝过,但李暮执意要办。
只是那天她想过会有很多人来,但是没想到几乎整个京都的王侯将相都来了,即便不来也会献上厚礼。
世家小姐们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眼花缭乱,几乎所有人对她都充满了各种打量,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无疑成为了整场最显眼的特殊存在。
而被众人注视着的李吉祥却是想到了那头被她栓在院中树下的狼妖,就在生辰宴的前一天,李暮将那天她看见的那头狼妖当成了礼物送给她。
起先是一个谋士说,相国公有个生辰礼要提前送给她,李吉祥不知道是什么礼物,足足有半人高,还用一块布盖着。
谋士笑着将一串铃铛塞到她手里,直言:“这是国公送给你的妖仆,若是不听话,摇一摇铃铛他就老实了。”
黑色的布被人用力一扯,露出了一个铁质的笼子,李吉祥顿觉手掌心里的那串铃铛极其的烫手。
当夜,李吉祥走在前面,一手捏着铃铛,一手紧攥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绑着一双手,两手并在一起,手腕上紧紧地缠着绳子。
李吉祥头有点大,脚步有些蹒跚,能感觉身后的目光就像一把把闪着冷光的刀子,一把一把扎进她的后背。李吉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走进院子里,她就把绳子拴在院里的那棵枣树上,回头盯着那头狼妖,左右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今晚先委屈你在院子里休息一夜。”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有没有名字?”
狼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兽类的眼眸闪着桀骜的亮光,这令她更加害怕,几乎是捏紧了那串铃铛就要往屋子冲。
但她还是镇定地慢慢转过身,小心地,佯装镇定地往屋子里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凛冽冰冷的声音:“拂岚,拂晓的拂,山岚的岚。”
李吉祥怔怔转过头,呆了一瞬:“我叫李吉祥,吉祥如意的吉祥。”
拂岚:“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