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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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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那人——或者是鬼,似乎是愣住了。好半天没吭声。
周渡用力闭了闭眼,仍然还是看不清面前的场景,只觉得雨好像是停了,视觉连带着五感都降低了不少,只闻到一股呛鼻的火炮味。
火炮?
墓陵里怎么会有火炮?
周渡下意识要努力睁开眼睛,只感觉面前一道手似的黑影在跟前晃了晃,那道分外耳熟的声音又贼搜搜地响起。
“一加一等于几?”
周渡:“……”
周渡一字一顿:“你,二。”
他听见一声哼笑。
“看来脑子还醒着。”这鬼说着,似乎是想要伸手来抓他,“快跑吧。待会被李大爷看见误会可就大了。”
李大爷?
周渡用他出色的记忆力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最终锁定到久远的少年时光——
南上中学的看门大爷,贵姓李,一根红棍杵着,一天到晚精神抖擞,浑身使不完的牛力气,专门就跟这帮年轻崽子们斗来斗去,巡视翘课去后山烧烤摊偷吃的坏学生。
活似一个赶猴子的。
据说人死后会停留在最执念的时刻。
周渡面露狐疑。他怀疑自己被拽进了陈慎言临死前的走马灯里。
好家伙,原来这人最放不下的是李大爷吗?
“愣着干什么?”年轻的声音说,“等着被敲棍么?”
说到一半,这鬼终于想起了周渡眼睛有病这码事,见他当真看不见,一把握住他手腕就拽着跑。
周渡:???
hello?还记得我们是宿敌这个设定吗?
但更令他困惑的是,这双鬼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阴冷,反而透露着一种过分炽热的温暖,而且竟然真的能碰到他。
有实体。
不是假的。
周渡神情严肃。
坏了。
说不定这祸害死了变成了一只厉鬼。
得找个厉害的道士超度。
跑了几步,周渡又觉得不对劲。
他的身体变得很矫健,但是眼睛的伤病比他往常要更严重。
——并且视线,明显矮了一截。
他不知道被这只鬼拽去了哪个地方,手指往前碰了碰,几缕藤蔓拂过他的指尖,略痒。
是后山的爬山虎。周渡想。
李大爷气如洪钟的声音极具穿透性。
“哪个班的?哪个班的啊!课间没事不要瞎跑!锻炼身体也不需要翻墙吧!滚回去上课!”
“还放炮!咋的是吓唬我这个老大爷啊!”
李大爷的声音怕不是灵丹妙药,在一声又一声的喊声中,周渡终于慢慢能看清了。
南上中学东边的教室连着后山,只需要翻几道墙就能爬过去,眼下他们躲到了六楼教室与后山巷子的夹角里,面前就是顺着墙蔓延的爬山虎。
很绿,翠生生的,在周渡面前招摇地晃。
太真实了。这个走马灯的幻境。
周渡伸手,指尖去捕捉跟随风一晃一晃的爬山虎。
旁边稀奇的一声:“哟。原来这是猫薄荷呢?”
周渡:“……”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很年轻的长相,跟墓碑上那个黑白照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为刚刚短促的奔跑,头发杂乱的一蓬,眼尾有个月牙形状的疤。
模糊的少年一点一点被眼前的细节补充清楚。
——虽然周渡本人一点都不乐意想起来。
这人从来也站不直,也跟个爬山虎似的,非要找个墙靠着,浑不在意校服又沾上几个泥点子。
啊。眼睛脏了。
周渡视线下移。
然后木然。
——您还拿着自己的花呢?
是这辈子到底活成了什么样子,非得就差他的这一束。
周渡不忍直视,一时又有些心生怜悯。
眼前这个疑似鬼的陈慎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举起手里的白菊花,经过刚刚这一顿折腾,倒是没弄脏。
“我刚转来,只听说过纪律长格外有个性……”
陈慎言把这花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还啧嘴:“确实。”
周渡:“……”
这人果然一如既往的,眼光不好。
谁家好人表白捧一束白菊花?
冥婚么?
他懒得理这鬼,想该怎么回去,一揣兜,手机还在。
周渡于是调出与律的会话窗口。
妄图回到科学物理能够解释的世界观。
周渡打字:怎么打死鬼?
律难得迟疑了一下:?
律很谨慎: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吗?
律:‘死’是形容词吗?
……这小AI多少还是学得有些太全面了。
周渡:……算了。
周渡:如何给鬼友善地送终。
律:亲爱的父。您在说什么?
周渡摆弄了一下,然而这里的信号竟然还只是5G。
周渡:刚刚给你放开权限了。
周渡:或者导航个路线,出去这个墓陵也行。
——万能的律,竟然卡住了。
周渡皱眉,握着手机,感觉手机在升温。
对面这鬼更稀奇。
“纪律长,公然带手机进学校啊?”
周渡并不想跟陈慎言的鬼玩什么校园play。
人生头一回,周渡认真给他提建议:“你可以去找你亲爱的李大爷挨一棍子,了却你的夙愿。”
陈慎言:?
陈慎言认真观察了一会纪律长,然后没忍住笑出来,这笑不带什么善意,像是单纯的,没掺任何杂念的——
他笑了一会,然后真情实感地对着周渡说:“你真好笑。”
周渡:“……”
谢谢。
你也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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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三分钟,律才终于加载出来,姗姗来迟。
律:不对劲。
律:我联网搜索了一下,确认校正电子时钟,并且与我的数据库进行对比。
周渡:结论。
律:当前坐标:2030-9-3,2'38'105',中心区,南上中学。
周渡狠狠皱眉。
真穿越了?
律的关联回答功能,又为他倾情生成了一段小说的套路文案。
律:2030年,在葬礼上的我重生了,重生在了与宿敌刚认识的这一年,这一次,我要重振校园,摇旗呐喊,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周渡:“……”
他有什么好夺回的。
周渡:乱七八糟的少学。
律:哦。
周渡关掉它的权限。
律:嘤。
所幸,律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过去能更改吗?周渡不清楚,以某种角度来看,能更改掉的“过去”,也不会是他所身处的“未来”。
如果说真的有更改命运的轨迹,这个时间节点也没有他想操纵的地方。
要是能够再倒退回去几天……
周渡关掉手机,轻声叹了一口气。
兴许还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
周渡父母隶属第一研究所,在最后一个课题研究中,因为一场实验意外死亡。
课题保密性极高,直到已经过了五天,周渡才得到消息。他看见葬礼上熟悉的叔叔阿姨,他们面露悲伤,却对父母的死因三缄其口。
“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
“课题尚未完成,属于涉密范畴,抱歉。”
“他们最后没有留下什么吗?”
“实验意外。抱歉。”
“真的是意外吗?”
“是的……我们同样,深感遗憾……”
这些叔叔阿姨,都是父母的同事,看着周渡在院里长大,心生不忍,关切地望向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他表情平静,与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
然而有一种切实的烟火气,就这么消失了。
“周渡……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他们临走前说。
周渡淡淡地应了一声。
9月3号,也就是今天。
这一天下午的第二节课,班主任段苏叶会让他收拾书包去办公室,见到他父母的同事,直接离校请假一周。
这一天下午的第三节课,段苏叶会向班里的同学介绍一名叫做陈慎言的转学生。
他们本该在一周后才有交集,却因为命运线的扰动,提早在后山的爬山虎面前相识。
父母的死讯,与认识陈慎言挪到了同一天。
这算什么?
周渡独自轻笑了声。
在听到重要亲属的死讯时,人会不可避免地对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钻牛角尖,或者是将毫无关联的事情联系起来……情绪总要有个出口,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有个人去恨,希望这样就能卸掉肩膀上一点沉重的石头。
——意外吗?真的只是意外?
——为什么是你转来了,我的父母就去世了?
周渡是人。
那时他十六岁,情绪最浓烈,心理最不成熟的年纪,喜怒哀乐也好,都无法做一个无动于衷,无懈可击的机器。
然而情绪最为上头不控制的两天过后,他发现陈慎言这人的性格也是真的跟他不对付。
本来可以不招惹的,好歹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结果一时不慎给自己找了个一生之敌。
啧。
周渡瞥他。
日光偏西斜,看着像是第一节课的课间。照理说陈慎言不该出现在这儿,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面。
周渡想起什么,蹙眉问:“你认识我?”
一口一个纪律长。
还没进校——
周渡又问:“你哪来的校服?”
陈慎言吊儿郎当,从喉咙里压出一个哼声,调笑似的说:“向兄弟伙借的——来到个新地盘,总得打听一下老大是谁吧。”
周渡:“……”
这语气听起来他像是哪个山头的土匪头子。
山匪头子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拉链拉到最顶上,抵着清瘦的下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事找你。”周渡最后说。
“真的?”
这人表达疑惑的语气一向轻佻得不要命,依然不在乎脏污地靠在墙上,然后往前俯身。
一片阴影覆在周渡面前。
他个子比我高。
周渡察觉到这个事实,抿了抿唇,心情不大美妙。
“真的不会有事找我么?大纪律长真的不知道火炮是从哪里来的吗?”
火炮?
火炮——对了,火炮。
李大爷说有人在放炮。
他刚穿来的时候同样听到了爆炸的声响。
哪里来的火炮?南上中学附近都是居民区,只有过年的时候会有小孩放点烟花。
周渡一时蹙起了眉,没等他想清楚,预备铃响起了。
他抬眼看陈慎言。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快去上课吧大纪律长。”陈慎言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提前踩点的可不会被通报批评。”
周渡:“……”
看样子这人打算再在后山逛一圈。
他熟门熟路地翻过墙,陈慎言在背后盯着周渡相当敏捷的身手,想起有些流言。
或许……有些流言也不可尽信。
周渡翻窗跳进六楼的乒乓球台,廊道里的人已经很少了,这时有人眼睛特好使地望见了他,急匆匆跑过来。
“渡神——渡神!段老师找你去办公室,还让你收拾一下书包!”
悄摸趴墙上的陈慎言眼睛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