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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屠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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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风流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应声道:“顺利,只是脚程慢了一步,晚上才到平清城,遂让我先行将礼送到贵府。”
寒风厉声呼啸而过,吹得顾老侯爷耳背,听不清谢风流的声音,依稀只听见那谢烬约莫到城门。
顾老侯爷依然不甘,试探地问:“眼瞅雪下大了,不若老夫让小女带人去城门附近茶楼候着。好第一时间接到谢相。”
此话一出,谢风流当即明白这顾老别有用意,不经意扫了眼站在角落里那位衣着华贵的小女娘,模样和顾天呈有几分相似,约莫就是顾老的小女儿。
在大梁除已为人妇的女娘外,待字闺中的小女娘一般不出来迎接客人,有损礼节。谢风流稍一揣摩便知其目的不纯。
为表叔而来的。
谢风流压下不满,面上笑容不变,朗声回应:“淮阳事急,表叔只会在平清城稍作休整,就不劳烦顾老侯爷了。”
顾老侯爷张了张嘴,还想游说,谢风流又道:“此番表叔北上是暗中寻访,还请诸位切勿声张,误了皇差不好交代。像人情往来,宴席交涉,表叔还是不亲自出面好。”
宦海沉浮四十多年,顾老侯爷这下哪里听不出谢风流画外音,明面上拿皇上来压,实则暗中告诫他收起不该有的小心思。
若不是陈武的委托,恐怕他也无从得知谢烬北上的消息。
顾老侯爷老脸烧得慌,只好作揖称是。
那厢车夫已经将马车里的礼物卸下,谢风流拿过一张陈武给的礼单和顾老侯爷核对。双方正交涉之时,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紧接视野出现一侍卫打扮的男子策马高呼。
“秦家出事了!!快来人去救秦家!”
男子声音被风吹散,飘零凄厉,在场没人反应过来,直到男子从马上滚下来,腹上的窟窿染红雪地。谢风流率先奔过去查看情形,男子吊着最后一口气,抓着谢风流的袖子,颤巍道:“是隐宗阁……领头的女子眼尾长、长着颗朱砂痣……”
话来不及说完,男子咽气,死不瞑目。
顾老侯爷大惊,朝身后的守卫高声唤道:“快,速速去秦家增援!”
冬日天色暗的早,夕阳不过转瞬即逝的事,平清城虽比淮阳城靠南些,气温却暖不了多少,风雪来势汹汹,刮得人仰马翻。
城楼上当值的两个士兵歪歪倒倒,雪落满头,冷得直哆嗦。
“都怪那隐宗阁,搁平日这种鬼天气哪需要守城。”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大胡子中年男,一边往嘴里灌烈酒,喝的鼻子通红,斯哈不停。
“秦家人死了大半,秦家六小姐如今还在鬼门关,不抓到领头那女子,秦顾两家怎会善罢甘休。且熬着吧,平清城恐怕要动荡一阵。”另一矮瘦的男人吸了吸鼻子,夺过大胡子的酒灌了口。
大胡子叹了口气,掏出怀中冷硬的胡饼啃起来,忽而底下传来拍门声。
大胡子站起往下瞅了眼,一辆黑顶马车不止何时停在了城门前。
“来者何人,平清城戒严,只进不出。”大胡子朝底下呦呵一声。
驾车的是个年轻小厮,摘下斗笠扬声道:“从京都来,去往淮阳经商。雪太大,官道封堵,还请官爷开个门,让我等找个落脚地躲躲风雪。”
很快,城门开启,大胡子查了查路引,确认上头官印无误才放马车入内。
这时,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平清城为何戒严?”
同时,车窗由内往外推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窗沿,浓郁的茶香随之飘出。
矮瘦男探头好奇往里看去,便见端坐马车里的男人身形颀长高大,隐匿在暖色烛火,穿着墨色锦袍,外搭同色系毛氅,通身贵气,侧脸线条凌厉优越。
果然是京都来的公子哥,生得龙章凤姿,相貌气质都一等一,哪里是北边这蛮荒之地能见得到。
矮瘦男不禁在心里赞叹。
如果淮阳谢家的谢怀安没被病魔缠身,倒是可以比一比。
一旁的大胡子回答了男人的问题,“隐宗阁犯案,官府正在搜查人犯。在没抓到人之前,平清城只进不出。郎君可想好了,进了就不能出。”
“嗯。”男人轻颔首,应了声,随即敲了敲车壁,提醒车夫,“进城吧。”
车窗合上,马车缓缓前进。
大街上,官兵四处巡逻,脚步嘈杂,空气中弥漫着紧迫的肃穆感。
主街两侧商铺大多门户紧闭,唯有几家丧葬铺尚且留窗。
吴三挥了挥马鞭,朝车厢内的人请示道:“主子,可去刺史府?说不准能借此机会查到隐宗阁老巢。”
车厢里沉静了片刻才传来吩咐:“先静观其变,必要时再和刺史联手,免得打草惊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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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只在一夕,除了秦笙云,其他案发现场的人都惨死隐宗阁刀下,福伯以及伺候秦笙云的丫鬟嬷嬷无一幸免,无人知晓隐宗阁是怎么进到秦府,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和鱼丸。
秦笙云命是保住了,但匕首上抹了毒,至今昏迷不醒,药石无医,只看天命。
一桩婚事险些变成丧事。
秦顾两家乱成一团,除秦笙云血亲之外,打击最重的就是顾望之,看着即将过门的妻子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心痛如刀割,誓要揪出带头的女刺客,剥皮拔筋,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注定是不眠的一夜,一批批人马搜查全城,寻找眼尾长了朱砂痣的女子。
厚雪已高至脚踝,风雪呼呼刮着,冷空气冻结了乱葬岗的尸臭味,地上脚印凌乱,官兵路过好几拨,急急匆匆。一隅被野草遮挡的深坑里,江月姝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浑身颤抖,衣发凌乱。
她记不清怎么从秦府逃出来,脑子乱如麻,只记得当时阿满杀红了眼,一把利刃刺向她,企图杀她灭口。好在她身形娇小,在人群里左闪右躲,虽然手臂被捅了一刀,但保住一条小命。
后来她误打误撞躲到秦府后山的林子,发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面是条密道,通往乱葬岗。她曾看过平清城舆图,乱葬岗往南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南面的城门楼。
如今她这样肯定出不了城,一冒头就死。
江月姝绝望又无助,回想当初谢怀安的嘱咐,让她务必将大礼送到秦笙云手上,如今看来是早有谋划。他策划的这场局不仅一石二鸟,还顺利隐退幕后,谁也猜不到主使是谁,她成了挡灾的那个。
她抱膝无声哭泣,早该知道谢怀安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心底竟对他还抱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祈盼,望他有一天能正眼看看她这个妻子,不想他半点夫妻情不留。
她该如何是好,她不想死,嫁进谢家一年多,伏低做小,不就想要活着。
可有侍卫见到她的脸,知道她的长相特征,已经将她归为隐宗阁的人,如今通缉令满天飞,她插翅难飞。即便她向府衙告知一切实情,会有人信她吗?并不会有人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虽式微,曾经也辉煌过,让一只蚂蚁悄无声息死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她只能逃。
但逃了她也活不过三个月,谢怀安给她下了蛊毒,她若想活着就必须逃回谢怀安身边。
思来想去,根本无路可逃,她已然跳进迷宫里,每条路都是死胡同。可她还是要想办法活着,从前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她不能这么窝囊死去。
江月姝抹了把泪水,小心翼翼站起来,从坑里冒头。风雪已平息,周围一片阒静,天地白雪茫茫,不见烛火,只有一轮冷月照明。好在她穿的厚,不至于被冻死,但也熬不了多久,必须要找一个藏身地。
她爬出坑,脚踩过那些干尸,忍着毛骨悚然的恶心,脚步一深一浅往林子走去。
隆冬时节植被发黄不见绿意,四处荒凉萧条,江月姝走在光秃秃的林子里,身影无处遁形,犹如行走的靶子,要是官兵的人经过这里,必能一箭将她毙命。
好在行了约莫一刻钟,找到一处位于山洞,那山洞位于山腰处,洞口有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挡着,洞里石壁光滑平整,地上铺有干草,角落里丢弃着一把坏掉的弓,门口还有烧剩的草木灰和鸡骨架,看着像是猎户安置的临时藏身地。
江月姝捡了些树枝躲进山洞,翻出随身携带的布袋,里面有零零碎碎的杂物,有火折子,几块糕点和些许碎银等。
这些碎银还是临行前松萝替她卖荷包和帕子赚的,如今成了仅剩的救命草,毕竟有钱才有后路。
明天她要想办法出乱葬岗探探情况才行。
不论回不回谢家,她都要尽快离开平清城。
手臂上的伤还在阵痛,她脱下外衣,鲜血已经浸湿夹层,粘在皮肤上很不好受。她撕下血衣,露出见骨的刀伤,往下几寸,无暇的雪肌上突兀蔓延着暗紫色的藤蔓,是谢怀安给她下的蛊毒,不过几日快长至臂弯处。
江月姝心中悲凉,难道真逃不过谢怀安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撕下一块里布包扎伤口,然后吃了半块糕点充饥,惊惶一天,好不容易短暂放松下来,她倚靠着石壁很快睡过去。
翌日。
风雪停歇,暖阳高照,江月姝往脸上和衣服上抹上泥土,然后往山下寻求出路,无意找到一个破庙,距离破庙两条街外住着几户人家,渺渺炊烟,依稀可闻见饭菜的香气。
江月姝饿得前胸贴后背,掏出仅剩的几块糕点,正要吃下肚,瞥见墙根蹲着的小乞儿,犹豫片刻,转身朝乞丐走去,用糕点换来了一个交情。
小乞儿看着不过七八岁,浑身瘦骨嶙峋,两腮凹陷,一双黑眸又圆又亮。
“我叫小九,姐姐你是打哪来的?之前没见过你。”小九捧着糕点狼吞虎咽,含含糊糊问她,以为她也是乞丐。
江月姝犹豫道:“逃荒来的,之前一直在山脚下乞讨,遇不到好心人施舍才来这边。”
小九咽下口中食物,手一抹,打量了眼江月姝身上没有补丁的衣服,说道:“姐姐你穿这样的衣服肯定乞讨不到东西,他们都会把你当做骗子。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