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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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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风雪肆虐,少年甫一出帐,便被寒风刺得微微一颤。
一侧的十三早已将一件狐裘袄子捧在手中,见状立刻上前,小心为少年披上:“公子,雪大风急,路上还得小心些。”
少年低头系紧狐裘,抬眸看了眼茫茫雪原,雪花簌簌落下,落在肩头很快化为水滴。他拢了拢衣领,脚步坚定地迈入风雪。
“十三,祖父祖母身子可还好?”他边走边问,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他们祖孙许久未见,自然是要好好问候一番。
“老侯爷和老夫人身子无碍。”十三一边走一边禀报道,“属下听说,今日来了位富商,带来了不少粮草与药材,还领了数十位医者来助阵。”
闻言,少年凤眸微眯,脚步一顿,低声问:“可是李阿爷?”
这位阿爷是他祖父最要好的老友,每每见到这位阿爷,他总会想起扬州的连绵细雨,想起江雨楼的佳肴美膳。
想起冰雕玉砌可可爱爱的那个小糯米团子。
“属下不知。”十三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少年闻言,眉头微蹙,抬首看向雪夜深处,片刻后轻声道:“罢了,走快些罢。如今父亲母亲和兄长皆伤重,祖父要主持军务,定然劳累非常。”
言罢,他加快了步伐,风雪中那道稚嫩却沉稳的身影,在十三眼中仿佛愈发挺拔,恍然间,竟似不输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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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末城南,镇北侯府巍然独立,傲视冰雪风霜。
大雪无声,将府邸覆得如玉雕冰琢,檐角飞翘,宛若欲展双翼的灵鸟,闪烁着幽冷光泽。
红木府门巍峨庄重,门楹雕饰的龙凤纹路栩栩如生,积雪浅覆,狮雕对峙,威仪凛然。院内松柏垂雪,青石路面结了薄冰,寒意袭人。
一阵脚步声踩碎了庭院的静谧,少年身着绛紫袍,凤目微敛,神色从容,十三紧随其后,步步谨慎,目光中尽是恭敬。
行过三重门槛,雪地渐被厚重檐影遮蔽,便是覃氏祖祠。
祠堂之内,香炉青烟袅袅,点心供品整齐排列,肃穆中透着庄重。
老侯爷正跪在中央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声祈愿。听得脚步声靠近,他微微转头,眸中一片慈和:“二郎来了。”
原来那少年,正是镇北侯嫡子,覃氏二郎——覃淮。
“祖父。”覃淮声音沉稳,眉眼间却隐含少年特有的青涩。他行礼问安,随后在老侯爷身旁点燃香烛,双手合十,默然跪下。
祠堂内静谧无声,唯有微风挟雪从门缝悄然钻入,撩动烛火明灭。
老侯爷抬眸,目光落在覃淮身上,似是欣慰又有隐忧,低声道:“你阿耶伤得不轻,怕是好些时日下不得床。你祖母与我自然会留在这里,可这战局未定,你……”
话未说尽,覃淮已然明了。他抬眸,目光坚定:“祖父,孙儿哪里都不去。”
覃氏男儿,本就该血战沙场,哪怕命殒也不足惜。
何况,他覃淮更做不来缩头乌龟。
老侯爷看着他,眉宇微皱,手掌轻抚孙儿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二郎,你聪慧过人,今日这场恶战,若非你李阿爷带来的粮草和医者,我覃家军只怕要折损更多,你可明白其中深意?”
“孙儿明白。”
覃淮垂下眼睑,脑中浮现出营中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浸透血迹的绷带,以及将士们痛楚却坚毅的面容。他声音低沉:“北境严寒,粮草一断,纵使我覃家军铁骑再强,也难以支撑。”
他到底年轻,自幼长在漠北,鲜少回到京城。
显然还不懂什么叫做帝王心术,什么叫做功高盖主。
老侯爷点点头,他未点破,话音略带几分沧桑:“我虽老迈,但身子骨尚能撑得住,再斗这匈真北狄四五年不成问题。可你不同,你不该埋在这冰天雪地里。”
他这个孙子原本最是活泼好动,总也行事风流,如今几年沙场沉淀下来,倒成了如今这个不敢轻易言表的闷葫芦。
多怀念原先那个潇潇洒洒总也爱笑的孙子。
他顿了顿,眉目之间多了一丝期许:“你李阿爷从前与我同袍征战,若不是因伤退役,他如今必是朝中栋梁。”
“随他去罢,看看外面的世界,见识关内山河,结交贤士,待几年后再回来,也不迟。”
至少留的一条命在,总比在此处白白折损了的好。
覃淮蹙眉,声音中透着少年独有的倔强:“祖父,漠北虽苦,却是孙儿的家。父亲、母亲、兄长皆在这里,祖父祖母也在这里,孙儿为何要离开?”
老侯爷未答,扶着覃淮起身,拂去他膝上沾染的灰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祠堂。
庭院中寒风呼啸,青石路面在积雪覆盖下愈显冰冷,十三见二人出堂,立刻迎上前拱手,随后远远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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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处,老侯爷缓步而行,背手而问:“二郎,你可知匈真北狄结盟,朝中却迟迟无动作的缘由?”
覃淮稍作思忖,答得有些犹疑:“或许……朝廷尚在谋划之中?”
老侯爷闻言,不置可否,脚步未停,冷不防提起一段旧事:“昔日董卓拥兵自重,挟汉帝以令诸侯的典故,你可还记得?”
“孙儿记得。”覃淮点头,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却未接话。
自古以来,便不乏有疑心臣子的帝王,更不乏有狼子野心的臣子。
这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他们也不知后世史书将如何记载他们的一生。
可人活一世,当是无愧于心便才好的。
老侯爷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去岁南诏云氏惨败,家破人亡,这背后牵扯几何,你可知晓?”
覃淮心中一震,他虽年少,但并非懵懂,早已从书册与闲言中听闻过这些,语气低沉:“云氏一门忠烈,仍难免落得如此下场……”
“你父兄与我……我们的宿命注定与漠北绑在一起,刀枪沙场,或成或败,皆是归宿。”老侯爷目光沉沉,“但你不同。祖父惟愿你平安活着,延续覃家血脉。”
覃淮尚未答话,老侯爷忽而展颜一笑,似是卸去了几分沉重:“我听闻你李阿爷的外孙女如今也去了扬州,那小姑娘你小时候见过几回,每每分别时都死活不撒手,说要带回家当媳妇,可还记得?”
覃淮闻言愣了片刻,随即耳根微红,声音略显不自在:“祖父,那不过是孩提戏言,怎能当真。”
他记事早,自然记得那位冰雕玉砌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见了他也不哭不闹,很是乖巧,且一双大眼睛总带着朦胧水雾,总也让人心生怜惜。
老侯爷大笑,满脸慈爱:“兰侍郎为人清正,他膝下嫡女自是品貌俱佳。此番随你李阿爷同去江南,有缘相见,若合心意,祖父自会为你定下此桩姻缘。”
“祖父!”覃淮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抬步便欲快走,却不防脚下一滑,结了冰的青石板让他狠狠摔了一跤。
老侯爷见状,竟笑得开怀,雪光映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透出几分久违的温暖。
覃淮起身,脸颊发热,他随手抓起一团雪,远远扔向自家祖父,转身快步跑开。
老侯爷并未恼怒,只是站在雪地中,静静望着孙儿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风雪愈发猛烈,漫天白雪之中,老侯爷抬首仰望苍茫天幕,低声自语:“二郎啊,愿你永远不知这天下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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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是李老爷启程回江南的日子。
镇北侯府朱红大门前,一行人伫立于风雪之中。
镇北侯虚弱地倚靠在长子覃泽身上,他伤势未愈,却仍坚持来送别。
他脸色苍白,却神情坚毅,对覃淮说道:“二郎,此番南去,你定要听李阿爷的话,凡事不可任性。出门在外,步步需谨慎。”
覃淮抬眼望着自家阿耶,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仍强作轻松地笑道:“阿耶放心,李阿爷疼我胜过兄长,从前他来漠北,总给我带许多江南小玩意儿,可从没给过兄长。我这么讨他喜欢,如何会惹他生气?”
话是这么说,可覃泽已经十五了,他难道还会要李老爷的带的小玩艺儿吗?
不过嘛,覃泽是不大在意这些的。
他正一脸欣慰宠溺的看着自家阿弟呢。
瞧瞧,只要离了战场,弟弟就能回到原先那个吊儿郎当开开心心的状态。
覃泽是喜欢这样的弟弟,也希望弟弟能一直这样潇洒自如地过下去。
天塌下来都有他和阿耶扛着,阿母和阿弟只需要好好过日子就好。
故而,他忍俊不禁地摇头,却随即正色道:“小淮,虽是如此,但外面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复杂,你要多加留心,别叫人欺了去。”
镇北侯听着他们兄弟二人调侃,唇角微扬,却旋即正色叮嘱:“我让十三随你同行,他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忠心又机警。此外,还派了二十位暗卫护你,你务必让他们跟紧,凡事不可逞强。”
“还有……”镇北侯顿了顿,目光柔和中带着几分严肃,“兵书不可废,平日里功课也要用心,切不可因在外游历而疏于学业。”
覃淮垂首应道:“阿耶所言,儿子定当谨记。”
镇北侯叹了口气,又续道:“你年岁尚小,若遇难事,切莫独自扛着,宁可求助于李阿爷,亦不可鲁莽行事。你要记住,唯有保全自己,方能有所成就。”
正当镇北侯还欲再嘱咐,站在一旁的老侯爷挥手打断:“够了够了!送个孩子出门,你这般啰嗦,怕是天黑都走不成。”
他这个儿子也不知随了谁,总爱啰嗦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