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岛2124》南凭

5、5-逃离B区

　　明枫盯着许威的基本信息看了又看，琢磨透了不少事。

　　看来这人由于欠下了巨额债务，只能把自己抵押给公司，成为实验的牺牲品之一。

　　可是许威看样子并不像个有权有势的□□老大，不可能一口气欠下这么多的钱，倒像是犯了事被推进来顶包的，背后另有曲折。

　　明枫轻叹一声。

　　世故人情，经历过多少代都还是一样。强者役使与利用弱者，没什么新鲜事。

　　她拿起平板坐回座位，对着许威的正前方打了个响指。

　　“喂，能听见吗。”

　　这回对方倒像是活过来似的，语调生硬地回答了一声“能”。

　　看来插上脑机接口之后，在机器设备的控制下，许威的情绪反应消失了，只会遵照指令回答问题。

　　明枫的视线移回平板上的表格，照着念道：“下面进行反应能力测试。”

　　她将平板掉过头去，摆在许威面前。

　　“当屏幕上出现联合科技研发中心的标志时，立刻按下电椅上的按钮。”

　　接下来，只要平板显示出五芒星标志，许威就会给出反应，如此反复五次，就通过了第一项测试。

　　表格仍然是系统自动填写的，不需要明枫动手。

　　“下面进行认知能力测试。”

　　明枫说完，默默打了个呵欠：好无聊的工作。

　　“接下来我会随机念出一串数字，告诉我这串数字里有几个‘5’。”

　　这是自由发挥的部分，明枫没有选择随机，而是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报完反应过来里面根本没有5，又在末尾补上了一个。

　　这项测试需要重复进行，于是明枫又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

　　她连续释出重要的个人信息，它们当然不是什么“随机数”，按理说应该是违规操作，可是监视着实验流程的公司系统却对此无动于衷。

　　——看来一百年后，这些数字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样的话，明枫就失去了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手段，堂而皇之地成了新世界的透明人。

　　她努努嘴，对此并不意外。

　　就在测试即将继续的时候，通讯器里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你对公司这套东西还挺上手的。”

　　是堇在说话。

　　艾柯笑了一声：“别这么说。要是明枫小姐听了这话，想留在这里工作可就难办了。”

　　明枫用手点了点表格剩下的部分，上面写着“神经手术”之类的专有名词，看上去晦涩难懂。

　　她关掉身边的智能设备，确认不被监听之后才敢开口。

　　“没可能，”她难得实事求是地说，“演不下去了。”

　　堇：“刚才通讯线路出了点问题，不确定是不是被公司的人发现了。保险起见，你必须立刻从实验室离开。”

　　艾柯补充道：“别担心，堇是我们斑驳岛最天才的黑客之一，监控和通讯已经暂时被黑掉了，目前你还是安全的。”

　　堇：“嗯，最多安全十分钟。”

　　明枫：“……”

　　堇：“话说，我们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同意，接下来就去C区找资料；如果不同意，十分钟后我会切断通讯，你就得靠自己逃出去了。”

　　明枫：“虽然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C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堇：“这座大楼从下至上，分为A、B、C三个区域，保密级别依次提升。你现在位于B区实验区，C区就在你的头顶上方。”

　　明枫：“所以我要上楼去公司老板眼皮子底下偷资料？”

　　堇：“不。公司五个老板，目前都不在斑驳岛。”

　　明枫：“嚯，五个老板，那不得打起来啊？”

　　艾柯：“很遗憾，目前还没打起来。”

　　堇：“所以，你的选择是？”

　　明枫又不是傻子，她现在十分需要反抗军的力量：“我同意合作。”

　　艾柯：“太好了。明枫小姐，合作愉快。”

　　事已至此，明枫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她从椅子上弹起，飞快地走向工作台，取走了一柄看上去有很多功能的螺丝刀。

　　她把那东西拿在手上掂了掂，顺带往台面上重重敲了一记，没想到只是留下了一点细小刮痕。

　　“你在做什么？”

　　“拿个冷兵器防身，有总比没有强。”明枫将螺丝刀别在腰间，因为外套已经丢给了许威，所以螺丝刀的一半大喇喇地展示在外面。

　　她将许威脑袋上的数据线拔掉，让他能够舒服一些，然后果断退了两步，转身离开实验室。

　　撤出实验室的路上，她不断经过那些相差无几的半透明隔间，看到了像许威一样的被试者——准确地说，那些人的下场就是他的未来。

　　在这些被试者的身上，她看不到一丝作为人类的自由与尊严。

　　他们眼神木然，脸色苍白，躯干与四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其中有一种赤黑色的液体在透明的软管中流淌，如同腐化的血液一般。

　　那是明枫梦里海洋的颜色。

　　————

　　“你想救他们吗？”撤退的路上，艾柯忽然问。

　　“谁？”明枫一怔。

　　“那些被试者。你看到了吧，他们被公司像物品一样对待，没用了随时可以抛弃和替换。”

　　“我并不了解他们，对旁人的善意也只有那么多，”明枫扫开电子门，在走廊内快速穿梭，脚下速度不减，“你问错人了。”

　　她听见对方的呼吸微滞了一下，没再说话。

　　“……？”怎么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了。

　　堇轻笑讥讽：“呵。乌托邦早就成了老土笑话，某些理想主义者还在做梦，幻想着拯救所有人。”

　　艾柯：“我认为除了公司本身，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

　　“……”明枫顿了顿，“抱歉。”

　　堇：“你在道歉？为什么？”

　　“我不是梦想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想法，但是——”

　　明枫想了想，说：“或许，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做梦的人。”

　　艾柯：“谢谢，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明枫：“毕竟梦里什么都有，梦里我还能当大富婆。”

　　艾柯：“……”

　　堇：“……”

　　明枫讲了个冷笑话，脸上却没有笑意。她压了压脸上的口罩，低头穿过长长的实验室走廊。

　　她尽量避开其他公司员工，根据记忆中的楼层引导图，加快脚步走向通往C区的直梯。

　　站在电梯门口，即将进行员工身份验证时，明枫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对了，拿到你们想要的资料，成功率有几成？”

　　对面沉默了。

　　“怎么？本就是命悬一线的买卖，既然答应了你们，就算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会去的。”

　　堇：“不是我不想说，而是——”

　　“而是我们也不知道。”艾柯接话。

　　“不知道……？”

　　“堇是整个斑驳岛最天才的黑客之一，连她都无法远程入侵公司大楼C区的电子系统，也就没人知道C区的具体情况。”

　　明枫：“堇说你对公司很熟悉，你也不知道吗。”

　　艾柯：“抱歉，我没有去过C区。”

　　明枫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所以，我这趟是纯属抓瞎？”

　　堇：“不算全瞎，我们手边还有些情报可用。到时记得保持交流。”

　　明枫“嗯哼”一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螺丝刀。

　　“我尽量吧——在变成尸体之前。”

　　话音落下，电梯的门蓦地开了。明枫迈步进入轿厢，飞快呼出一口气。

　　她才刚醒没多久，对过往的记忆不算清晰，只记得从出生起，自己仿佛一直都是特立独行得有些不合群的那个。即便如此，这样的日子，她也还没过够。

　　她想要活下去，想要走出这个巨大的钢筋盒子，亲眼看看未来的模样。

　　“……”

　　明枫按下C区240层的按钮，等了一会儿，电梯轿厢的门却没有关上。

　　“嗯？”

　　她伸长脖子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东西卡在门缝处。抬头，侧后方一只摄像头正用闪着红光的独眼望向这里。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双重验证失败，请重新验证身份。”

　　明枫：“？”

　　艾柯反应迅速，大声道：“离开电梯！”

　　所谓双重验证，一定是因为C区的保密级别提升了，仅凭员工工牌无法进入，还需要额外进行一项验证才可启动电梯。

　　明枫戴了口罩，只有一对眼睛暴露在外，方才转头时大概率触发了虹膜验证，已经失败了一次。

　　假如再触发一次验证，很可能会引起公司安保的注意。

　　说时迟那时快，明枫长腿一迈，立刻从轿厢内窜了出去。

　　她身体贴上附近的墙壁，侧目观察电梯内的情况，直到提示的电子音不再出现，电梯门也重新合上。

　　一切归于安静，没有触发警报，明枫不自觉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她问。

　　堇：“正在搜索其他路线，但应该不会有结果。”

　　明枫：“没有其他路了？逃生通道之类的。”

　　艾柯：“电梯是最简单直接的。你所说的逃生通道，是指楼梯吗？”

　　明枫有些惊讶：“这栋楼没有楼梯？”

　　艾柯：“联合科技大楼一共有288层，走楼梯，就算装上最先进的义体也会累瘫。绝大部分高楼早就不建楼梯了。”

　　明枫：“那万一发生事故，或者停电了怎么办？”

　　艾柯：“停电？这也是一个世纪前才会发生的事了。除非从宇宙间飞来一颗陨石瞬间毁灭地球，否则，斑驳岛日夜不眠。在耗尽最后一粒海燃晶之前，能源永不止熄。”

　　明枫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词：“海燃晶……”

　　艾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被堇打断道：“你的问题太多了。虽然公司实验区里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但我们没有义务解答这些琐碎常识。”

　　“……”明枫挑了挑眉，心想她的话倒也没错。

　　迄今为止，他们已经算是帮了自己不少，否则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从实验室里跑出来。提问这种事，不如见好就收。

　　当然，她真的还有满肚子问题想问。

　　“咳咳。”她试图引起二人的注意。

　　“所以咱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做？”

　　通讯器那头没说话，明枫隐约能感觉到他们的一丝沉闷和纠结。

　　忽然，堇的音量减小了些，似乎是在转头问艾柯：“明年三月，那几个家伙就要来了吧。”

　　艾柯“嗯”了一声：“你忽然提这个，意思是……？”

　　堇：“算算时间，公司也该筹备起来了。”

　　“……”艾柯沉思片刻，忽然合掌一拍，“要不说小堇你是咱们中间最聪明的呢！”

　　堇：“……你太夸张了。”

　　明枫听出他俩一定想到了什么，于是默默地等着二人开口。

　　果然，艾柯说话了：“最近A区会频繁往C区运东西，你有实验员身份，A区完全对你开放，可以去仓库碰碰运气。”

　　明枫：“去仓库做什么？再假扮一个员工？”

　　艾柯：“仓库有从A区直通C区的专属货运通道，不可以运人，但是你藏进运货箱里，就不会被发现。”

　　明枫：“懂了，这次不假扮员工，直接假扮货物。”

　　艾柯：“可以这么说。”

　　明枫：“行吧，我现在乘电梯下楼，但愿这次不会再有什么双重验证了。”

　　艾柯：“不会的，别担心。就算有，A区的安保级别不过如此，小堇也能帮你搞定。”

　　堇淡淡地：“我可没这么说过。”

　　艾柯爽朗地笑了两声。

　　一直倚着墙的明枫终于放下手臂，回到电梯前。

　　她重新进入轿厢，按下了前往A区第45层的按钮。

　　这一次验证系统没再为难她，扫描过工牌之后，门自动合上，带她去到了A区。

　　进入下层，公司员工的数量明显变多了，明枫赶往仓库的路上碰见了好几个人，不过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普通的员工工作服，和实验员并不相同。

　　那些员工眼神扫过她腰间的螺丝刀，没有一丝惊讶或怀疑，似乎都以为她是来检修什么机器的。

　　进入A区仓库的过程顺利得有些不像话，一路上明枫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甚至产生了一种“联合科技大楼其实很容易混入”的错觉。

　　实际上，公司对外防范极其森严，在内却不过是一群倦怠麻木的精英——利亚姆那样的天生鹰犬除外，只是站在他附近，明枫都觉得呼吸困难。

　　而明枫像个天外来客一样出现在公司内部，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好比遥远星球中一粒草种，刚刚好落在斑驳岛的浅滩，生了根、发了芽。

　　此时除非她主动露出破绽，否则没人会联想到这种荒谬的意外。

　　但长远来看，在公司呆得越久，明枫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还是得尽快逃出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