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岛2124》南凭

1、1-仿生人堆

　　明枫在黑暗中，意念不断挣扎着，身体却纹丝不动。

　　她感觉像是刚睡醒，从混沌中逐渐恢复了意识，但尚且没能和这具身体建立有效的连接。

　　如同受困于一座漆黑的牢笼，视觉、听觉、味觉统统被剥夺，这种无力感令她十分不安。

　　所幸，脊背和手脚处传来了一点点触感，让她大致能够推断出，自己正躺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物体中间，这些物体的形状极不规则，柔软表层之下包裹着坚硬的内里，就像在礁石上铺了一层柔软胶垫似的。

　　嗯，礁石……？

　　明枫知道身下的物体并不是礁石，可不知怎的就联想到了。

　　这一刻，她头脑中浮现的是一片海。她的双眼凝望着赤黑色的海面，正高声与身边一个戴着金属荧光面具的人说话。

　　不对——大海不应该是碧蓝色的吗？赤黑色的海是怎么回事？那个戴面具的人又是谁？

　　明枫想要回答自己，但她忘记了答案。

　　忘记了就算了吧，因为她真的很困……

　　“醒醒，别睡。”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声音，明枫下意识认为是幻觉，却不由得对那个声音愈发在意。

　　“醒醒，这是唯一能够醒来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为什么？”她问。

　　“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就会有答案。”那个声音说道。

　　嚯，一点勾起好奇心的小花招。但明枫的确吃这套——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显然是摆在眼前最紧迫的问题。

　　身体愈发清晰的古怪触感和从地面隐隐传来的震动，都在提醒着她，周遭似乎充满危险，不可久留。

　　不能再睡下去了。

　　必须醒来。

　　突然间，她掌控这具身体的渴望变得无比强烈，它们化作一团炽热的能量，山呼海啸般地向眼前的黑暗扑去。

　　与此同时，明枫正尽力感受自己的身体，她试图控制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血管、每一粒细胞，并与之融为一体。

　　看似平静无谓的挣扎，明枫却使出了毕生的劲头，终于从混沌牢笼里划开两道裂隙——

　　光影迫不及待地穿过眼帘，落在她的视网膜上。

　　忽然感受到强光刺激，明枫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抬起手肘遮住一部分光线。

　　然而，料想中的眩晕感并没有袭来，她几乎一瞬间就适应了新环境。

　　她的听觉同样恢复了，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声响，应该是电机在工作。

　　身体终于肯听使唤了，这感觉真不错。

　　看着头顶平滑的金属天花板，明枫迅速起身，环顾四周，想知道自己究竟睡在哪里。

　　然而紧接着，她就目睹到了极其令人震撼的一幕。

　　这一幕在她二十年来的生命中，绝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荒诞——

　　她，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由千百只断臂残肢组成的，倒锥形容器的中心。

　　此刻她屁股坐着的和手掌摸到的，全是扭曲散乱的人形物体。有的人体部位姑且还算完整，只是被挤压得姿势诡异；有的则躯干与四肢各奔东西，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在距离明枫一臂远的地方，有一颗脑袋正对着她，那脑袋的眼睛像是人造宝石，瞳孔中没有任何神采。

　　饶是明枫心大，也不敢与那诡异的宝石瞳孔长久对视。

　　至此，明枫基本断定它们是假人，但是自己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出现在一堆假人中间？

　　更何况，这些假人的形貌与质感，都与真人太过相似，如果不是看到它们断裂处露出的金属部件，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然而，明枫没有功夫去研究这些，眼前的她正面临着一场生死危机。

　　就在她醒来的这段时间里，锥形容器內的假人一直在不断向下陷落，由于中心部分陷得更快，周围的假人正从四面八方朝她压来。

　　显然，这个容器底部有一个洞口，就像漏斗一样，能让这些假人在重力作用下掉落，进入一个新的区域。

　　新区域会有什么，明枫不知道，但她必须先从这个巨大的锥体中逃出去。若是什么都不做，随着断肢残臂一起下陷，用不了多久，明枫就会被它们的重量活活挤死。

　　她才刚醒过来，这么快又死过去，未免太亏了。

　　明枫双手用力向上撑，试图将自己从假人堆里拔出来，然而手脚都找不到合适的着力点，很难使上劲。

　　尝试了几次之后，并没有什么作用，而身体仍在不断下陷，只能停下寻找新的办法。

　　她将目光落在身边零零散散的躯干上，伸手抓起一只断臂，仔细观察起来。

　　这断臂的构造并不简单，明枫顺着皮肤下的金属脉络一点点摸索，忽然感受到了一个凸起的地方。

　　她灵光一现，试探着向下摁，果然听到了一道细微的“啪嗒”声，断臂的皮肤外壳被打开。那些藏在内里的精巧器件，几乎抵得上一个万用工具箱。

　　明枫将视线落在一根滑索上，那滑索比她的小拇指还要细，光泽与材质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应当是种新型材料。

　　……真是怪了，自从醒来之后，身边的事物就给她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明枫触发机关，将滑索发射出去，利用前端的钩爪，恰好挂住了倒锥形容器的上部边缘。

　　她扯了扯滑索，确认它的强度足够支撑自己的体重，然后双臂用力，将自己一点点拽出假人堆。

　　身体完全脱困后，明枫踩着最上层的假人，一步步从中心挪到边缘，走到钩爪的下方，双手抓紧滑索，双脚踩上墙壁，开始向上攀爬。

　　奇怪的是，睡醒后自己的体能不但没有下降，反倒比从前好了许多，这么折腾都不带喘的，甚至还能再做一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从容器最上端到明枫所在的位置约莫有三十米，洞壁十分光滑，一不留神就会脚滑踩脱。

　　明枫尝试了数次，这才艰难爬上了容器边缘，收回了滑索和钩爪。

　　不幸中的万幸，她发现容器的外部有一个梯.子，看样子应该是员工通道，可以从她所在的地方直通下层。只是之前被困在容器内，视野受限，根本看不到这个梯.子。

　　明枫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挪动，一直挪到梯.子的旁边，顺着爬了下去。

　　——————

　　来到下层，眼前的景象再次令她触目惊心——

　　这里几乎是一个假人工厂。

　　十几条流水线并行，履带不停滚动，上面铺满了残损的假人身体，看上去诡异又残忍。

　　原来，之前所有的假人，都会掉落到位于下层的传送带上，经过分筛装置，不同形态的身体部位会进入不同的流水线。

　　若是假人身体完整，就会被机器识别出来，先将各个部位硬生生割断，再进行分筛。

　　也就是说，如果明枫刚才没有爬出那个容器，就会被这些冰冷的机器宰割，变成……很多块。

　　这么一想，她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然而明枫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发现这里只是其中一间工作区，远处还有更多的工作区，被金属矮墙与透明玻璃分割了。

　　她想弄清楚流水线究竟会如何处理这些东西。

　　明枫沿着传送带滚动的方向一直向前走，与下一个工作区离得越来越近，终于隔着玻璃看清了所有的情况。

　　假人的身体部位分拣好后，传送带会将它们各自送入一台精密复杂的仪器，而仪器会发射出笔直的激光，将“皮肤”划开并剥除，露出皮下的金属躯干以及仿生肌肉血管，然后再将金属材料和仿生材料分别处理，进行更加精细的拆分和回收。

　　其中，单独剥离下来的仿生血管会流出一种赤黑色的液体，和真正的血不一样，更偏近黑色，很像她记忆里出现的那片海的颜色。

　　这些赤黑色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入器皿中，被仔细收集起来。

　　——所以，这整条流水线都是为了回收假人而设计的。

　　不，这样高端的机器人作业和生物技术，造出来的东西不应该叫“假人”，而是，仿生人。

　　明枫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没想到科幻小说和电影里才有的高科技竟能货真价实地出现在她眼前……所以，今夕何夕啊？！

　　她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身体不自觉前倾，想要更近距离观察那些报废的仿生人，下一秒，却被警报声吓了一跳。

　　“滴——滴——滴——，滴——滴——滴——”

　　“检测到仿生人逃逸，启动暴力回收措施。”

　　仿生人逃逸？暴力回收？

　　明枫看了看周围，所有仿生人都在传送带上躺尸；于是她又看了看落单的自己，挑眉嘀咕道：“要回收的不会是我吧？”

　　“暴力回收机器人已就位。”

　　明枫：“……？”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大她两倍的机器人出现在视野内，笔直地向她靠近。机器人的腔体中“唰”地弹出两根带电的长叉，一左一右，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明枫双眼睁大，向后撤了半步。

　　“我的喵喵，来真的啊。”

　　好在她将之前的滑索和钩爪留了下来，以防万一，这会儿又一次派上用场了。

　　明枫扯下腰间的滑索，下一刻机器人的长叉径直扎向她脖颈，被她一个矮身躲了过去，头发却被削去了一缕。

　　她借机在地板上翻滚半圈后站起，抓住滑索的一端朝那机器人丢去，精准地缠住了它的关节连接处，限制了它的行动。

　　明枫吹了个口哨：嗯，准头不错。

　　机器人挥动长叉再次向她扎去，这一次又被明枫躲过，但滑索另一端却脱手了。

　　明枫“啧”了一声，却并不慌张，而是有意识地朝一个方向移动，将机器人引导至传送带附近。

　　趁着它攻击的间隙，她再次抓住滑索的另一端，将那端的钩爪用力甩了出去，紧紧地勾住了传送带的履带。

　　这样，机器人和传送带就被一根滑索连在了一起，而明枫迅速离开了它的攻击范围，暂时获得了安全。

　　随着传送带的滑动，机器人也被牵引着拖走，一直拖到分筛窗口，却由于体积过大而卡在那里无法前进。

　　然而，传送带仍在电机的驱动下运作，连接机器人与履带的滑索越来越紧绷，最后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割断了机器人的身体，彻底废了它的行动能力。

　　明枫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解决掉了那个机器人，但这里显然并不欢迎她。继续待下去，很可能会有其他威胁。

　　既然这里有员工检修的梯.子，一定也有员工进出的通道，说不定能悄悄从通道离开。

　　就这样，她有意避开监视器，贴着工作间的墙壁走了一阵，果然发现了一个出口标识。

　　标识下方写着一行字：

　　内部员工专用。请扫描虹膜、验证指纹或刷卡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