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计》铁马冰戈

11、葛老道

　　王苏柒听声音认出是族长苏秉和，倏忽想起王酒酒去岛南看守海贝，门房无人，赶紧跑去开门。

　　待她将族长请进院子，一起步入厨房，却发现父亲跟那老道两双手紧握，神情激动，眼中犹噙着泪花。

　　王苏柒顿觉稀奇，凑到母亲跟前，朝执手相看泪眼的两位呶呶嘴，“阿娘，咋回事？”

　　苏洛英捂着嘴，悄声道，“我方晓得，中兴是你父亲从前的字。那老道名葛琅，字玉堂，与你父亲是旧识。”

　　葛琅？王苏柒不免诧异，“葛琅的名头，女儿倒听过。只是，这副装扮......确定是葛琅本人，不是骗子？”

　　苏洛英拍拍她手臂，“你父亲认出来的，哪能有假。”

　　王苏柒想起安王说的葛琅，上观星象，下卜吉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再瞥一眼门牙掉落、说话漏风......形象一言难尽的老道，她心中对葛琅世外高人的幻想瞬间碎成渣。

　　那厢王玄风、葛琅与苏秉和三人见过礼，王玄风乐呵呵为二人引见。

　　苏秉和得知老道竟是传说中的葛琅，大为震惊。他与岸上多有往来，听说过这人的名号。到底做了二十多年族长，通于人情世故，他丝毫不提族人方才说过什么，只热情与老道聊天，不时恭维一句。

　　葛老道悄悄挺直腰杆，瞥一眼王苏柒，感慨道，“王贤弟，贵女郎真乃虎女啊！”

　　王玄风忍不住哈哈大笑，“葛兄，先前是误会，多有冒犯。小七，快来同葛琅葛伯伯赔个礼。”咬字刻意加重了葛琅二字。

　　王苏柒哪能不给父亲面子，献上一杯热茶，笑嘻嘻道，“哎呀，葛伯伯，是小七的不是，我给您赔礼啦。”

　　话毕，悄悄道，“阿父，确定是您从前说的那个鸿衣羽裳、仙风道骨的葛琅？”

　　王玄风笑容中带着一丝尴尬，一面请葛老道上坐，一面朝女儿点头。

　　葛老道瞧见热茶，下意识抖了抖腿，慌道，“贤侄女，快快把茶放下，伯父不渴。”

　　须臾，苏洛英把治烫伤与淤伤的药拿来，拉着王苏柒到厨房里间回避。

　　葛老道拢起衣服，王玄风为他擦药。片刻，整顿完毕，几人攀谈起来。

　　苏秉和思量着族人的话，心中疑窦丛生，欲问个究竟，“葛兄，岸上风光正好，您因何会到我们这偏僻荒凉的岛上来？”

　　葛琅面露不自在，“两月前，我跟我那徒弟谢秋白自雍都离开，四处访友。不久，听闻云浦县有金色珍珠出现，老道便带着弟子赶来。半路得知，珠子被安王献给皇帝，我师徒二人便停下脚步，一路游山玩水。”

　　说到此处，葛老道忽地停下来，叹息一声。

　　王玄风贴心问道，“葛兄，不知秋白贤侄何在？”

　　葛老道蓦然一惊，猛拍大腿，“哎哟，我徒弟呢？糟糕，不会被云水村的人抓走了吧。唉，这个傻小子！”

　　王玄风与苏秉和一脸困惑，不知葛琅何意。

　　王苏柒默默吐槽，您这反应也太迟钝喽，现下才发现徒弟丢了？

　　王玄风咳嗽一声，缓解气氛，“葛兄，你与云水村是怎么回事？”

　　葛老道唉声叹气，额头笼上一层愁云，“说来话长，贤弟应当有所耳闻，老道在各地郡治均开有一座养济院，专门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老道将一生积蓄全部用在此处。

　　“晋安郡的郡治侯县亦有一所养济院，两年前，有人举报院长罗夏生贪污。老道去查账，发现那厮竟将给孩子们生活所用的银子挪用大半，老道一怒之下将其送官，那罗夏生被下狱，重叛了个边塞充军，不久，传来消息，说是死在发配的路上。

　　“月初，老道来到云浦县，以算命为名四处游览，我徒儿则不时走访各村诊治。

　　“那日，我在街头看见一巡逻的官差，颇觉面熟，回过头方想起，那人竟是早前被充军的贪污犯罗夏生。

　　“老道在衙门附近打听，方知那官差名罗怀仁，是云浦县县丞的亲弟弟，两年前来到县里做捕快，算时间正好是发往充军后，老道当即明白，他就是罗夏生。

　　“我气极欲去县衙理论，被秋白劝住。他说此地县衙没有县令，由县丞做主，与主簿是一丘之貉。

　　“老道在云浦县没有熟识的人，若想治他，无疑天方夜谭。我只得忍耐，打算回郡治上告。

　　“不料，当晚便有多位官差进客栈搜查，说抓贼，自老道包裹搜出一锭金子，说我是盗贼，要捉拿下狱。

　　“老道清楚得很，那金子并不是我的，分明是那些官差将东西藏在袖中，在搜包裹的时候，故意混在里面。

　　“老道心知肚明是罗怀仁伙同官差有意陷害，无奈出逃。官府便四处张贴告示，捉拿老道。

　　“老道师徒二人一路逃到云水村，身上行李银钱惧无。因徒弟之前在云水村出过诊，便在那里借助几日，替人看病，打算筹些盘缠回去。

　　“那日，徒儿为云水村一户林姓渔家看病，得对方酒饭酬谢。老道吃饱喝足回去困觉，徒弟留下与人叙话。

　　“怎料那家人妇人图谋不轨，次日，便说我徒弟酒后侮辱了他家的女儿，逼迫徒弟娶她。老道自然不依，与那家相持不下。

　　“未两日，那家男人林发财进城，见到告示画像，回来问老道字号，得知我是逃犯，与妇人商议送官。那妇人意欲将女儿嫁给秋白，便未同意，两人争执，被我徒弟察觉，得知情由，急催老道逃走，想来我那傻徒儿被扣在了云水村。”

　　王玄风唏嘘，宽慰道，“葛兄为人磊落，君子坦荡荡，才会落入宵小的算计。”

　　苏秉和叹气，“乡野鄙陋之地，国法难行。”

　　王玄风道，“云水村主事的是村长林永全，与秉和兄有些交情。葛兄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咱们去把人赎回来。”

　　苏秉和见王玄风答应的爽快，也不好拒绝，只得应和，“对，把人赎回来！”

　　葛琅一脸感激，“王贤弟，秉和贤弟，我徒弟之事麻烦你们了！”

　　王玄风连忙推辞，“分内事！”

　　苏秉和笑容勉强，“葛兄，客气了!”

　　午食后，王玄风、葛琅、苏秉和及苏亮一起动身，去云水村赎人。

　　王苏柒等到天黑，方见几人回来。她左瞧右瞧，父亲与葛老道身后并无新人踪影。

　　“阿父、葛伯父，人呢？”

　　葛老道唉声叹气，王玄风摇头，

　　“别提了，云水村那林发财将葛兄的徒弟送押官府了，说是葛兄同党，且给谢秋白安了一个玷污良家女子的罪名。”

　　王苏柒诧异，思虑片刻，方道，

　　“按照葛伯父之前所言，林发财为着赏银欲将他报官，现下以同党罪送谢秋白入官府，当也是图财。只是为何又加个玷污的罪名？如此行事与他全无半分好处，反损他女儿闺誉。

　　“此罪女方若不和解，男方轻则判个流放，重则绞刑。看情形不像只为图财，倒像与谢秋白结怨，欲置人于死地。莫非有人背后教唆？”

　　王玄风面色凝重，“我与你葛伯父也有此怀疑，悄悄与村里人打听，方知林发财出门前，只嚷嚷着将同党送官，谁知自县衙回来后，就变了口风，说是谢秋白不轨，已告他玷污。”

　　“那父亲与伯父，打算如何处置？”

　　“明日，我与你大表兄先去大牢看看，再做打算。”

　　王苏柒提醒葛老道，“伯父，你在雍都可与安王府打过交道？安王府的人自三月中便来到县城收珍珠，听说人尚未离去，还在吉祥楼落脚。”

　　葛琅拍一下大脑，对喽，此地乃安王的封地。他双眼放光，激动道，“贤侄女，你确定？”

　　“确定，听说主事的是金知岚金管事。”

　　葛老道精神一振，若能找安王府的人出面，量那县丞与主簿不敢不从。

　　待将葛老道安置妥当，王苏柒好奇道，“阿父，葛伯父怎得看不出一丝仙风道骨？”

　　王玄风讪笑，“我与葛兄少时曾一同入洛都求学，互为知己。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渐渐失去联系。
　　为父犹记得当年与葛兄共赴清谈会时的场景，彼时，天下三分，瑨国未立，他羽扇纶巾、鸾姿凤态，确有仙风道骨之姿，只是世事易变，不知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有些沧桑。”

　　王苏柒察觉父亲言语间，有对从前的怀念，也有淡淡的失落。

　　王玄风语重心长道，“小七，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切记，莫以外在相貌轻视他人。”

　　“女儿谨记。”

　　听罢父亲一席话，王苏柒渐渐收起对葛老道的嫌弃。

　　次日清晨，王苏柒得父亲允许，与父亲、葛老道、大表哥苏亮一同出发云浦县。此番，葛琅乔装作岛上疍民，王苏柒则女扮男装。

　　出门前，王苏柒打量几眼安王留下的玉佩，最终将之笼入袖中。
　　起初她曾想靠这枚龙凤玉佩脱籍，但觉得安王与太子争斗，自家若想平安，还是应当与王府少来往，便作罢。
　　再者，她有别的打算，想着待珍珠养殖成功后，将秘法公之于朝廷，必能换取自家与两位舅父家脱贱归良籍。
　　现下不知县城情况如何，姑且带着以防万一。若官府坚持处死谢秋白，而安王府又不卖葛老道的面子，只能凭此物找金管事出面了。

　　一路无话，待到达云浦县城门，天已大亮。进罢城，王苏柒父女将葛琅送往吉祥楼，留苏亮在一旁照应，父女俩一道去牢狱看望谢秋白。

　　去县衙牢狱前，王玄风先在饭馆买了两份酒菜。到了监狱大门口，王玄风陪着笑脸，把一份酒菜送给看牢的衙差，又交了两百文钱，才得以进去。

　　甫一进入，臭味扑鼻，父女俩随衙役来到一间相对宽敞的牢房。

　　“谢秋白医师，有人找！”衙役说话带着客气。

　　“嗯！”对方轻轻一声应答。

　　隔着牢门，一名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缓缓抬头，肤白赛冬雪，眉弯胜春山。他脸颊瘦削，下颚线清晰却不显犀利之色，那双眸子沉静似水，完全不像十七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