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苏雨

40、二三环番外—过家家

　　那一年，我五岁。
　　爷爷带着全家去长沙走亲戚拜年。那是我第一次去长沙，我很奇怪为什么亲戚不住在一起而要相隔那么远——小小年纪觉得坐火车去的都是很遥远的地方，不过没一会儿我就把这个疑问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为爷爷说那里有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可以一起玩，我听了之后很高兴。
　　杭州到长沙的距离足够我睡上好几觉，每次醒来都发现还是在火车上，我有点生气，脑袋被火车颠得晕晕的，后来二叔让我枕在他的腿上睡觉，我有点怕二叔，因为他几乎不会笑，总是很严肃的样子，所以也就没敢再乱动。再次醒来的时候，长沙就到了。
　　印象中亲戚家的房子很大，就是在现在看来，那也是相当气派的，我盯着大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我一看那人，登时就愣了一下。
　　来人和我三叔差不多大，而且最离奇的一点，那人和我三叔太像了，眉宇间那种相似的感觉，在我当时幼小的心灵中产生了极大的震撼。不过那人看起来更和善，也更好看，我三叔就粗糙得多。
　　我下意识看向三叔，刚一转头就被爷爷抱了起来，然后就跟着那人进了里屋。
　　拜年的过程相当乏味，大人们都在屋子里聊天，我被亲戚家的小孩拉到后院玩耍。其中有个叫秀秀的小女孩非常活泼，拉着我说要跟我玩过家家。小时候的我比较内向，胆子也小，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总是不怎么放得开，不过在秀秀的感染下，我也渐渐地融入了他们。
　　还有个叫小花的小姑娘就文静得多，也比秀秀好看，就像从招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扎着两个发髻，特别清爽可爱，我对他很有好感。（当然后来我知道他是解家少爷后简直有种想死的感觉。)
　　玩过家家就要有爸爸和妈妈，我是男人，自然扮演爸爸，为了谁扮演妈妈，两个女孩子竟然争吵了起来。我劝不开他们，只得在边上傻傻看着。
　　左顾右盼间，看到二叔和三叔也出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和三叔很像的人。小花看到他之后叫了一声环叔，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二叔还是那副凶巴巴的表情，三叔跟在他后面，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三叔那时候也只有二十左右，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没少让爷爷操心。他是家里面最调皮捣蛋的孩子，谁都管不住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就面对二叔会面露惧色。
　　那个叫环叔的看起来比三叔还年轻，一脸阳光的笑容，文质彬彬的样子。
　　三叔话最多，一个劲不停地说，说了一会就把环叔叫走了，他们离开没多久，二叔也跟着过去了。
　　两个小姑娘还在争吵，我百无聊赖就站起来四处闲逛。逛着逛着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是自家三叔的声音，好像是在跟人争吵。
　　我循着声音走去，来到一处屋前，一时好奇心上头也顾不得什么，贴着门缝就往里看去。
　　原来争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叔和二叔，二叔好像特别生气，额头青筋爆出，样子比平时更显得可怕，我看得心头一震，小心肝就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直跳。三叔也难得地竟敢顶撞二叔，气得有点脸红脖子粗。
　　环叔在一边看着，满脸的心急如焚，想上去劝又束手无策的样子。
　　后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三叔掏出烟来猛抽，刚吸了两口就被二叔抢了过去，三叔只得又点上一根，同时做了个手势问环叔要不要。
　　环叔摇摇头。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当时想，环叔确实和我的二叔三叔都不一样，他看起来就是正经大学生的样子，人又和善，心里还幻想过如果环叔做我的叔叔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屋子里又发出一些声响，我仔细看去，二叔叼着烟走到环叔身边，推了环叔一把，把他直接抵到墙角。
　　二叔的眼眸里闪着凶狠的光芒，但随即他的神色就缓和下来，露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特别温和特别亲切。我看得呆了，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之后的场景会更加让我目瞪口呆。当然，小小年纪并不懂得太多，只是从那时开始，我渐渐觉得大人们也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的。
　　二叔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抵着环叔，环叔看起来很紧张，但他并没有推开二叔，他们四目相对，气氛在当时的我看来都觉得相当奇怪。
　　这时三叔喊了一句：“连环他什么都不知道！”二叔像是没听见似地，连头都没有回，眼睛始终停留在环叔身上，完全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二叔把烟雾吐在环叔脸上，刺激得环叔一阵阵咳嗽，然后我听到二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环叔的脸亲了下去。
　　我当时竟然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虽然还是懵懂的年纪，但在我小小的心灵中，仿佛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一般的举动。
　　不过我也只是觉得它不一般，到底不一般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并且当时我脑内给这个场景下了个定义——原来二叔三叔环叔也在玩过家家啊。
　　当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二叔已经放开了环叔，看向了一边的三叔。三叔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三叔对二叔说了一句：“我不会伤害连环的！”
　　二叔盯着三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说完之后二叔扔掉烟头向门口走来，声音和表情都透着不可违抗的严厉。
　　我心一慌，这时身后传来小花的声音，我回头看到小花和秀秀都找过来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我转回头去，二叔正低头看着我，金边眼镜后面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他弯下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抱着我走回了后院。
　　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以为二叔会骂我，会向我爸爸告状，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直到我们回了家，他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现在我才明白，二叔那时候应该是制止三叔带着环叔冒险去找那子虚乌有的长生。
　　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二叔拦不住三叔的野心，也终究阻止不了环叔的加入。
　　他们中任何一个对二叔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我现在也终于理解了二叔那时“过家家”的心情。
　　我的二叔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