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苏雨

33、33 背叛

　　到了此时此刻，我反而异常平静，我早就明白，鬼神可以战胜，人心无法测量。我站直身体，耳边咔嚓一声，紧接着，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响起，在宽敞的墓室里形成回响，犹如鬼魅。
　　“张麻子是吧？”陈皮阿四走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他依然显示出与年龄极度不符的敏捷。看来刚才的奄奄一息也是装的，老怪物连死都装过，这应该没什么难度。
　　他从鼻子里哼出几声轻蔑的笑声，“你想装到什么时候，缩着骨头很难受吧？张起灵！”最后三个字陡然升高了音调，华和尚拿枪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我心说这小子就这点心理素质，该不会一紧张走火吧。
　　闷油瓶看向陈皮阿四，眼神中流淌着凛冽的质感，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别急，我们也算是故人，”陈皮阿四阴冷的眼神看向我，又转向闷油瓶，“应该好好叙叙旧。”
　　闷油瓶依旧没有说话，我朝陈皮阿四吼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华和尚把枪头朝我脑袋上顶了顶，说了声“别吵！”闷油瓶神色一黯，我不敢保证闷油瓶的速度会快过子弹的速度，所以我马上闭了嘴。
　　“说起来，吴老狗跟我也有点交情，”陈皮阿四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脸，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也觉得于心不忍。”
　　我心说这老怪物阴阳怪气的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
　　他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还记得四年前那次倒斗吗？”
　　四年前？那时候三叔应该还在，我也还没有认识闷油瓶，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看我不说话，陈皮阿四啧了一声，“你可能忘了，那我提醒你。四年前的某一天，有个北京来的金牙老头进了你的店，让你鉴定战国帛书……”
　　我头皮一炸，陈皮阿四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却再也听不进去。金牙老头！战国帛书！地图！鲁王宫！难道这一切都是老怪物布下的局？那我三叔知不知道，闷油瓶又知不知道！
　　陈皮阿四又拍了拍我，“小子，专心点听，重头戏还在后面。”
　　我脑子里很乱，原来我之前的直觉都是对的。一直以来，我所进行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着的局，我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我看向闷油瓶，他却已经望向墓顶，两眼放空。
　　陈皮阿四嘶哑地笑着，“你应该知道吧，你那个三叔吴三省一直想知道家族的秘密，但是老九门当时约定将秘密封存。二十年前，他和解家长子就通过找到的一些线索做了很多事，可惜最后搞得解连环丢了性命，”陈皮阿四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正好解家在闹家变，几个长辈相继去世，只留下一个烂摊子给解家才八岁的小少爷，整个家族摇摇欲坠，解小九爷自身难保的时候，自然就没有跟吴三省要人，随后，吴三省在长沙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基本和三叔（这里要解释一下，其实我一直对三叔和环叔掉包的事情持保留态度，所以对于老怪物说的三叔，我还是先当成自家三叔吴三省。）说的相符，但是其中的缘由可能没那么简单，不知道老怪物是有意隐瞒还是真不知道，不过解家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陈皮阿四看了我一眼，阴沉的声音继续在墓中回旋，“后来老九门公开了秘密，表面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吴三省来找我。当时我就猜到了他来找我的目的，但是当我们交流之后，我就感到很奇怪，他知道的很少。难道吴老狗没有告诉他核心的内容吗？虽说老九门是把这个秘密用特殊的方式传给了孙子辈，但是吴老狗没理由一点也不透露给吴三省。后来吴三省告诉我，因为吴老狗有心洗底，所以对他有意隐瞒，甚至连你，”陈皮阿四突然指着我，“都完全不了解整个事件，你的爷爷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因为他不想你参与。他已经不想让吴家和这个秘密再有一丝半点的牵连。所以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一直打压和反对吴三省，你三叔很多事情都是背着他进行的，包括跟我合作。”
　　“什么？你说我三叔跟你合作？”我有点不敢相信，直觉这件事情的真相一定是我非常不愿意接受的，难道闷油瓶说的那句话——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是这个意思？
　　陈皮阿四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继续听下去，“我当然愿意和吴三省合作，事实上，我正在着手把老九门重新集合起来，但是我对你三叔提出了一个条件，”他看向我，眼睛细细眯起，阴森的表情像来自地狱的恶鬼，“这个条件是，必须把你扯进这个我精心布置的局里。”
　　果然如此，我刚才就不止一次的想，老怪物提出的条件会不会和我有关，最后竟然应验了，我内心无比的震惊，同时一股凉意沿着脊柱升至头顶，我的三叔，我最亲的亲人，竟然就是陷我与最危险境地的人！一阵接一阵袭来的悲凉感让我几乎窒息。
　　“后来几次令你不得不继续参与事件中的导火线，也都有你三叔极大的功劳，他一定和裘德考也有合作。”陈皮阿四说完，又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声音极端鬼魅，听得人遍体生寒。
　　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已经一头冷汗。我能猜到这整个事件的水很深，但没想到会是这样，被至亲背叛的感觉让我非常的痛苦，一下子就感觉我周围所有看似无意的人，全部都是居心叵测的——包括闷油瓶！我把目光投向他，期待能得到哪怕一丁点儿否定的暗示。
　　陈皮阿四止住了笑，说道：“哑巴张……”这名字一出口就令我浑身一颤，好像能猜到他下一句话的内容，又仿佛脑子里空空如也。我看着闷油瓶，这场对话已经变成了煎熬，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个人跳出来阻止老怪物，并否定他说的一切！陈皮阿四当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快速地说完了整句话，“哑巴张当时作为我指派的人，加入到你三叔的队伍中。表面上是从我这里借走，实际上是监督吴三省，还有你。”
　　此刻我的内心一定是极度的震惊，因为我竟然什么都想不到，脑中一直闪现的，是那句——只有那小子，被耍地团团转还要感恩戴德。它就像一个魔咒，在我的脑内不断机械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最后变成尖利的呼啸，把我所有的信任切成碎片。
　　闷油瓶终于不再看墓顶，眼神直视着陈皮阿四。
　　“哑巴张，说起来你也帮了我不少，不过我对你也有恩，要不是我当初救了你，你说不定早就被越南人玩死了。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激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陈皮阿四继续说道，“好，你不感激我没关系，但你必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否则，”闷油瓶的眼睛骤然一缩，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危险的表情——竟然像要从眼睛里喷出火来，“否则，你的这位好朋友就要送上性命。”
　　“你要知道的东西，我无可奉告。”闷油瓶终于开了口，他的眼神刹那又变得从未有过的凛冽，仿佛极寒之地的冰雪都融了进去。
　　陈皮阿四一下子激动起来，叫道：“怎么能无可奉告！怎么能无可奉告！”一边大叫一边跑到角落里，那里躺着的人已经危在旦夕，正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小个子。陈皮阿四看起来非常的悲痛，但随即他就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在小个子的脸上猛地一撕，那脸皮竟然被撕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啊的一声大叫，居然是个女人！这女人已经不年轻，但仍然可以看出端庄的五官。
　　——等等！我突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天哪，是陈文锦！”
　　我马上看向闷油瓶，仿佛他能给我所有我想知道的答案一样。
　　“我的女儿，为了这个秘密，也已经付出了生命，可怜她熟知墓内机关，竟然就这样惨死。我一定不会让你无可奉告！”陈皮阿四的声音带着一股狠戾，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我还沉浸在前一秒的震惊中无法自拔，“陈文锦”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再也不是清纯可人的摸样。这个女人如果是陈文锦，那么年轻的那个又是谁？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像？难道那也是张脸皮？无数问题瞬间灌入了我的大脑。
　　“你也应该知道，”陈皮阿四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看着我，手却指着闷油瓶，“这都是他欠我们的，是他们张家欠我们的！张家拿走了本属于所有人的东西，为了隐瞒真相，杀人灭口，丧尽天良！”
　　我大惊，跟陈皮阿四解释说张家并没有这么做，他们的死有其他原因。陈皮阿四听完笑了一阵，整个人有点疯狂，“好，那我就不算这笔账，哑巴张，你只要交出长生不老的方法，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你错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闷油瓶的声音沉着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以为骗得了我？如果没有，那你又在找什么？”陈皮阿四突然嘿嘿一笑，“你骗得了这傻小子，但是骗不了我，你带着他难道不是为了实现你自己长生的目的？”
　　霎时，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我听见举着枪的人沉重的呼吸声，我真的很担心他的枪会随时走火，但此刻，我似乎更应该去关心另外一些问题。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疲惫过，双脚完全使不上力，好像会马上跌倒，如果不是华和尚抓着我，我想我真的会跪倒在地。这个世界一下子从白变成了黑，真相却像烧化的灰烬一样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而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发泄此刻极端崩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