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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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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吃,就知道吃。老王家昨天被搬空了,你们知道不?”
“啪”的一声一个茶杯被甩到了地上,快速旋转了几圈后,裂了。
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小心翼翼的:“听说了。”
父亲瞪了我一眼后猛地一掀桌:“都别吃了!”
随之是一阵锅碗瓢盆落地的刺耳声。
大姐和二姐吓得瑟瑟发抖,母亲则艰难地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残羹剩渣。
父亲重重地往地上呸了一口后出门了。
“都是你!”大姐哭喊着用力推了我一把。“妈,快把她送走!”
我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瓷碗的碎片上,一阵生疼。
我爬起来伸手在后面摸了摸,手上一片泛红。
果然扎破了屁股。
“站着干嘛,还不把这收拾好。”发愣中听到母亲一吼,吓得我什么疼痛都忘了。
烈日炎炎的午后,母亲很快就领着大姐和二姐进房午休了。
收拾完毕,我蹑手蹑脚地上了楼。生怕吵到她们,我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了。
还好隔着裤子,屁股只是擦伤。
我换了条裤子趴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父亲摔东西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刚刚的情形我依然心有余悸。
“她出生的时候我就说扔粪池淹死得了,现在怎么弄……”
“我再托人问问……”
楼下又传来了争吵声,我回到这个家也就十来天,但每每躺在床上都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声。
内容无非就是怎么把我处置了罢了。
汗流浃背,浑身湿透,我感到一阵窒息。
实在太闷热了。
我看向房门,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这是一个小阁楼,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爬着才能上来的小口子。
记得回来的那天晚上母亲扔了条毯子在我脚下,她指了指上面的阁楼:“房间都满了,你以后就睡那吧。”
这可是七月天呢,逼仄的阁楼要这毯子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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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母亲把我领到了村口的一棵老樟树下。
树下坐了一排八卦婆娘,那是村里的情报站。
她们像看动物一样看着我。
一婆娘说:“哎哟,你三闺女回来了?”
母亲瞥了我一眼:“不是我女儿,是我表姐的孩子。”
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只是笑笑不点破。
母亲讪讪的:“王婶子你认识的人多,知道哪要女娃不,表姐说了200就行。”
王婶子叹气:“你知道的,现在到处都是弃婴……”
母亲慌忙改口:“不要钱也行的,再说这孩子都6岁了,好养活。”
回去的路上母亲沉着脸长腿阔步地走在前面。
天快黑了,我提着小短腿在后面拼命地追。
我知道母亲这是又要把我送走,但对于6岁的我来说可能是流浪习惯了。茫茫然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
又或许是在自己家也跟寄人篱下一样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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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可靠的消息,这几日父母心情大好。
一大早,母亲就换好一身衣服出来了:“春花,妈妈带你们逛街去。”
“哦,可以买好吃的喽。”大姐兴奋地跳了起来。
父亲已经出门走在前面了。
母亲背上包拉上大姐,斜着眼看向我:“你穿的什么衣服啊,难看死了。”
我扯着衣角看了看自己,不就是平日里穿的衣服么,再说我也没别的衣服了。
母亲没好气的:“你别去了,把门口那盆衣服洗了。”
眼睛瞬间泛酸,可我咬着嘴唇就是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还不滚出去,我要锁门了。”
我吓得赶紧退到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锁了门,领着大姐和二姐走了。
我蹲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大桶里的衣服堆得比我人都高,每天都是我洗。可我小心翼翼的半点不敢偷懒。
烈阳高照,腰酸腿麻,不一会全身都汗湿了。
“女娃,你妈妈呢?”
听到声音我侧过头,看到屋檐的拐角处有个瘦瘦削削的老太太正看着我。
“出去了,奶奶您有事吗?”
老太太一边帮我晾衣服,一边叨叨:“我是想来问你妈妈借把镰刀的……”
“你是从你舅舅那回来的?”
我回答:“不是,从牛二叔那回来的。我去他家不到两月他儿子就淹死了,所以他不要我了。”
“苦命的孩子……”
老太太个子瘦小,动作却非常麻利。一会她就帮我把衣服晾好了。
随后老太太牵过我的手:“这门也进不去,去奶奶家玩会吧。”
老太太带我走过一片稻田,穿过一片竹林到了一幢泥墙黑瓦的老房子里。
进屋后,老太太从厨柜里端出一个碗,给我抓了一把花生米。
满满当当的,我的两只小手都快放不下了。
老太太一边干活一边叨叨,我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乖乖地吃花生米。
我发现这老太太是嘴和手都停不下来的人,就是那种典型的一刻也闲不住的人。
老房子昏暗破旧,花生米焦香酥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中午回到家时,家人正在吃午饭。
他们齐刷刷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就像没看到似的继续吃饭。
我从厨房拿好碗走到餐桌时,父母已经吃完了。
大姐赶紧端起盘子把最后一点肉汤倒进了自己碗里。
我只好夹起旁边仅剩的一点酸菜。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母亲没好气的,“赶紧把碗洗了。”
家人午休时,我躺在小小的阁楼里一直回味着那把花生米的滋味。
好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那老太太真的是我奶奶,只不过并没有血缘关系。
因为她是我爸的后妈,她没有别的孩子,爷爷去世后就一个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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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一过很快就到了9月,开学了。
母亲带着大姐和二姐去学校报名,让我留在家里干活。
正午时,她们兴高采烈地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姐姐们吃着零食,摆弄着崭新的书本和文具。
我巴巴地看了一眼,压根就没有我的份。
母亲看了眼在一旁扫地的我,突然笑了。
她语气温和:“老师说你没有户口,没法报名,读不了书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对我和颜悦色,尤其是那笑容,瘆得慌。
姐姐们上学了,我的生活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每天六点起床做早饭,做好早饭放牛,砍柴割猪草。
深秋时,母亲又生了个女儿。
接生婆还没走,父亲就发飙了:“把她扔到后山去……”
母亲虚弱地挣扎:“这个胎动不一样,将来肯定比她姐姐们有出息……”
从此家里提前进入了冬天,日日鸡飞狗跳。
而我除了以前的活还得带娃。
母亲理直气壮:“你吃得多,力气大,以后就你带。”
父母在后山开地种果树,我每天像个小妈样,背着个娃儿不停地干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倒是再也没听到父母要把我送出去的消息了。
每每碰到村口放学回来的雀跃的孩子,我就躲在一边暗自神伤。
唯一开心的就是,父母不在家时,我会背着妹妹去奶奶那玩一会。
奶奶总会给我找点好吃的,并帮我带会妹妹。
奶奶见到我就叨叨:“一个女娃子不上学怎么行呢。”
在奶奶家的时候我总是很放松。
我啃着玉米没心没肺的:“妈妈说我没户口上不了。”
奶奶直摇头。
深冬的一天,奶奶突然兴奋地跑到家里来:“我找过罗校长了,芽儿可以去报到了。”
父亲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却没说一句话。
母亲慢悠悠的:“家里活都没人干呢,等明年秋天吧。”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特地去学校找了校长。那时候入学没那么严,只要老师肯收就行。
再说我并不是真的没户口,只是怕被查转在了表姑名下。
而且我跟表姑姓柳,随便取了个芽字。
我每日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白日里姐姐们上学了。父母外出干活,便可偷得几分清静。
但放学后大家都在家时总是鸡飞狗跳。
这日傍晚,我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低气压。
父亲冷着张脸拿着火钳给灶膛添柴火。
炒着菜的母亲恶狠狠地瞪我:“你竟敢偷钱!”
偷钱?
我集市都找不到,从没买过东西,我对钱压根没概念。
“我没有。”
我想起来,我亲眼看见过大姐开了母亲放钱的柜子。
我忍无可忍:“是严春花。”
大姐立马抱住母亲:“我没有,就是柳芽。”
母亲直接冲过来给了我一巴掌:“你还敢撒谎,看我不打死你。”
“不是我!”
我第一次反抗性地吼了一句,捂着脸往外跑。
背后传来父亲的声音:“我差点都要把这火钳扔过去了,这个赔钱货打死得了。”
我本能地一口气跑到了奶奶家的竹林边,远远看到了奶奶的身影。
在家久了,我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晰不过。
大姐总是生事,然后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二姐总是默默地躲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母亲则是从不分青红皂白,凡事出了问题就是我的错。
父亲脾气暴躁,但只要涉及到我就肯定给母亲帮腔。
我没有哭出声也没有走近,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奶奶在院子里忙碌。
奶奶抬头愣了一下:“芽儿,过来。”
我走过去眼泪就像决了堤,奶奶却什么都没问。
任眼泪默默流完,我蹲在奶奶的跟前:“奶奶,到秋天我真的可以上学吗?”
那个年纪并不知道上学究竟是干嘛,只是本能地想要离开那个家罢了。
奶奶看着天边的晚霞拍了拍我的背:“奶奶一定会尽全力帮你争取的。”
我是信任奶奶的。
奶奶柔和地摸了摸我的头:“你要乖,天都黑了,你该回去了。”
我趴在奶奶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奶奶牵起我的手:“芽儿,起来,我送你回去。”
可惜还没等到开学,我又惹事了。
那是一个雨后天放牛时,由于山体滑坡,大黄牛从山上摔进山沟里,摔断了一条腿。
大黄牛躺在沟里动不了,我吓得嗷嗷直哭。
我本能地跑去了奶奶家。
奶奶带着我去果园找到了正在忙碌的爸妈。
奶奶把牛“失足”的事告诉了我爸妈。
爸爸脸色一沉,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干活。
妈妈发飙:“你就是不想放牛了故意想把牛给摔死吧,放个牛能累死你还是怎么的?”
我浑身紧绷,头脑发蒙,一个字都不敢辩驳。
奶奶看不下去:“小孩子哪有这么多坏心思,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那头牛。”
“能怎么处理,宰了吃了呗。”父亲突然抡起了手里的锄头,“一头牛都看不住,就是个废物。”
奶奶见状猛地把我往身后一拽:“小孩子犯点错你们做父母的一个个恶狠狠的,要打她就先打死我吧。”
我躲在奶奶的身后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
折腾了一天,大黄牛被贱卖了。
傍晚的时候,奶奶回家了。
我独自站在屋檐的一角不敢进门。
仿佛天塌了,父亲把家里的东西砸得七零八碎。
家里的孩子哭的哭闹的闹,躲在角落里发抖的发抖。
母亲抱着妹妹不敢吭声。
夕阳落山,天黑了。
突然一个鼓鼓的袋子砸在了我脚上:“你不是喜欢去找那个老太婆吗,跟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