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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先天下之忧而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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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谁嘴大谁说了算嘛,虽说有理不在声高,可是毕竟声高更像有理嘛,对吧?”桂卿极其洒脱地回应道,嘴角一翘。
特别有意思的是,他抽空还怡然自得地冷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享受一下年轻给他带来的某种舒适感,而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履历表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农民”,就是这两个意味深长的字几乎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以至于在别人浮浮沉沉的时候,他只能是沉沉又沉沉,差不多永远都没有浮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两个字决定着以后他就是遇到再多的冤枉和委屈都得咬着牙咽下去,而别无他法。
“哎,这就对了嘛,我们的使命和任务就是帮着那个嘴大的说了算的人吹风的,或者说是助力的,就是在旁边推波助澜的,在后边跟着鼓与呼的,在前边跟着说一些看似比较离谱的话……”凤贤继续有声有色地卖嘴道,他今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干这个,所以他得好好地干,好不辜负自己对自己的重重重托和热切希望。
“不错,人啊就得各就其位才行,不然的话就总是别扭。”桂卿略显忧伤地附和道,倒有几分像《红楼梦》里的那位怡红公子,已然悟到“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这层意思。
“当然了,嘴大的说了算的人在干什么事之前呢,也要适当地考虑一下大家的支持率问题,以及事情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问题,还有他这么干到底能得到什么有性或无形的好处之类问题。”凤贤又没完没了地啰嗦道,看来一口气讲到深更半夜,讲到饭店老板忍不住跑到桌子跟前说几句催促的话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无利不起早嘛。”桂卿道。
“你看,这就要涉及到此前我曾经多次给你讲过的所谓‘名、利、性’的老问题了,这就要看他到底是为了一种难舍的情怀,还是为了一种放不下的利益,亦或者是为了一种难以满足的欲望——”凤贤继续阐述道,犹如春蚕吐死一般扯扯不断,延绵不绝。
“停,停,停,关于你那套大概永远都不会过时的黎氏学说,我已经领教过多少回了,这回你就别再卖弄了,好不好?”桂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又做出制止的手势连忙呵道,势必要把凤贤的连篇废话堵在其口中,不让他继续唠叨下去,免得自己反胃想吐。
“我看,咱还是说点别的吧——”他又好心提议道,同时又刻意地笑了笑,毕竟他也不想把对方惹急眼了,以防这家伙出言不逊。
“没问题,悉听尊便。”凤贤眯缝着小眼痛快地答应道。
“还是说孟庄新区的事,比如县里从人家农民手里花个仨瓜俩枣一棵葱的代价,把那么一大片大粮地买过来,哦,名义上叫征过来,稍微整理整理,捯饬捯饬,然后再高价卖给开发商,然后开发商再盖出很多房子来,以遥不可及的天价卖给老百姓,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是傻子也会干啊,是不是?”桂卿理论道。
凤贤笑笑,又开始不语了,他倒是非常懂得何时闭嘴。
有些话自己说和听别人说,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么很现实的问题来了,当然也是最核心的问题,为什么人家农民自己就不能直接盖好房子往外卖呢?”桂卿立立愣愣地咋呼道。
像这种明显就是意气用事的幼稚透顶的话,也就是在这种比较私密和友好的场合能说,孬好换个环境就不行,因为很容易被别人嘲笑和看不起,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为什么非得让县里从中间扒这层皮呢?”他偏执地说道,居然在酒精的刺激下大大咧咧地走上了名叫“十万个为什么”的道路。
凤贤听到这里,几乎都要笑喷了。
“只要人家盖的房子整体格局上符合规划设计,具体质量上符合有关建筑要求,你凭什么非要玩现在实行的这种复杂程序呢?”这货继续执迷不悟地问道,愚蠢得简直无以复加了,好像这股子势不可挡的蠢劲自打当初那枚受精卵形成的时候就已经立稳根基了。
“哎呀,兄弟,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哪怕是世界上最复杂多变的最棘手难缠的事情,究其原因往往却是最简单的,说到底这里边还不是存在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利益问题吗?”凤贤在稍微琢磨了一会儿之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嘴角的白沫堆积得更多了。
“这就好比各个城市里最为常见的出租车问题,其实按道理说谁都可以去开出租,只要你有一定的驾驶经验和足够安全意识,只要你能做到诚实经营和照章纳税,只要你不违法不犯罪的,可是主管部门非得要搞个什么叫人不断诟病的许可证制度,光那一个许可证就值个几万十几万的,这就明显不正常了,对不对?”他进一步张着两个边角满是黄沫子的大嘴解释道,努力让自己的话说得顺溜些。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完全放开出租车市场呢?”他道。
“无他,无非是利益作崇呗。”桂卿心说。
“那样的话打车价格不就自然而然地降下来了吗?”凤贤闭着眼睛接着论述道,不理会桂卿在想些什么。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接着说道。
“当然是了,很简单的市场规律嘛。”桂卿心道。
“让我们再回到刚才你说的那个问题上,其实盖房子的人大多数还是农民工,而且这个盖房子按理说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东西,没有多大的科技含量,他们就是不让农民在自己的地上自己盖房子卖,其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很明显了吗?”凤贤直接明白无误地指出来,多少年前他就想明白了这个特别浅显的道理,只是一般情况下没机会阐述罢了。
“哦?”桂卿有意疑问道。
“明显得我都不好意思当面说给你听了,因为我怕丢人,我还知道脸红,我不像宋真宗那样居然恬不知耻地去泰山搞封禅大典。”凤贤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道,很像是已经丝滑地进入醉酒状态了。
“哎呦,你老人家还知道要脸啊?”桂卿调戏道。
“当然了,有人可能会跳出来说,要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弄块地在那里盖房子卖,那得乱成什么样啊?”凤贤仍然痴心不改地论述道,根本就不拿桂卿的调戏当回事,看来醉得还不够厉害。
“是啊,这种人现实中还不少呢。”桂卿接话道。
“另外,公家要是想修条路或者盖个学校什么的,那还怎么从农民手里顺利地拿地啊?”凤贤转而又道,言语间很有胸怀天下苍生的意思,不愧是在上学的时候读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晓得几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道理。
“其实,嘿嘿,这些所谓的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如果允许农民那样做的话,因为……”他又厚着脸皮笑道,大有已臻化境的意味,甭管这货是如何臻的,具体来说又是臻的什么鸟化境。
“咦,你看问题倒是很透彻啊!”桂卿不禁佩服道,佩服当中不免又加入了一些拱火的意思,反正现在说醉话的又不光是自己。
“哼,透彻有个鸟用啊?”凤贤转而又非常奇怪地谦虚道。
他似乎连自己都慢慢地觉得,这样不知廉耻地聒噪了半天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而且他说这话时很有一种坏人在干坏事时总是觉得自己在主持正义的神奇气息,因此不免有了些懊恼和后悔的心思。
“再说了,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嘛,懂吗?”他又道,这话竟然有了几分匪夷所思的气势,一时间几乎都要把桂卿弄晕乎了。
“所以千万不要守着长人说短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道是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嘛,因为你别忘了咱们的饭碗是怎么来的,正所谓端谁的碗属谁管嘛,这点觉悟必须得有。”稍微喘息了片刻之后这货才又大着胆子说道,就像野性难驯的猴王刚出世时一样,立马就给人一种石破天惊的离奇感觉,简直亮瞎了桂卿的钛合金狗眼。
“晓得,晓得。”桂卿连忙附和道,好宽一宽对方的小心心。
“在这个花花世界上,比咱聪明的人多了去了,比咱明白的人也多了去了,咱干嘛非得去当那个出头鸟,做那个出头的椽子啊?除非咱们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凤贤哈哈笑道,放浪得不要不要的,看他架势就连周星驰扮演的唐伯虎都不如现在的他玩得嗨。
“对,明哲保身,明哲保身!”桂卿喜笑颜开地说道。
“另外一点,就算是咱们私下里说得都对,说得也很有道理,可是现实中谁又会拿咱们哥俩当盘菜啊,是不是?”凤贤意犹未尽地抢着感叹道,生怕白白地失去了这样一个痛快淋漓地表达一番自己的肺腑之言的大好机会,看来平时憋得不轻,憋得整张小脸都红透了,就和个对人类的眼光熟视无睹的猴子腚一样,最厚的地方都结茧了。
“谁说不是了?”桂卿顺势笑道。
“更何况,像咱们这样的底层小人物,生来就没什么见识,看问题还是免不了有些片面、孤立、主观和短视的,远不如人家那些有真本事的人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明白,你说是吧?”凤贤问道。
“焉能不对?”桂卿陪着笑脸附和道。
“所以呢,咱们哥俩平时就一门心思地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按月领好那几两用来养家糊口的碎银就行了,少管那些不该咱管的事,少问那些不该咱问的事,少拉那些不该咱拉的呱。”凤贤像老渔民在收网一般有模有样地说道,俨然一副温情脉脉的老大哥的高尚派头。
“像咱们这样的没有什么过硬背景的平头小百姓,在上司和同事面前说那个小胜人蛋话,谝那个小能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乐此不疲地自我教育和提醒道,伟大的反思精神又开始闪闪发光了。
“哥哥,所言甚是。”桂卿竖起大拇指夸道。
“最后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凤贤梗着脖子补充道,刚才他因为吃得太多了,导致不小心来了个老牛大憋气,现在才顺过来。
“平时和真正的好伙计喝个闲酒,适当地发发牢骚,其实也是可以的,这完全没问题,但是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当真,如果你真要是闲得蛋疼呢,可以找我喝两杯,咱弟兄们拉拉呱。”他继续摆出一副超级老大哥的样子悠悠然地说道,离酒仙或酒神的境界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