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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她曾经来过的世界 ...

  •   整体上呈乳白色的冰棺就像个令人厌恶的死人一样静静地躺在医院门诊大厅的中间位置,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凡是在大厅里的人谁都没有理由忽视它的赫然存在,它上面那块带着无数小污点的透明玻璃上反射着片片刺眼的光芒,里面白色带红花的丝绒毯子底下躺着那个已经死亡的孕妇,一个极年轻的妈妈,也是另外一位母亲的女儿。
      在棺材的南边,有一个穿棕褐色破旧棉衣的长头发中年男子抱着膀子在来回晃荡,似乎想要把大厅里的污浊空气全部吸到肺里去,如能方能彻底搞明白眼前的阵势,以及随后可能出现的纠纷结果。
      在棺材西边,有一群一看就是来自农村的或老或少的人,正在围着一个跪在棺材前不停哭泣的小女孩想要说点什么。
      不过由于现场的人声过于嘈杂,实际上他们谁也听不清对方的真实意思,而只能似懂非懂地听个大概,然后胡乱地摇摇头或者点点头,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进行频繁的交流。
      那个至始至终都在跪着的那个小女孩披着白色的孝衣,面容十分清瘦,身材特别娇小,年纪大约十二三岁左右,正是上小学五六年级或者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看着就比较可怜,可叹。
      在小女孩的南边不远处,有一个长着一张核桃脸的老妈妈正看着眼前一大片已然被破坏了的纸钱灰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同时在她的四周还散落着很多没有烧着的大概呈六边形黄色的纸钱。
      在那具比较可怕的棺材的北边,更大一群同样也是来自农村的人正嘁嘁喳喳地议论纷纷地互相说着什么,像是谋划一场规模更大的计划什么的,很是激愤难耐和惶恐不安的样子。
      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自以为比较俊俏的小妇女,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混在人群当中,与大厅里悲愤、紧张、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很不协调,显然她是来得比较匆忙,没能及时地换身更加合适的衣服。
      还有一个戴着厚重眼镜的农村胖子不知为何竟然扛着一张极为笨重的木梯子,呆头呆脑地站在棺材东边向四处张望着,一副没有精巧的灵魂来肥大驱动身子的可笑样子。
      大门处,下午的阳光无遮无掩地斜着照进来,吞没了站在门口的很多黑灰色的人影,就像那些人影就是它的口粮一般。
      那原本是一个众人可以自由来去和停留的地方,但是现在凡是经过此处的人无不转头前后看看,好像里里外外随时都会有虎视眈眈的饥肠辘辘的野狼要跳出来咬人一样,毕竟诡异的气氛就摆在那里了。
      在大厅东边足有半人高的白色导医台处,有两个穿黄大衣的农村男人正围着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东问西问,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在意旁边闹事的那些人,似乎他们天生就是一对游手好闲的家伙。
      不过,这或许只是一种暂时的假象。
      他们可能自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干,要弄明白,虽然他们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很好奇,也想知道最后的结果,但是或轻或重的责任心和良心却容不得他们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单纯地投入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伟大事业中去,他们的确需要干点和自己的身份相符的事情。
      在导医台再往南一点,大概也就是三五步远的位置,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穿着大红色棉睡衣的农村笨媳妇,在她的那个踮着两个脚尖伸着一个大长脖子硬想看热闹的男人若有如无的搀扶下,也心事重重地一脸惊愕地看着眼前各色人等的背影,同时在心里想着什么事情。
      显而易见,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嘈杂人群紧紧地包围着的那个已经死亡的孕妇,一个刚刚当上妈妈没多久的女人,给这位将要生产的活着的孕妇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使得她那原本充满喜悦和期待的心情很快就变得郁闷、恐惧和愁闷起来。
      她或许压根就不该选择今天来看医生。
      她可能还无法接受这样一个鲜血淋漓而又无比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生孩子原来真的会死人的,鬼门关并不是一个遥远的传说。
      恍惚之间,她又一次异常清晰地觉得,自己真不该选择今天这个倒霉的日子来医院就诊,眼前的可怕场景毫无疑问将会永远地刻在她的脑海里,从而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不良印象。
      在棺材的东北角,有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中青年男人正和几个容貌较为丑陋的七嘴八舌的农村老妇女费力地交涉着,同时也在内心不加掩饰地讥笑着她们那歪歪扭扭的已然发黄的牙齿和嘴里边不时发出的难闻的口气,因为他们脸上的拙劣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和他们几个正面对峙的这几个老妇女显然是在竭力地保护着身后的男劳动力们,因为她们都知道眼前的制服男们是绝对不会对她们的男人手下留情的,如果一旦打起来的话,这一点显而易见的预见性简直都不用脑子进行什么判断就能天然地得出来。
      至于眼前这伙身强力壮的家伙们对女人们留不留情那是她们也无法准确预知的,毕竟这伙人和那伙人的心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因此只能有些天真地认为对方大概也许不会吧。
      不过,这显然只是她们的一厢情愿,而一厢情愿的事情到最后其结果往往都是不容乐观的,稍微有点见识到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门诊大厅外面也有很多死者家属找来的人,他们中有的人大冬天的戴着个港台明星耍酷时常戴的那种掩人耳目的墨镜,穿着个黑黑的翻毛领子的劣质皮大衣,一看就是特别不透气的那种地摊货,有的人外面穿着个皱巴巴的同样是地摊货的西装,里面套着一个土到掉渣的大红色的线衣,有的人有意无意地学着西方警察的样子双手背后双脚叉开人五人六地站立着,有多人则嘴里叼着个小烟,东溜溜,西逛逛,一副闲着没事跟着凑热闹的样子,蛋疼得不得了……
      看起来早就有点精疲力尽和厌烦无比的刘子强院长,显然已经和死者家属们费力地交涉半天了,医务科那两个在本地的□□上多少也有点人脉关系的老油条也在明面上和背地里使尽了各种自以为是的手段,还是不能有效地解决眼前的激烈争吵和各种推推搡搡。
      医患之间的巨大矛盾,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一样直愣愣地横亘在那里,也不是随便哪个人轻易就能解决的,除非能有一个手握大权的人从天而降,并且愿意出手处理这个特别棘手的事情。
      死者家属这边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力量很大,各种声音咋呼得也很响,但是却一直没有采用什么过激的行为,充其量也就是和院方使个愣劲地讲理和争辩,因此院方一直也找不到很好的借口采取进一步的强硬行动和措施,看来死者家属在来之前也统一了行动方案。
      派出所的人作为处理此事的辅助力量兼某种程度上的正规军,此时已经观望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其实并不是喜欢参与这一类的事情,因为很多事情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医院有错,有时候也不一定是死者有错,反正就是比较难办。
      另外,他们并不想在这里耽搁得太久,因为这里没有他们的核心利益,而且那个装着产妇尸体的棺材也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他们是甚至连一个无聊的旁观者都不想当,因为比眼前这场纠纷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都见过多少回了,早就不觉得新鲜了。
      说得再直白一些,即便是事情最终得到了较为圆满的处理,他们也没有太高的成就感和荣誉感,因为他们原本以为双方很快就会打起来的,这样的话他们这帮人也就有了现实意义上的用武之地,但是他们苦苦地等了很久却不见任何实质性的动静,这着实有点烦人。
      这又不是在黄金时间上演的优秀电视连续剧,谁有工夫耗下去?
      如果再这样无休止地耗下去的话,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真正结束眼前的这场纷争,除非其中的一方突然认怂了,服输了。
      而且,每次眼看着双方就要急眼了,几乎快要动手了,总有一方立即转变态度开始保持克制,主动进行退让,结果就一直没打起来。
      现在是个人都能轻松地看得出来,死者家属采取的主要进攻措施就是先慢慢地有节制地耗着,他们只要能把那口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十分吓人的棺材给保住,就让它静静地放在那里,就能实实在在地影响到院方的眼前利益,就能在根本上增加谈判的筹码和力量。
      而院方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希望对方尽快撤退的同时,能付出最少的赔偿金额。
      大家都明白,双方争执的最核心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反正人已经死了,再怎么着也活不过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棺材里的死者究竟怎么想的,她对医院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看法,对自己的亲属又有什么期待。
      这世间有很多人都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尤其是刚死不久的人,其灵魂应该是最新鲜和温热的,其力量应该是最为强大的,当然也是最能干涉阳间各种事情的,如果这个人死得比较委屈的话。
      如果这种情况是真的,那么使者的灵魂一定会焦灼不安地漂浮在棺材的上空,怒目注视着地面上各色人等的本色表演,从而真心期待着最后能有一个较为公正的说法,如此这样,她才能安然离去,虽然在本质上来说她并不想安然离去。
      是的,她当然还没有活够!
      哦,这个她曾经来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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